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美人》安慈鹤

61、第 61 章

　　从白马寺回来，孟夫人就找了大夫给钟婉菱看了看脚伤。倒是不严重，最初的剧烈痛楚过去后，人承受痛楚的能力会上升，也就算不上很痛了，加之兰月用珍贵药膏给她细心揉了揉，睡了一觉起来，到了黄昏，恢复了不少。

　　钟婉菱在院子里随意走了几步，没什么大问题了。

　　这会儿有空，想起白马寺那个大坑，脸上火辣辣的尴尬。她真是……怎么走个路都能掉坑里去？明明出门前喝的是热水不是凉水！

　　但是那个坑绝不是十几年前萧盈不小心掉进去的那个，时隔这么多年，那个坑早就被填上了。今日她掉进去的那个，应当是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没填补上的。

　　想到这，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原本她和萧昀的婚事就是来源于她母亲对萧盈的救命之恩，今天同样的情况重演，只是换成是萧昀亲自救了她。

　　她竟然产生了一种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的感觉。

　　是错觉罢？

　　夕阳西下，远处柔和的晕黄洒下，钟婉菱心绪变得很宁静，她在院子里散步的同时，兰月和另几个侍婢就在四周不远的地方侍弄花草，兰月偶一回头，便见小娘子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背着手，抿着唇，一言不发，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兰月又一扭头，看见那边有个人影，想了想，她还是走过去提醒：“小娘子，你看……”

　　钟婉菱抬眸，看见钟拾安站在不远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而钟拾安发现她看见了自己，就也不忸怩了，径直走过去说：“听说姊姊今天受伤了，我来看看你。”

　　那王媪被罚后，消停了一段时间，没再在他耳边胡乱嚼舌根，而事后钟拾安一想，也觉得自己太容易受人挑拨了。

　　他也是逐渐知事的年纪，静下心来思考，觉得是自己度量不够。他是男子，难道非要和姊姊比一比，看谁在父亲心中地位更高么？想来想去，这实在是太幼稚了！再说了，哪怕真的是因为姜夫人的原因，父亲格外偏爱姊姊，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少他没虐待自己和母亲。而母亲更从未在他面前抱怨过姜夫人。

　　原本很和谐的一家，他怎能听那王媪的挑拨呢？

　　何况，姊姊最近真的是太惨了……

　　钟拾安的目光由下及上，先是瞧了瞧钟婉菱从外面来看并不能看到伤口的脚，而后一路向上，与她对视。

　　钟婉菱看出来了他目光中的同情。

　　“我没事的，就是不小心扭到了脚脖子，休息几天就可以健步如飞了。”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无甚大碍，钟婉菱立马飞快走了几步，“现在也可以走，就是不能走太久，而且有一点痛。”

　　看在钟拾安眼中，这纯是打肿脸充胖子，想他的姊姊，这十几年来过得也算是顺遂，最近真是流年不利。

　　钟拾安收回同情的目光，点点头，说话像小大人一样：“行，你说没事就没事，不过还是得当心，下次注意脚下，可千万别往坑里栽了。”

　　“……知道了。”

　　钟拾安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就要告辞，刚转身，又忍不住回过头来，道：“姊姊你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姻缘一事也是急不来的，要月老说‘到你了’，才是你。所以，你要是暂时不想嫁人，就在府里待着罢，养你一个不算多。”

　　钟婉菱：“……”虽然她知道阿弟是想表达友好，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说话怎就这么拿腔拿调的？

　　钟拾安不在意她的沉默，继续说：“明阳侯什么的也没什么了不起，开国二十侯又怎样？我看他也不过是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睡大觉。咱们惠安侯府何必腆着脸去攀他的高枝？不稀罕。”

　　说罢，钟拾安似乎想起了姊姊对明阳侯的一往情深，忍不住又补充：“瞧着吧，等过几年我长大后入仕，定要搜集明阳侯府背地里不干不净的事，到时候在朝廷参他一本，给你出口气！”

　　钟拾安自然知道退亲的事，看似是姊姊不要的他，但说起来又不全然如此，总之，他觉得是姊姊受了委屈，心里也憋着一股气。

　　钟婉菱道：“那姊姊可就要先多谢你了。”

　　弟弟这般为她着想，钟婉菱就也顺着他说，笑盈盈一行礼。

　　顾盼间目光潋滟，甚是柔美，钟拾安第一次觉得姊姊长得可真好看，越来越美了，但这般一想，就更觉难以理解了。这样美的姊姊，萧昀竟然不喜欢？

　　钟拾安怒气上涌，忍不住说他坏话：“他二十了都没个姬妾，莫不是其实是个断袖？！连那个什么清清的，说不定都只是他用来迷惑人视线的，好掩盖住他的秘密！”

　　众侍婢：“……”个个屏息凝神，专注地打理着花花草草，假装没听见世子的话。

　　钟婉菱也是惊了，没想到弟弟突然这么说，虽然是为她打抱不平，但是不是也猜测得太过头了？她不由眯着眼打量起他来，算一算，他也是十一二岁了，现在的孩子成熟得这般早吗？

　　而钟拾安说完才自觉失言，用力咳了几声掩盖自己的尴尬，摸了摸下巴道：“姊姊既然没事，那我就先离开了，你好好休息。”

　　钟婉菱颔首，也走出几步，目送弟弟离开院子。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其余几个侍婢都做完手头的事下去了，只有兰月还站在原地，但目光却并没有投在她的身上，而是略有点惊讶地看着院子另一边的甬道口。

　　“怎么了？”钟婉菱好奇，她站的位置因为大树的遮挡，看不清甬道那边的情况，但看兰月的模样，似乎那边有什么似的，她不由几步走过去，顺着兰月的视线看过去。

　　这一看，整个人都定住了。

　　甬道口站着一个人，身形高大，整个人闲闲倚在墙壁上，他的头略微偏着，也轻轻靠着墙壁，但看那姿势，似乎是一眨不眨正注视着这边的情况，想来刚刚的话他也听得见。只是这会儿夕阳正洒在他身上，整张脸都罩在柔和的光晕里，虚虚一片，看不清楚长相。

　　钟婉菱整颗心都揪紧了，用力捏了捏裙摆。

　　而兰月在这时反应了过来，惊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惠安侯府！”她刚才确实是被吓到了，惠安侯府向来低调，也因此很安全，从来没发生过其他贵家那般诸如被盗窃或被抢劫的情况，是以侯府的护卫并不多，一直以来，兰月都觉得府里是很安全的，但没想到，竟然也会引来不轨之徒。

　　虽然看不清模样，但兰月莫名地觉得此人长相颇俊，站在那儿甚至还有种清贵公子的模样，她甩甩头，将这莫名其妙的思绪驱除，将钟婉菱护在身后，对她道：“小娘子，你先出去找护卫，我在这儿拦着他。”

　　说罢，钟婉菱却没动。

　　“小娘子？”兰月讶异，不仅惊讶钟婉菱正抿着唇，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那男子一动不动，更是惊讶男子竟然就定在那儿了，压根不上前一步。

　　空气中流动着难以言喻的沉默，兰月觉得两人间似乎有什么情绪在涌动。

　　钟婉菱终于开口，对兰月道：“你先出去罢，我，我认识他，我过去让他走。”

　　兰月不动，狐疑地又看回那个男子。

　　“是他啦，兰月姊姊。”钟婉菱拽着她的衣角，小声说，怕她听不懂，眼眸里都染上了焦急。

　　兰月这下有些明白了，向前走了几步，男子的面容从夕阳中逐渐显现。

　　兰月的眼睛越睁越大。

　　怎么会是他？

　　“你先下去罢姊姊。”钟婉菱再次吩咐，兰月这回回神很快，用力握了握小娘子的手，带着担忧和怜惜离开了。

　　钟婉菱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轻悄悄朝那边走，走到他跟前，微微仰头看着他。

　　果然是他。

　　她刚才也看不清他的脸，但就是认出他来了，很轻易的在第一眼就将他认出来了。

　　萧昀似乎有点累，完全靠在了墙壁上，借墙壁的力才站得直，双手抱胸枕在身前。

　　她一过去，他的目光就落到了她的身上，很静很温和地看着她。

　　她小心翼翼地抬着眸，咬着下唇，有点委屈又有点忐忑地看着他。

　　他还来干什么呢！她早上都表现得那般冷淡了，他竟然还来了！是不在她面前展现存在感心里不舒服么！

　　钟婉菱皱起眉。

　　萧昀将她复杂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顿了顿，问：“怎么了？”

　　钟婉菱依旧皱着眉，捂住鼻子，很不高兴地道：“你喝酒了？”

　　萧昀一愣，她鼻子倒是灵。

　　他不由嘴角轻轻一牵，笑道：“是喝了一点。”

　　今日从白马寺出来，他就跟随太子去了东宫，太子在东宫设宴，招待了几个年轻官员，以往这些场合，他也会随意饮点酒，今日却因为她的缘故，喝得更多了些，走出东宫的时候，确实有点头晕。好在，他还是有神志的，并不需要人扶着回家，将堂弟打发回府后，一个人在街道静静地走，自然而然就来了这里。

　　钟婉菱闻言眉头蹙得更深，声音抬高了些：“这还叫一点？”她抿着唇，又故意补充，“臭臭的。”

　　萧昀有些惊讶地抬起了一边胳膊嗅了嗅，又很正经地看回她：“只有一点酒味，没觉得臭，你是什么鼻子？”

　　钟婉菱不服气地瞪他：“怎么？你想说我是狗鼻子？”

　　“没有，我没这么说。”萧昀喉咙里逸出丝笑，不知为什么还有点满意她这般和他针锋相对，只要不是白日那样的冷淡目光就好，他投降，“行，你说是臭的就是臭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