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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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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风!”
“阿蒙,你要记着……”
“替我,替大家,好好地活下去。”
阿风的半个身子隐没在凶兽口中,眼前铺天盖地袭来的血色与腥味几乎让阿蒙作呕。
明明,手中染尽无数鲜血,但她为什么,还是想哭呢?
阿蒙看着身上破败的兽皮,神情有些凄惶。
这是一场始料未及的暴乱,也是一场一面倒的虐杀。
在这茫茫凶兽的侵袭下,他们渺若蝼蚁,微若尘埃。
”阿风…“你走得好突然。
阿蒙看着手上剩下的一截兽皮,喃喃自语。
眼眶泛红,却流不下一滴泪水。
她的泪,在这一场漫无尽头的逃亡中,已经哭尽了。
“啊!”阿蒙像是疯了一样,不要命地冲到迎面而来的凶兽前。
她举起手中血迹斑斑的刀刃,而后砍向凶兽的脖颈间。
她咬在凶兽颈间,生生撕扯下一块肉。
剧烈的疼痛让凶兽发狂,可她不在乎。
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牙,铁锈味弥漫在唇齿间。
这里,是不是也有阿风的血呢?
她终于落下泪。
可在这痛哭流涕的人群中,这样的人,又岂止是她一个?
若是,若是能早一点预见,情况是不是会好一点?
可她知道,这也只是徒劳。
人之一世,上梁山,下扬州,不过是证明了悔恨二字确实存在。
***
倚在城墙根下的人们,已丢弃了唯一的兵器,如同丢弃了仅存的信仰。
活在这一世,谁不是怀揣着一点可怜的指望,上下翻腾,最终又看它化为齑粉呢?这么多日的逃亡,在这城墙下,宛如一个笑话。
城内与城外,生和死,只有一墙之隔。
城内的人纵情欢乐,而城外的人,只能在这黄沙遍野的荒原上,接受既定的死亡。
凶兽熟悉的奔踏声自远而近,只是这一次,谁也没有拾起剑。
心已锈,又何能执剑?
麻木的眼神只有看向不远处乌泱泱的凶兽群,漆黑无光的瞳仁才会呆滞地转动下。
妇女抱紧着怀中的孩童,天地间竟只剩下了小儿的啼哭声。
只是很快,这啼哭声也将被奔踏声盖住。
到时候,真的只剩下热血燃尽后的死灰了。
阿蒙从未像现在这般迫近死亡,却也从未如此冷静,她提起那把残留斑斑血迹的长刀,而后,走到众人之前。
她不要以懦夫的姿态去死,如果选择死亡的姿态,她要,战死!
其余部众听到动静,侧身看去,只是默然。
阿婆看向阿蒙的方向,嚅动着唇,似乎在自语。
阿蒙三步并两步,向前方冲去,一跃而起,借助巨大的冲力,将凶兽冲倒,只是肉躯也是遍体鳞伤。
她随手抹去嘴角血迹,强忍伤痛,再度冲上,干脆利落地将倒地巨兽脑袋贯穿,死个透彻。
与此同时,她跳上凶兽头顶,闪避着迎面而来的凶兽,左手掐诀,右手挥刀,诀成之时,大地兀然冒出无数骨刺,血,流了一地。
而毫无神智的凶兽并未因此撤退,反而被空气中的血腥味刺激,愈发狂躁。
阿蒙险险避开致命一击,但还是不免被受了伤,右肩上的血迹顿时晕染开,新旧的血迹有如渐变色,肆意在衣襟上泼洒。
阿蒙面色因失血显得有些苍白,她抬手召出一团火焰在伤口处熏烤,皮肉烧焦的味道顿时萦绕鼻尖。
她眉目疏朗,似乎并未感受到痛觉,简单止血后便再次挥刀而上,一往无前。
“阿蒙,阿婆同你一起!”阿婆朗声。她很欣慰,那个牵着自己,懵懵懂懂的女孩,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万夫莫开。
阿婆虽是接近油尽灯枯,可在修为上远比阿蒙高深,故而阿蒙在阿婆的帮衬下,手起刀落间愈发果决。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而后,铁锈味在唇腔弥漫,身上的兽袍已不复原样,腹部留下了一条近乎致命的伤势,隐约还可见到内脏。
她透支着生命力,正如昙花一现,博得最绚烂的落幕姿态。
那些在城墙下缄默的人群,像是受到了激励。
一个,两个,三个乃至一群,他们重拾丢弃的兵器,义无反顾地投入这场毫无赢面的战局。
何以止血?
何以止杀?
当以血止血;
当以杀止杀!
此刻,天为墓,地为冢。
阿蒙朗笑,眉目飞扬,连日的血战让她周身的煞气近乎凝滞,让天地侧目。
“图腾,现!”
她笑容张狂,锋芒毕露,这样的她更如一位狂生。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我命,不由天!
庞大的虚影让这一方天地瞬间灰暗了下来。
阿婆抬手,将体内仅存的巫力也灌入那道虚影,虚影瞬间凝实,恍若兽神。
然而这道虚影太过庞大,阿蒙仅仅是维持便极为艰难。
她将手下压,与此同时,七窍处渗出血迹,远远望去,如同血人
轰然间,巨兽赫然踏出了一步。
脚下血肉模糊,天地间飘散浓郁的血腥味几乎让人作呕。
城墙上的士兵早已面色惨白,纵然他们驻守南夷,可也不曾见过如此可怖的场面。
不够,仍然不够。
这脚下的凶兽的血还流得不够多,这,还不足以慰藉地下未眠的亡魂。
李楠雁收回惊骇的目光,夹杂着他自身也没意识到的忌惮。
“哼,这一步踏出后,他们已是黔驴技穷。”
话音还未落,便望见那头巨兽又迈出了一步
两步。
三步!
以此为代价的是,阿蒙此刻意识开始涣散 。
她这是,要死了吗。
隐约间,她听到不远处的吟唱,断断续续,夹杂在兽群的嘶吼中,却不曾消失。
“葛生蒙楚……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吟唱。
“葛生蒙棘,敛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黄泉路上无驿站,今夜投宿何方?
百岁之后,当共赴黄泉,又结来世未了因。
阿蒙眼眶泛酸,神色却平静下来。
握着长刀的手开始颤抖——她已没有力气再握着长刀了。
“咣当”长刀掉落至地上。
泪水像是不堪重负,顺着脸颊,冲刷出一道鲜明的痕迹。
-“阿蒙,总有一天,我会成为部落的勇士,到时候,你就是部落的大巫,我们要让部落变得强大起来!”
记忆中,两双小手交叠在一起,他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
那时候的阳光真绚烂啊,几乎要晃花了她的眼。
-“阿蒙,你为什么喜欢九乌根?它又不好看!”少年嫌恶地拿着根部缠绕在一起,显得格外臃肿的九乌根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九乌根的根部缠绕在一起,象征着大家团结在一起,九同久,这就说明我们部落长长久久!”
大家。
长长久久。
可是现在,都不再了。
阿风,我还在,你怎么先走了呢?
-“阿蒙,你记着,替我,替我们,好好地活下去!”
对不起,阿风。
这个愿望恐怕也满足不了你了。
-“阿婆,总有一天我会进入圣地,成为最强大的大巫!”
-“好好好,那阿婆就等着阿蒙成为大巫的那一天!”
还有,阿婆。
腰间陡然被环抱住。
“阿蒙,别哭了。”阿婆脸上的笑意,一如既往,只是鬓边的华发比以往多了数倍。
她温柔地将阿蒙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如往常阿蒙枕在其腿上一般。
阿蒙看着阿婆扑在身前,替自己挨着这致命一击。
“阿婆!”
***
“阿婆!”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哭腔。
阿蒙陡然坐起,面上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她摸了摸胸口,梦中的堵塞和悲怆仍然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年了。
整整一年了。
那段日子,仍然是她放不下的过往。
老乞儿从窗外听到了她的哭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待屋内哭声渐歇时,才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