《社会我蜀山》太微天

16、结契

　　虽说求兰丹木收自己为仆，但钱荼相信就算兰丹木对她再有意见，也不会真把她当仆人使唤；而兰丹木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正视如何处理钱荼灵体的问题。
　　七两二的命格当然难得，难得到但凡钱荼与这个圈子有一点沾亲带故，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让他拜入蜀山门下。可钱荼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连同她祖宗十八代都是门外汉！但是话说回来，又有谁是天生干这个的呢？也许门外汉……总有能变得不那么外行的一天……
　　“好吧。”想到这里，兰丹木最终做了决定，“不过，既然要做我的使役灵，以后一切就要听我安排，不可自作主张！”他语气极为严，但钱荼一朝心愿达成，正在心花怒放，那一连声的“好”字明显就没走心。
　　看着她这副完全不像听进去的模样，兰丹木就忍不住叹气。难道真像盛青说的那样，两人确有命定之数？否则为何自己越是与她保持距离，却越是把她推向自己。七两二之人对自己有莫大的益处，可命理向来相互影响，万一自己影响到她呢？
　　“师兄，那第一步我要做些什么，是不是要特训？对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学法术啊？”兴奋的询问将兰丹木从沉思中唤起。他看着面前人跃跃欲试的脸，脑中千头万绪，最后只说了句：“第一步么……先练字。”

　　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完。
　　在当实习老师的三个月时间里，钱荼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这段时间她白天上课，晚上就回家认字，那些如蚯蚓一般的云篆塞满了她的眼球，以致看什么东西都变成了扭曲的图画。除了写字，兰丹木还给她开了个书单，名曰“入门科普”，可是等钱荼按着索引从市图书馆借回两本《万法秘藏》和《云笈七谶》后，密密麻麻的古文简直让她脑壳疼。
　　就在钱荼怀疑兰丹木是变相把她劝退的时候，实习期刚一结束，对方忽然在微信里约了她，很简单的一句话：晚上7点到T大西门等我。
　　这消息让钱荼既莫名其妙又满满期待，莫名其妙的是，7点这个时间——大晚上，师兄打算带她干啥子？期待的是，她有一种预感，这是不是兰丹木要让她做使役灵了？于是她三两下在食堂糊弄完晚饭，立刻屁颠颠地赶到T大西门。没过一会，一辆车从她身边经过，冲她按了按喇叭。钱荼朝车内一看，车里的正是他兰师兄！
　　“师兄，你有车？” 她瞅了瞅这辆特斯拉，有些意外，脱口道，“那你们术士会不会御剑飞行？”
　　“你不怕被防空打下来的话，可以试一试。”兰丹木冷笑一声，替她打开车门，“魁斗堂借我的，我住的地方没地铁，开车方便点。”
　　“你住的地方？！”钱荼又吃了一惊，“今晚是去你家？”
　　兰丹木奇怪第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没没没，没问题！”钱荼连连摇头，心灵的震撼却一发不可收拾。从兰丹木一开始变着法地想把她撇开，到现在邀请她登堂入室，这是多么大的跨越啊！
　　怀着激动的心情，钱荼来到了兰丹木在校外租的房子。这里距T大约半小时车程，是一处建筑年龄十分新的高档小区。钱荼环视了一番小区的配套设施，问道：“师兄，这不会也是魁斗堂借你的吧。” 她不相信这房子单靠兰丹木的研究生补贴就能租得起，“做你们这行是不是很赚钱？
　　“的确是魁斗堂的。”兰丹木不甚在意道，但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正色起来，“做这行首要的目标是研究探索，可不是为了发财。”
　　钱荼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这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她立刻坚定表态：“那是自然，我一定好好用法术为人们服务，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奋斗！”
　　这都什么跟什么……兰丹木简直无语。他把钱荼从头看到脚底板，除了那七两二的命格，都不觉得他像个好苗子。
　　然而，尽管兰丹木表现得视钱财如粪土，当钱荼跟着他来到位于顶楼的家时，还是确定了一点：做这行确实很赚钱——或者说，至少魁斗堂很赚钱。整个房间三室两厅，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北欧性冷淡风的装修，洁净的令人发指，完全超出钱荼对男生房间的认识。不过结合兰丹木在蜀山上那么居家的表现，这倒也可以理解。钱荼一边赞叹“师兄你这好漂亮啊”，一边换鞋走了进来。
　　兰丹木随口“嗯”了一声，顺便指了指一旁的饮水机：“随便坐，喝水的话自己倒。对了，你这两天洗过澡吗？”
　　钱荼倒好一杯水，刚刚喝进口，差点全喷出来，“洗、洗……今天才洗过。” 她擦了擦身上的水，又听兰丹木说，“那好，我也去洗一下，你可以先熏熏香。”说着，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样式古朴的小香炉递给钱荼，然后走进主卧的卫生间，没做任何具体解释。
　　钱荼懵逼地接过小香炉，一脑门子的浑浑噩噩：这是啥情况！又是洗澡又是熏香的……今晚到底要干吗？她脑中不停奔跑着草泥马，直到兰丹木从浴室里出来，也接了一杯纯净水，见她还在对着壁挂式的弧面大电视发呆，不禁有点意外。
　　“你怎么了？” 这可不符合她一贯好动的风格。
　　“我……有点紧张。”钱荼实话实说道。她瞄了眼兰丹木，对方换了套阿迪的黑色运动服，标志性的三条白线随着他喝水的动作微微弯曲，像条中轴线似的勾勒出穿着者匀称的身材。钱荼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顺着这三条线自下而上，一直看到兰丹木的侧脸线条，不知为何忽然心猿意马起来，话都有点说不利落了：“师兄，我、我们接下来做、做什么？”
　　“缔结契约。”兰丹木放下杯子，“我算好了时间，今日是满日，沐浴焚香后，我们就可以缔结使役灵的契约了。”
　　“……”钱荼尬笑一声，果然是脑补过头了。她就说嘛，某种沐浴熏香的情趣，打死也不像兰丹木能做出来的。好在，与兰丹木订立契约是她一心期盼的事情，所以钱荼很快忘掉了尴尬，又兴奋起来：“那我们怎么做？”
　　“你真想好了？”见她重新兴奋，兰丹木却沉下脸色，“小荼，我再说一遍，这可不是小孩子办家家酒，你真的能放心把你的灵体完全交给我吗？”之前处理秦雀事件时，他只是用自己的血符临时征用了钱荼的灵体，用完就无效了，对钱荼也没任何损伤。可正式的使役灵却是生死相托的关系，如果没有绝对的信任，只会互相掣肘。
　　面对神色肃穆的兰丹木，钱荼也不得不摆正心情，思考了一番后，真心实意道：“师兄，对你我是绝对放心的。” 她也说不清这份信赖源于何处，实际上她和兰丹木打交道的时间短于自己的任何一位朋友，她对他曾有紧张，有拘束，却从没有产生过“不能信任他”的感觉。
　　兰丹木不置可否，只不过一阵沉默后，他抬手摸了摸钱荼柔软的头发。

　　秋日的夜晚尚不太冷，到了吉时，兰丹木就在自家房子附赠的顶楼天台上摆好了法坛。之前钱荼用来熏香的香炉中被点上了七根香，一卷由兰丹木亲笔所写的云篆文书被放置在香炉前。兰丹木面北而站，以奇特的步法在香炉前绕行了一圈，再将书章投到香焚中焚毁。最后，他盘膝而坐，唇齿微动，陷入了长久的入定中。
　　钱荼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却觉得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换了模样，她眼前的不再是楼顶天台，而是不可名状的一处秘境。一段若隐若现的低唱萦绕在耳边，清冽悦耳、宛转悠扬，连同眼前的香烟，久久都未散去。
　　…………
　　“小荼，你试着感应一下自己的灵体。”
　　直到兰丹木开口吩咐她，钱荼才发现自己竟完全看痴了。她见过梦境中那个仿佛遗世独立的兰丹木，如今才真正意识到是什么将他与这个凡俗的世界隔开——正是那个自己所憧憬的、懵懂的，又经由方才的仪式而显得森罗万象的异世。
　　她听令行事，就察觉到自己灵体的小手指上已多了一条闪烁的细线，像清晨的露珠般时不时反着光，而另一头则连着兰丹木的小手指。
　　“这就是使役灵与主人之间的灵力线，除非解除契约或被强力干涉，否则是不会断的。”兰丹木的声音清晰地飘进她的耳朵，可忽然之间，钱荼心虚起来。自己凭什么本事进入那个世界？能够离魂或许难得，但要不是兰丹木的提点，她甚至连这点都发现不了。她真的能对兰丹木起到帮助，而不是拖后腿吗？
　　“……那个……师兄，我、我、我能反悔吗？”虽然临时反悔很不厚道，钱荼还是鼓起勇气坦白，“对不起，我觉得你是对的，我肯定做不好这些事，我一定会给你闯祸的……”
　　兰丹木微微一怔，很快就明白过来：“那倒不一定，小荼，许多人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到你这样好的使役灵。”望着钱荼不解的目光，他坦诚道，“既然已经结契，我也不瞒你了，小荼，你知道生命的重量吗？”
　　这听着怎么像个哲学问题？钱荼摇了摇头，兰丹木于是向她解释：这是方术里一种古老的观点，认为人的灵体是有重量的，这重量可以通过一定的方法计算，越重的，往往被认为命越好。钱荼之所以被老校长盛情相邀，就是因为老校长通过对她提交的身份资料的计算，得知了她是灵重七两二的人。
　　“古人将命格从二两到九两，细分成十几个等级。一般四五两的命格，已可安逸过活；六两以上，便是大富大贵；□□两的，大概只有三皇五帝或有可能；而你灵重七两二，已是万中无一。这样的灵体稳如泰山，能不受邪灵侵扰、固守本真，这对使役灵来说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品质。”
　　这些说法钱荼都是第一次听闻，简直神乎其神，下意识地问道：“那师兄你的命格呢？” 她想，如兰丹木这般术法高强的青年才俊，肯定也是命好得不得了。谁知兰丹木却自嘲一笑：“我灵格轻薄，按老话说，就是命如草芥身如浮萍，所以我从未与强力的妖类或灵体结契。”
　　钱荼又是一奇：“可你不是很厉害吗？”
　　“这是两回事。”兰丹木摇了摇头，“灵体是天生的，它决定了一个人的上限，不管我通过后天的学习掌握多么高深的术法，也突破不了灵体的极限。而控制使役灵，本质上靠得是灵体的压制，就算我能用术法控制它们，也只管得了一时，更可能面临反噬的危险。就连鹄苍，它是我从小养大的，我也只是用它跑跑腿。”兰丹木说着，露出腕上一条串有兽牙的绳链。原来那正是鹄苍的犬牙，它死后的灵体就被放置其中，供兰丹木差遣。
　　交待完这些，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钱荼，道：“小荼，你现在明白自己的可贵之处了吧。”
　　“是因为……我对你无害吗？”钱荼似懂非懂，而兰丹木的回答远在她预料之上，“不仅无害，还能补我不足。有你这样的使役灵镇守在我身边，是一种无形的保护。”
　　“但我也不能一直陪着你啊。”没想到自己对兰丹木居然有这么多益处，钱荼十分意外，但她毕竟是个活人，不可能24小时围着兰丹木转。
　　“没关系，我还不至于要你给我当保镖。”兰丹木淡淡一笑，“命虽有定，路却是自己走的，如果一味信命，不求进取，那再好的命又有什么用呢。”
　　他眼中依稀闪过光彩，透出一股傲然。钱荼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不禁雄心大振，她露出欢欣鼓舞的神采，诚挚道：“师兄，那你告诉我要怎么帮你吧，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拼劲全力！”
　　“这个不急，修炼是讲究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的。”兰丹木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走进卧室，拿了一本书回来，“送你的，这是感谢你跟我结契的礼物，回去好好看一看。”
　　钱荼愣愣地看着手里厚度堪比百科大辞典的《灵宝玉鉴》，简直欲哭无泪，一时间什么感动、奉献和万丈雄心都被撕扯成了一地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