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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世界 ...

  •   (一)
      千年后,考古学家打开骆长泽的墓室时,却发现历史上有名的义商,棺中只陪葬了一幅画。
      时光的洗礼已使画卷泛黄,模糊,独有两行字依旧清晰。
      “自与君逢,从此江南入长安,一世长泽半生缘”
      “从与卿别,往后银钩盼月圆,半生长安一世牵”
      (二)
      骆长泽与南渝相逢在苏城。
      北方飘摇,战乱将起。南渝随着南迁的队伍来到了苏城,数月的奔波使曾经白皙丰腴的姑娘瘦成了一条柳,柔弱得仿佛春风就能折了她的腰。
      南渝到苏城时,不过三月初,病了小半月,恰是春花正好时,叫了丫头去城中赏春,苏城内有流水穿城而过,百姓的居所依水而建,家家门前种着花树,正是桃杏开时,满树繁花,风过,落了几瓣几朵,随水去了。这样温柔的景触动了南渝,伸出手接住几片,又笑着看它飞远。
      骆长泽本在街角站着,无意一瞥,南渝的笑颜入了眼,上了心。不自主地走近些,不同于苏城女子柳眉凤眼,明明是柔弱的姑娘偏就带着分凌厉。南渝见有人定定的望着自己,便收了笑“公子,有何事?”骆长泽回过神来,慌忙拱手道“在下骆长泽,见姑娘生的明艳,晃了神,望姑娘见谅!”南渝未曾见过眼前人,却是听过的“是骆家的少东吧,只是不知道苏城男子都似公子这般吗?”南渝话中的意味骆长泽自然是明白的,只好再次赔罪“是在下无礼,姑娘莫怪,敢问姑娘芳名?”南渝犹豫片刻,开口道“南渝,南国的南,川渝的渝”
      风吹过,将女子轻软的声音吹散在风里,吹进了骆长泽心里。
      北方的战事终究还是起了。
      在骆长泽不断的纠缠下,二人渐渐熟悉了起来。南渝只说是皇城官家小姐,战乱若起,父兄必将出征,便将她送来苏城避难,别的再不愿谈起。至于骆长泽,初见时南渝便知晓他的身份,江南第一富商骆家的少东,经商奇才。
      骆长泽抱着费尽心思寻来的凤尾琴来南府时,南渝正在看父兄的信,信上说首战就吃了败仗,汉关失守,夷族大军直逼秦城,军心动摇。
      那日苏城正下着雨,不同于长安的烟雨,绵绵密密地笼得人喘不过气。骆长泽劝慰着南渝,让她宽心。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南渝让骆长泽摆了琴,缓缓地挑拨琴弦,琴声泄了一室,与袅袅升起的熏香烟气纠缠着,盘旋着,南渝手下渐快,金玉碰撞之声愈响愈烈,急促而带着杀气,隐约中,骆长泽眼前似乎出现了战场,尸横遍野,哀鸿声凄,满目疮痍,令人心惊。骆长泽抬手压在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又是一室寂静。南渝抬起的脸上一双眸黑的惊人,空洞的望着前方,喃喃道“战乱已起,魏朝将倾,苍生大劫,尸骨成山。”轻软的声音却令骆长泽心下顿乱,强定下心来道“别怕,苏城会护着你,我也会。”
      南渝看着眼前人,笑了,像三四月的春花。
      (三)
      时光易损,已是夏季。
      骆长泽陪着南渝走遍了苏城的大街小巷,从春花繁时走到了夏荷蝉鸣。可无论是南山十里桃花,还是西湖碧波千顷,都换不来南渝展颜。北方形势危急,战事输多胜少。
      七月初七,苏城陷入了一种奇异,甜蜜的氛围中,这一日少年少女们不用顾及礼节,肆意地欢笑玩闹。南渝与骆长泽走在长长的苏堤上,柳拂碧波,十里夏荷,一派苏城特有的宁静悠闲,似是不受战乱半分影响。骆长泽见南渝又望着远方出神,开口询问“去泛舟吗?”南渝浅笑着应下。从秦城失守后,南渝就常怔愣地望着北方,出神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
      听到秦城失守之时,二人正在游沈园,骆长泽给南渝讲着陆务观与唐婉的故事,与所有的才子佳人一样美好的开头,却是一个凄凉的结局。南渝听过后问骆长泽“谜底呢?”骆长泽望着南渝道“天成地全,得我所愿。”那是陆务观与唐婉未说完的灯谜,“得我所愿,得我所愿……”南渝轻声默念四字。
      “小姐。”丫头领着一个男人过来,骆长泽认得,那是南府的管家,二人行过礼,那男人望了眼骆长泽,犹豫道“小姐……”“无碍”南渝示意他只说,男人见状不再犹豫,“秦城破了!”南渝沉默的点点头,示意二人退下,随后是无尽的沉默。骆长泽紧紧的盯着南渝单薄瘦削的身影,坐得端庄,挺直的脊背透着一腔孤勇,除了略微颤抖的肩膀,可以看出她的隐忍。
      “南渝。”骆长泽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只化作了一声轻唤。南渝抬头忘着他,眼泪大滴的落下,“长泽,这一生,我都不能得偿所愿了。”这是南渝第一次叫他长泽,却是在这样的情景下,骆长泽多想走过去抱抱他,但是他不能。有些事情明明那么简单,在他们之间却不能轻易打破。“南渝,别怕。”骆长泽满心绝望,却只能说出这样无力的安慰。
      沈园之行,惨淡收尾。
      “骆长泽,回神。”南渝轻轻地推了下骆长泽。此时,二人正坐在木舟上,船头推开莲叶,向荷丛深处去了,真真是莲花过人头。骆长泽看着眼前的少女,不过二八年华,面胜芙蓉,却一身悲凉孤绝,他久久的望着,这一次南渝没有打断他。
      二人对坐着,谁也没有说话,许久许久,久到船再一次靠了岸,下船时南渝回望西湖,十里荷花在风中摇摆着,南渝在心里默念道“别了,苏城。”
      夜晚的苏城尤其的美,有着不输长安的繁华,特别是今天,街道上人潮涌动,年轻的欢笑声汇着叫卖声成了一支热闹的曲,奏着苏城独有的安宁。
      骆长泽与南渝走到了情人桥,却迟迟未走上去。直到南渝偏头问“走吗?”二人才走上了桥,到桥中央时,骆长泽轻轻地牵了一下南渝的手,南渝脚步一顿,浅笑着却没有握上去。
      一盏盏莲花灯不知载着谁的心愿,悠悠的飘向远方,忽闪着成了一条灯的河。“去放灯吗?”骆长泽也望着那条河,有一种悲伤无力之感。南渝没答,转问道“这里载着众生愿吗?”她纤细的手指指着那些莲灯。骆长泽不知怎么答,沉默着将她引向河边,买了两盏灯,“许愿吗?”骆长泽将一盏灯递给她,见她应下,便去借了纸笔。回身时,她还在望着那些灯出神。将纸笔递与她,待她写过,骆长泽也接过笔,缓缓写下“愿君得愿。”两盏灯依偎着,晃晃悠悠的飘远了。“写了什么?”骆长泽问道,南渝难得的露出了俏皮的笑容,“你猜?”骆长泽不语,他看到了,南渝纸上写着“我愿皆如众生愿”,这样愿望太难,要付出的太多,他不敢答。月色映着少女的脸,想一尊玉像冷漠又慈悲。
      (四)
      七夕过后,南渝便不见了,连带着整个南家就此人间蒸发。
      骆长泽显得异常平静,这样的结局他早已料到,只是静静地望着桌上的那张画,将指节攥得泛白。
      早时,他去寻南渝,在南府门前遇着一个孩童,孩子交给他一幅画,紫竹画轴上刻着一个“愿”字,不须问,骆长泽便知这是谁的手笔,谢过孩童后,失魂落魄地带着画归家了。展开画卷,淡淡的水墨绘出了一幅苏城繁华之景,众生百态定格于此,着墨最多的是一个站在桃树下的少年,真真称得上公子如玉。画的上方题着一行字“自与君逢,从此江南入长安,一世长泽半生缘。”骆长泽盯着那行字,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提笔在清秀的小楷旁写下“从与卿别,自此银钩盼月圆,半生长安一世牵。”
      北方的战事一日比一日紧迫,连南方也不再安全,夷族派出的军队已打过了江北。苏城不复往昔热闹,大街上冷冷清清,人人自危。
      管家见骆长泽眉头日愈锁紧,人也渐渐消瘦,心疼道“少爷歇歇吧!”骆长泽谢过管家好意,将他端来的点心放在一边,“苏城早晚要开战的,需要早些准备。”“少爷,骆家完全可以保全自身,何必呢?”管家理解骆长泽,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若王朝沦陷,谁也无法苟且偷安,苏城是生养我的地方,我怎么能?”骆长泽想起了南渝的画。
      夷族打到苏城时,已是秋季。苏城没有什么变化,除了花落了,人少了。
      苏城最大的富商骆家,开仓济民,运粮援军,骆家少东当着苏城十万百姓的面立誓,骆家与苏城同在,一时间,人心安定,士气大涨,竟也苦苦撑了半月。但纵使骆家家大业大,奈何苏城已是死城,存粮支撑不了多少时日,眼看苏城将要城破,众人已报了誓死守城的决心,大军却退了。
      众人不明所以时,守城军收到了前线传来的消息,长安公主奇策,北方战胜,夷族求和,公主和亲以换江南平安。
      苏城百姓向着北方朝拜,高呼公主千岁。只有骆长泽站在那里怔怔不语,他的南渝,再也找不到了。
      “公主,该启程了。”
      丫鬟望着盛装的公主,眼里却是控制不住的泪。“别哭,能以我一己之身换千万百姓安康,值得。”南渝开口安慰道。
      今日长安公主出嫁,夷族为表诚意,按中原礼仪,长安城外十里红妆,迎公主凤驾。
      南渝站在长安城的城墙上,与父兄告别,“父皇母后皇兄,今日一别,生时再难相见,保重!”帝后与几位皇子,望着这个只有二八年华的姑娘,满心的不舍与悲伤,他们的公主即将为国出征,山高路遥,就此难见。
      皇后紧紧的握着女儿的手,泪水止不住的往下坠“渝儿,我的渝儿。”皇帝难得的红了眼眶,可看着一身嫁衣的女儿,他却不能像个寻常的父亲一样,更说不出挽留的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南渝,最终艰涩地开口“渝儿,你……”,不待父亲说完,南渝开口打断道,“父皇,我愿的,我愿众生所愿。”皇帝注视着眼前的女儿,尽是无力之感,这天下太平竟要拿自己的女儿去换。
      南渝坐在高高的步撵上,回望长安城。皇后已在皇帝怀中已哭成泪人,皇帝搂着皇后与一众皇子目送南渝远去,年过半百的身影在秋风中有了一丝的颤抖,南渝不忍再看,回过头,在心底道了句“别了,长安”,就像那日在苏城一样,除了绣着金凤的衣袖上多了一片水渍。
      (五)
      从那日听见南渝的琴声时,骆长泽便知道,眼前的女子是长安公主魏南渝,魏朝镇国长公主,魏帝唯一的女儿。从出生起,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魏帝为她赐号长安,借都城之名愿她可保魏超长治久安,十六年后一语成畿。
      魏南渝以己身换千万百姓安宁。但骆长泽却从此失去了它的南渝,那夜的莲灯,让骆长泽明白,眼前女子的大义注定二人无缘。
      战后,骆长泽安排好所有,只身一人来了长安,长安城繁华依旧,不见半点刚经过战乱的样子,除了满城都是长安公主的传奇故事。
      骆长泽寻了处茶馆坐下,伴着雨声,听说书先生徐徐讲道“长安公主生时,有人见祥云天降,落入宫中,陛下赐下了天大的殊荣,出生时便封为镇国公主,赐号长安,这次战起,陛下本已将公主送去苏城,以保平安,怎料大军连连受挫,秦城失守,长安公主却出现在陛下帐中,带着满腹奇策,助魏军反败为胜,真真是奇女子,错生了女儿身呀,夷族求和,公主为了千万百姓,自愿远嫁大漠……”
      骆长泽又拿起他的伞走了,雨敲打着伞面,嘀嗒作响,他想起在苏城时,南渝说过“长安的雨哪有这样温柔的。”它如今也感受到了,果然别样的寒凉,直渗入人骨子里。
      (六)
      这是南渝嫁入大漠的第二年,夷族首领倒从不曾亏待于她,只是在这漫天黄沙中,却时常想起长安,想起苏城。
      战事未起,父皇让她带着魂幡去往苏城,保幡亦保她,只要魂幡在,魏朝便能东山再起,谁知却在那里,遇见了骆长泽,偷得数月安宁,皇城将陷,魏朝将倾,众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她身为镇国公主,又怎能独善其身,偏安一隅,况且若长安城破,苏城的灾难是迟早的,所以她毅然告别告别,告别骆长泽。带着魂幡返回长安,众人皆以为是她满腹奇策,助魏军反败为胜,却不知那是魂幡的作用,魂幡是魏朝国宝,无外人知晓,可逆天改命,招阴唤魂,只是代价太大,那日,她带着魂幡回来,讲明自己愿意献祭,父兄怎样也不肯同意,是她私自举行了仪式。仪式过半父兄赶来,却已来不及阻止,仪式若被打断,不仅祭礼失败,祭品也会死去,魏帝和皇子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鲜血从南渝皓白的腕间涌出,又被魂幡吸收。待到仪式结束,南渝已是力竭昏迷,魏帝抱起女儿放在榻上,老泪纵横。
      他不过二八年华的女儿,从今日起生命便所剩无几了,第二日魏军中出现一支奇兵,宛若机械,不伤不累。助魏军扭转战局,代价是南渝的生命将终止在二十岁。
      巫师告知夷族首领,有人逆天改命,此战必败,不可强求。于是夷族便派了使者求和,唯一的要求是带回这位巫师口中逆天改命的公主。
      初入大漠时,首领便带着巫师来见她,巫师看过南渝只是叹气,也不知他和首领说了什么,南渝不曾受到半分为难,安安稳稳的在大漠住了下来。
      闲暇时,南渝也会遗憾当年在情人桥上自己为何不牵住骆长泽的手,也算圆了她这一生都得不了的愿。
      (七)
      听到南渝的死讯,是他远嫁的第三年。
      举国哀悼,长安满城缟素,百姓穿着丧服,将南渝迎进长安,像她出嫁时那样,魏帝用无数珍宝只为换女儿能魂归故里,那日,帝后与皇子们站在长安的城门前,迎他们的公主回国,当年的话一语成畿,生时再难相见。魏帝一身白衣,红着眼眶,像是一位等待女儿回家的寻常父亲。
      骆长泽也站在人群里,望着他的南渝回到长安,回到家里,却再也回不到苏城。骆长泽踉跄着走出人群,泪水止不住的涌出眼眶。他走了,带着满心的伤痛,离开了长安,回去苏城,去过没有她的日子。从苏城富商成了皇商,成了有名的义商,商行遍布天下。
      30岁时,骆长泽永远地合上了双眼,朦胧中,见着了那个桃花树下的姑娘,二八年华,岁月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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