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顾倾人国》夏小君

14、你可曾满意

　　太后的御辇在宸乾宫前面停下时，早有机灵的小太监，提前跑到萧君阳那报信了。

　　龙塌上的萧君阳听闻自己的母后到了，眉宇间有一丝不快。自己的病来得太突然，恐怕少不了一顿唠叨。

　　“唉……”想至此处，原本平躺在榻上萧君阳侧过身来，一手撑着身下的床榻，动作维艰地坐了起来。

　　这场风寒来势汹汹，他本来身体就十分虚弱，如此一动，喉头一痒，忍不住咳出声来。

　　太后刚到寝殿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了里面萧君阳剧烈的咳嗽声。她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也顾不上置气，连忙松开了扶着自己的李嬷嬷，大步走进了寝殿。

　　见萧君阳脸色苍白地倚在床边咳嗽，太后忙迎上去扶住了他，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语气却很有些不满：“不过就是一个死了五年的女人，皇儿你这是何苦呢？”

　　咳了好一会，萧君阳才算勉强止住了，断断续续道：“让母后担忧了……皇儿实在不孝……”

　　不过一晚，昨日还意气风发的皇帝，今日却显得如此憔悴，脸色苍白如纸，双唇也毫无血色。

　　看着自己最满意的皇儿，成了如今这样，太后心里的愤懑不言而喻。

　　自古红颜多祸水，今日的一切，都是当年那个女人亲手造成的。

　　她真是后悔，要是早知道会有这样一日，七年前凌霜华进宫见驾的时候，她一定不会好心收留她。不过幸亏凌霜华已经死了，否则自己也绝不会容下她。

　　“你要是真知道何为孝道，就要听母后的，早些将那个女人忘掉。”太后将几个枕头叠在萧君阳身后，扶着他慢慢地躺上去。

　　对于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她一向引以为傲。唯一让她不满意的，就是萧君阳太过痴情。男子痴情本是好事，可这事要是搁到了帝王身上，那痴情可是最要不得的东西。

　　萧君阳背靠着枕头重新躺好，对太后恭敬道：“母后放心，对于霜华的事，儿臣早已放下了。今日突染风寒，只是昨夜贪凉掀了被子才造成的。”

　　事到如今见萧君阳还妄想欺骗自己，太后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她站在塌边，怒其不争道：“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想用同样的话搪塞哀家。你真当哀家是傻子吗？别以为哀家不清楚你虚置后位多年为的是谁！皇儿，你已经二十有五了，却连一个子嗣都没有。她已经死了，就算你为她冷落了后宫，她也看不到了。”

　　“母后多想了，儿臣真的已经放下了。”面对太后的怒气，萧君阳不为所动，他只安静地躺在床上，平静甚至有丝冷漠地道。

　　听出了萧君阳话里的冷漠，太后的怒意更甚。凌霜华死后，萧君阳虽然表面上对她依然恭敬，实际上两人之间，却产生了深深的隔阂。这隔阂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她们母子俩搁在了天涯两端。

　　她清楚萧君阳还在为凌霜华的死责怪自己，可是作为太后，就算有机会重来一遍，她还是会选择那样做。

　　“哀家知道你还在责怪哀家，不过你是哀家的亲皇儿，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希望你可以明白哀家的用心良苦。再说了，凌霜华人都已经死了，你做什么她都看不到了，你这样痴心根本毫无意义。”虽然心里已经怒意丛生了，太后还是压下了满心的怒火，平心静气地规劝。

　　“母后，您真的是多想了，儿臣是真的已经放下了。”不管太后如何苦口婆心，萧君阳吐出的话还是这么一句。

　　“够了！”见萧君阳还是这样不知悔改，太后终于勃然大怒。

　　她一甩手，将茶几上的一套骨瓷茶具全都扫到了地上，面若寒冰道：“这次哀家不管你是真是假，只要你还是哀家的皇儿，只要你还是大圣王朝的一国之君，哀家都不会任由你胡作非为。”

　　茶具被打翻在地，发出了‘哗啦’一声巨响，碎瓷片散了一地。守在寝殿外的张德海和李嬷嬷，听到里面如此大的动静，两人皆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两人都是宫里的老人，一见殿内这情形，心里都已清楚了八九分。顾不上满地的碎瓷片，张德海立刻跪了下去，替萧君阳求情道：“太后娘娘息怒，皇上如今正在病中，神智有些迷糊，要是说错了什么惹恼了太后娘娘，还请娘娘看在皇上生病的份上，原谅皇上这一次。娘娘和皇上毕竟是亲生母子，切勿为了小事伤了和气。要是娘娘心不顺，就请责罚老奴吧，老奴愿代皇上受罚。”

　　李嬷嬷是太后待字闺中时就跟着的，自然熟悉太后的脾性。她瞥了一眼病怏怏的萧君阳，走到太后身边赔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为了一些不打紧的事伤了母子情分。”

　　太后的呼吸有些紊乱，显然是真被气着了，她不理会跪在地上的张德海，只对床上的萧君阳道：“一月后的选秀，哀家会亲自监督。此番你要是再不给哀家添个孙子，哀家总有办法让凌霜华死也不得安生。该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言罢，太后不再久留，一甩袖就离开了宸乾宫。李嬷嬷看了看一地的碎片，向跪在地上的张德海使了个眼色，便离开了宸乾宫去追太后了。

　　等到太后走了，张德海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才一时情急，他也顾不上地上的碎片便跪了上去。此时爬起，两个膝盖上都被扎进了碎瓷片，有殷红色的血渗出来，在膝盖上显得触目惊心。

　　自己受了伤，张德海也顾不上处理，走到床榻边对萧君阳好言相劝：“皇上何苦与太后娘娘硬碰硬呢？太后娘娘一生要强，皇上如此只会触怒太后娘娘，让自己陷于两难的境地。皇上就听老奴一句劝，公主的事就藏在心底吧，这样对皇上，对公主都是最好的结局。”

　　张德海说的道理如此浅显，萧君阳又怎会不懂？可是他有他的坚持。太后有句话说得没错，他确实是怪她的。怎么可能不怪呢？凌霜华是他一生挚爱，如今却只能生死相隔。不过比起太后，他更恨的却是他自己。他才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是他一时糊涂才害死霜华的。

　　萧君阳侧过身，背朝着张德海，声音淡淡道：“退下吧，朕乏了。”

　　“哎……”张德海知道萧君阳心意已决，便不再劝说，摇着头退了出去。

　　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响起，萧君阳才疲倦地闭上双眼，呢喃道：“霜华，母后说，我不管做什么，你都看不到了，可是我不信，我相信你一定看得到。你那么恨我，不惜以死相待，我坚信你不看到我的痛苦，是不甘心离开的。如今我痛彻心扉，你可曾满意？”

　　几番红尘，遍寻千百度，波折轮回，情衷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