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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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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散了,柴玑送许璟到宫门口,目送她上了马车。
曹溟在喧闹的人群中看见东靖王府的车驾缓缓走远,他对正在和别的官员寒暄的大司农爹说,想去送一送许璟。
因是住在同一长街上,前后也差不了多少路,何况这许璟于千燕城一战中大出风头,给曹溟、给大司农曹家算是争光添彩不少,大司农也是喝酒喝开了,连声称好,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于是曹溟跑去追东靖王府的车。
“许璟,等等我!”
车马停住,许璟晕乎乎地探头往外瞧:“是谁?”
车外的小厮回答说:“郡主,是大司农家的小公子。”
“是我,曹溟,我送你回家。”曹溟麻溜地钻进马车,微笑着坐在了许璟身边,接着朝外吩咐道,“可以走了。”
许璟睁着迷茫的眼看曹溟:“家我都不会回吗?要你送什么?”
曹溟道:“我瞧着你身边就一个车夫、一个小厮,没带别的随从婢女?”
“没有,嫌麻烦。”
“这就是了,夜深了,我不太放心,送你到王府门前我就回。”
许璟喝了不少的酒,此刻晕沉沉只想睡觉,曹溟这样热心,叫她很感动,可是她也没有过多的精神来同他说话了,叮嘱他说到了王府叫醒她,然后就靠在一旁打起盹来了。
马车仓促停下的时候,许璟一个趔趄往前栽,突然给惊醒了。
曹溟心里有数,知道是没到王府的,他一面急忙捞住许璟将她扶稳了,一面询问外面说:“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小厮说:“前头有人。”
曹溟一听就来气了:“什么人大夜里还在街上逗留?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东靖王府的车都敢阻拦吗?”
让许璟重新坐好了,曹溟起身去,一把掀开马车门帘正要赶走挡道的人,谁知门帘一开,看见了一张分外熟悉的脸:“裴……裴小侯?”
裴琦先站在车下,天寒地冻的,他竟连氅衣都没披一件,瘦单的形容,看上去都替他觉得冷。
两匹马挡在车前的街面上,云炜正慢条斯理从其中一匹上翻身下来,他牵住缰绳,站得远远的,根本就不挨近。
裴琦先对曹溟道:“我想单独跟郡主说几句话,行吗?”
曹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很懵懂,也很顺从地下了车:“行,当然行。”
朝云炜走过去的时候,曹溟转念一想,顺道把车夫和小厮也拎到了马车的三丈开外。曹小公子向冷眼旁观的云炜探询:“裴小侯这是什么架势?”
“道歉的架势。”
云炜说完,隔半瞬后,又再切齿补了一句:“谁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疯了。”
“道什么歉?”
“就出征前,圣上答应赐婚那事儿,许璟不是不记得了吗?早朝时,有人提了,裴伯父照旧是不乐意的,多说了几句,许璟她……咳,就在言语上受了点委屈吧。”
云炜的话一听就是掺了水的,毕竟曹溟早上也没在朝堂上,此刻云炜说什么是什么,怎么听就随旁人了,但曹溟还是忍不住奇怪看了云炜一眼:稀罕,真是稀罕,这素来直肠子的小子如今说话也会斟字酌句了。
许璟坐在车里,听见裴琦先的声音,酒就全醒了。
裴琦先依旧站在车下,他隔着帘子抬手为礼,恭谦地问:“郡主,我是裴琦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许璟的脸莫名变得红热,她用凉凉的手捂住双颊,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掀开了帘子:“什么事?”
长街的两排檐下,挂着一盏又一盏的灯笼,幽柔的一团团光被冬夜的风吹得左摇右摆。
深沉的夜色中,许璟坐在车内,一帘之隔,裴琦先看不见她,但是在门帘被打开后,他意识到她就在眼前时,忽然觉得内心里变得慌张了:“郡主,我……我是想……”
许璟倚在车壁上,说:“要是道歉的话,就免开尊口了,裴小侯爷早上已经向我说过对不起了。”
裴琦先急切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许璟一怔,默然了好半晌:“在千燕城,你也问过相同的话,你问我,‘郡主有什么想问在下的吗?’,我就问了皇帝陛下怎么会放心让我上战场。裴琦先……裴小侯,是不是有些事情,我永远不问到,你就永远不会主动告诉我?”
满城人称赞有加的裴府世子,从来俊逸潇洒,风度翩翩,可是连他自己都未料到,有朝一日他会对着一个小丫头手足无措,他更不曾有过如此时这般的迟疑和口讷:“不,不是的,郡主……郡主是金枝玉叶,我只是,不希望你……”
“看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你一定觉得很有趣吧?”
“没有!我真的没有这样的心!”
许璟转头看他:“那好,我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你告诉我真话,陛下有意赐婚,你为什么要瞒我?”
裴琦先灰心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
“这有什么难开口的?”许璟看向远处的云炜,自嘲笑道,“那个家伙不是说了吗?我喜欢你,是柴徵王朝人尽皆知的一件事。”
裴琦先不想提起此事,但此时又不得不重提:“你以前的确……的确很愿意见着我,也很依赖我……可是我爹不喜欢你,他甚至反感我和你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下的相处,所以才会故意用激将法,诱你立下赌约,让你答应,若千燕城之战你无战功而返,从此后就再不能缠着我。”
许璟想,这一个“缠”字,用得真是妙:“你以前也和你爹一样讨厌我吧?”
裴琦先摇头:“不,从来没有。”
许璟靠在冰冷的车壁上,她细想着一个心智未开的人都会做哪些傻事,然后想着想着,就觉得以前的自己既可笑又可怜:“也许是不讨厌,但你一定也不喜欢我,更不会愿意娶我为妻,你顶多……顶多是可怜我对吧?那时候娇痴无知的我,给你添了太多烦恼吧?抱歉……除了这句‘抱歉’,我不知道还能跟你说什么。”
裴琦先无言以对。
许璟说得没错,就算是不讨厌,也绝不能有喜欢,他清楚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那注定他不能够对一个娇憨的人动心,哪怕她尊荣在上,是功臣之后、王府贵女,他耐心待她,对她好,不过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处处顾忌着别人的感受,对谁都谦卑有礼,对她也是一样的。
“曹溟,我们走。”
许璟放下了车帘,疲倦地坐回了车里。
曹溟上车后,马车继续朝东靖王府行去。
走了好一程路,曹溟才敢开口:“你刚才对裴小侯说什么了?我看他好像很难过。”
“他难过什么?”许璟情绪低落,说话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最难过的不应该是我吗?朝堂上那么多人,长安那么多人,所有人都把我当笑柄看待,只有我自己是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的。”
一想到要丢开那个曾经很喜欢,很亲近,觉得很好的人,许璟心底里一酸,忙捂着眼睛,抑不住哭了起来。
曹溟最见不得女孩子的眼泪,立刻就如临大敌,慌了手脚:“你……你干嘛要哭啊?”
身上竟也没有块帕子,这可如何是好?情急之下,他把胳膊伸过去:“哎呀,好郡主,求求你别哭了,千万别再哭了,我糙男人一个,身上没东西给你擦眼泪,你、你将就用我的袖子吧。”
曹溟正为没带块帕子在身上而感到深深歉疚,就见许璟从随身的荷包里抽出了一块丝帕,他睁圆了双眼——呵,这回还真是表错了情,献早了心啊!
“一身酒气,脏兮兮的,用手抹都比用你的衣袖擦强。嗯,还是青荷想得周到。”许璟一边揩了泪,一边衷心地夸赞了往她荷包里塞进丝帕的青荷。
曹溟尴尬地收回手去,默了会儿,问道:“话说回来,你到底为什么哭啊?”
这一问,叫许璟刚恢复了一点儿的心情重新往黑暗中落去了,她蒙住双眼,裴琦先俊柔温雅的脸在她脑海里清晰一分,她的心里就多疼一分。
曹溟又追问了句:“到底因为什么?”
“换了是你,有一天你也沦为了大徵臣民的笑谈,你不哭吗?”许璟对曹溟说了谎话。
“哈哈哈!”未曾想,曹溟听了以后,却捂着肚子大笑不止,“我又不喜欢裴小侯,他们拿什么笑我?哈哈哈哈……哈哈……”
许璟脸色僵住。
曹溟笑着笑着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当意识到只有他一个人在笑时,他极不自然地飞快闭上了嘴,然而许璟神情已经完全不对了,他暗暗背脊上发寒:啊,这下肯定是完了……
马车稳当地停下,车夫在车外提醒许璟到王府了,小厮麻溜地跑去叫开了门。
许璟阴着一张脸跳下车,站在王府门前歇斯底里大叫道:“不准车送,不准给马,让曹小公子一个人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