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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红莲业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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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呢?你成仙所求为何?”说完,女子自顾自地低头沉思起来,不待阿蒙回答,便又明悟地抬起脑袋来,“我猜,你一定和他们一样吧?追求无上的力量,所以成仙。”
不语。
女子巧笑倩兮,笑容却无端地瘆人,“看来,我猜对了。”
“那么现在,我将赐予你所求的力量。”说着,她右手掐诀,在这里,她就像王一般,甚至好像达到了传说中言出法随的层次。
顿时,一股陌生的力量从阿蒙体内升腾而起,丹田的灵力仿佛得到了默许一般,纷纷升腾。
如果将阿蒙的丹田比作汪洋,那此刻,这片汪洋上便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而后,体内的屏障应声破碎。
练气,筑基,金丹——乃至闻道。
就算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身在其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沉醉,这种飞速提升修为的感觉简直太美好了。
只是,阿蒙神色恬淡,右手肘微曲,朝着丹田就是一击。
“假的就是假的,就算再美好,也成不了真。没有道心,何谈问道?”
这一击就好似戳破虚妄的利刃,而后流露出的尽是残破的真相。
女子仍是初见的那般模样,她歪着脑袋,故作俏皮地弯了下唇畔,在阿蒙眼里却是天真的残忍。
“真是个难缠的小姑娘啊。”她细声细语的,单听声音,就好像是江南水乡吴侬软语的姑娘,“那么现在,先让我来看看你所谓的强者吧。”
场景骤然变幻。
荒凉。
这是阿蒙看到眼前场景的第一印象。
方才那诡异女子说,要看看自己所认为的强者。
可是,此处地方,就连阿蒙也没有丝毫印象,又哪来阿蒙认识的强者呢?
她刚一退步,就碰到一毛绒绒的物体。
阿蒙往后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具早就凉透了的尸体,其状如狐而九尾。
莫非,这是传说中的九尾狐?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阿蒙便被骇了一大跳。
九尾狐是何等妖兽,那可是古往今来赫赫有名的山海十二大异兽之一,那岂是说见就见的存在?
何况,这还是一具尸体。阿蒙实在难以想象,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斩杀几乎已是不死不灭的九尾狐。
正想着,她便听到一阵山崩地裂的声音,紧接着迎面而来的狂风乱石袭来。
迫不得已下,阿蒙只能紧紧扒着身侧九尾狐的尸体,这才不被大风刮走。
“吼”天际突然黑了下来。
那是一头巨兽。
大到目力所及皆是它的鳞甲,细微至鳞甲上的划痕,都变作了道道沟壑。
而此时,狂风浪石在阿蒙的世界都仿佛隐没下去了。
她呆呆地抬起脑袋,满眼迷醉地看向这头巨兽,嘴里喃喃道:“烛九阴。”
此兽不是别人,正是阿蒙所观想的山海十二异兽之一——烛九阴。
骤然,自天际开始便吐露出一片白,而后整个世界都变得及其耀眼——它,睁开了双眼。
此白非是浓墨一滴间的纯白,而是天地茫茫,俯首间皆可得的刺目的白。
它是夸父追逐的太阳,是邓林下的碎金,是后羿射下的九个太阳,在烛九阴睁眼的那一刻,一一绽放的太阳。
转息间,又是风雷涌动,山雨欲至,墨色在天地间层层晕染,恣意地在纯白上涂抹,而后像是陋室内的蜡烛,倏地被吹灭。
太阳,没了。
烛九阴,闭上了眼。
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是在浓墨中流淌的黑,是张狂的夜色,迷醉了人的双眼,也迷乱了阿蒙的心
“钟山有神,名曰九阴,视为昼,瞑为夜。”
这样强大的力量,让阿蒙的呼吸都好像在那一瞬间停止。
力量,力量。
让人心乱神迷的力量。
就在那一刹,眼前的场景突然一一崩碎,化为飞烟。
幻象外的女子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眼底溢出的惊恐让她整个人更显油枯灯尽之感。
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所向往的强者,竟然,竟然是传说的烛九阴!
那是何等存在啊,就算女子凭着金丹修为,加上红莲业火地辅助也无法勾勒完全这整个幻境。
只因烛九阴这等存在,勾连的因果实在是太庞大了,女子强行勾动不成,反倒被反噬,就连体内金丹都出现裂痕,隐隐有修为倒退之势。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得正是她。
而此刻方才反应过来的阿蒙也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此次她不可谓不是死里逃生,其中还是运气占大部分,是她小觑女子的幻术了,竟然能将烛九阴这等异兽都幻化出来。
现在女子虽重伤,阿蒙仍是不敢有丝毫小瞧,狮子搏兔亦须全力,何况眼前这人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兔子,而是失了爪牙的老虎。
金丹修士,纵然重伤至筑基,也不是阿蒙轻易能够抗衡的。
女子直起身子,抹掉嘴角的血迹,就算身处如此狼狈的境地,她还是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嘶哑着嗓子道:“你以为,你这样就算赢了吗?”
“我从来都没觉得我赢了。”
所以,我也从来没输过。
闻此,她冷哼一声。
她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呢,还是真有所依仗呢?
现在身负重伤的女子不敢赌,因为她这一败就将以涂地收尾。
于是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强撑着残破的身体,提着灯,假意调笑道:“既是如此,小妹妹你可愿尝尝情爱吗?”
“大道至简,然大道我尚且未参悟透,又怎敢轻易沾染情爱呢?”阿蒙敛眸沉声道。
孰料这一句话却戳中女子的痛处了。
“大道?哈哈哈哈,又是什么狗屁大道?为了这大道,你们便可以杀了所爱之人吗?大道,大道....”她披头散发,颇有种入魔之感,形似倒与那些中了幻术发狂之人有些相似。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她又突然抬起头来,嘴里反复念叨这一句诗,“傅郎啊傅郎,我的眼睛,好吃吗?”
这一刹,她的双眼虽被剜去,阿蒙却可以感受到她落得泪。
“只做鸳鸯不羡仙,只做鸳鸯不羡仙,傅郎,你怎就先反了悔呢?”她倚在树下,怅然若失地喃喃道,嘴角还是习惯地勾起,仿佛在缅怀什么美好的事,然说出的句子,却是字字诛心。
阿蒙在向她慢慢靠近。
却看到女子突然拿出一傀儡娃娃来,此娃娃不同于市面上流传的傀儡,其形貌几乎可以以假乱真,阿蒙甚至可以看到他手腕上青紫的经脉血管,仅仅一眼,就让阿蒙有头皮发麻之感。
只见女子温柔缱绻地抚摸着傀儡的脸,嘴里还低语着:“傅郎,我累了,我真的累了,走,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此时,阿蒙方才发觉在傀儡的胸腔内,有一颗殷红殷红的心脏在有力地搏击着。
这是以活人祭奠的傀儡!
想来,此活人正是女子口中的傅郎吧。
阿蒙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去,拢在袖袍内的手早已蓄好力,这时候却听到女子侧身道:“带我和傅郎一起走吧,我太累了,我想和他睡一会,请你告诉他,来世,愿仍结为夫妻,傅郎,来世,我定不会再给你负我的机会了。”
“你动手吧。”说着,她顺从地露出一截干瘦的脖颈,身子靠在树干上,一副温顺无害的样子。
仿佛先前咄咄逼人,几次三番置阿蒙于死地的人不是她一样。
阿蒙走上前,面色肃穆,抬手就是一记手刀,说时迟那时快,女子垂在地面的右手一抬,眼看灯芯中的火星子就要泼洒到阿蒙身上,谁料阿蒙早有防备,身形暴退,而后趁她放下灯的那一空挡,就是一扫腿,正中女子的腹部。
这一击看似轻松,实则不然,若非阿蒙吸取前车之鉴早做防备,恐怕现在已是业火缠身,自身难保了,更遑论反击了。
且自阿蒙修习齐妖以来,于洗剑崖练得一转,肉身强度便可与寻常宝器相抗衡,加之此一击酝酿已久,饶是女子有金丹的底子在,硬生生熬上这一记怕是也不好受。
然而战局瞬息万变,何况是这种跨越了两个阶段的越修战斗,阿蒙全程都不敢掉以轻心,所谓趁你病要你命被她诠释淋漓尽致。
眼见一击命中,她便又以一刁钻的弧度再度扭腰转身,反手就往女子天灵盖打去。
这下,纵她有通天大能,在金丹这个阶段,女子已是回天乏力了。
她的七窍上蜿蜒而下一道道血迹,映衬着蜡黄的面色,却突如其来有了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是..我败了。”她勉强拉动嘴角,弧度虽小,却比先前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她深深地看向阿蒙,以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态度道,“我死后,来年清明寒食,可否有我一祭?”
到头来,能为她一祭的竟只有阿蒙一人。
可是,阿蒙蹲下身来,认真地望向她面容上黑魆魆的两洞:“你可曾想过,被你无辜害死之人,又有谁能祭奠呢?”
闻之,女子苦笑一声,而后笑声愈来愈大,声线不复初见时那般清透,仿佛含了血块般,嘶哑得就像破风箱。
说到底,她还是不甘心。
可是这世上,又哪里少过不甘心之人?
谁不是在不甘心中,上梁山,下扬州,到头来再认清“悔恨”二字?
这世上,从来不少她一个痴心人。
“清焰,我叫,冯、清、焰。”她一字一顿道。
阿蒙提起那灯,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其实还有一事不明,你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引来各大宗派注意,杀了那么多人,到底意欲何为?”
“何为?我身来便是孤魂野鬼,无牵无挂,在这世上,能让我放在心上也唯有他了。”
阿蒙顿时了然,据传东方无问岛屿魔修间流传着一种邪术,以百千活人生祭,将生之精华放入傀儡的胸口便可复活傀儡。
这也是为什么,傀儡明明是死物,然阿蒙看见时,他的胸口却有心脏在跳动。
只是,世上若真有如此邪术,又哪来那么多撕心裂肺的邪术。
想来,就算复活了傀儡,当初的那个人,也再也回不来了。
这多讽刺啊。
当初是冯清焰亲手杀死了这个负心郎,如今,却又是她,千方百计来寻回他。
可是,纵算复活了,当初的他回来了,又能怎样?
再负她一次,徒增伤势吗?
阿蒙不想说,也不愿说出口,她闭目,将灯芯的火焰倒到冯清焰身上。
她本是业障缠身的魔女,之所以能控制业火,还是因为灯芯的善魄替她镇压了火焰,如今沾了业火,非得接受七日七夜的去皮挖骨之痛方可死去。
不过,她这是罪有应得。
冯清焰,清焰,也许是从一开始便注定好的,她这一辈子,就像一团奋不顾身的火,伤了他人,也伤了自己。
若是再来一次,她是青灯古佛相伴,还是再去痛彻心扉地爱一次呢?
阿蒙不知道,她想,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