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大人物》是鹿

11、十一章

　　小伙子愤愤然退后，对许璟道：“就瞅你是个明白人！事情是这样的，我一个外乡人，没家没口的，想在长安找点活干，刚路过你家后门，看见这些人在搬米搬菜，一筐菜能多重？一袋米能几斤？这些王八羔子不上心，两个人拎筐菜抬袋米累得呼哧呼哧的，我就想，我有力气，也能吃苦，就进来说想找份活做，我问他们要不要人，不要就不要，还七嘴八舌说了好大一通难听的话，我生气，就跟他们打起来了，他们人多，拉拉扯扯把我这唯一一件袄子都扯坏了，你说要不要赔？”
　　许璟看他的破袄一眼，含笑点头：“要赔。”
　　小伙子看她态度好，气消了大半，竖起两根手指再说道：“这第二，就是要给我道歉！这些人，都要给我道歉！”
　　许璟仍旧点头：“这也是可以的。但是，你动手打人怎么算？还有这些被你砸烂的东西又怎么算？”
　　听到最后两句，孙长悬着的心踏实下来，偷偷抹了一把汗。
　　小伙子瞪大了眼：“是他们先骂我的！”
　　许璟：“他们骂你，你也可以骂回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动手打架？”
　　小伙子的眼睛睁得更大更圆了：“我……我一张嘴怎么骂得过这么多人？你！你这个人根本不讲理嘛！”
　　许璟：“蛮不讲理的人是你。”
　　小伙子气得涨红了脸。
　　许璟瞧他样子有趣，问他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小伙子瞪她：“不就是有钱的人家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安城里比你家有钱的多了去了！”
　　“嗐，你——”
　　孙长仗着东靖王府的权势，撸了袖子就要上前收拾他。
　　许璟瞥了孙长：“有你什么事？”
　　孙长气焰马上消了，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许璟再问小伙子：“你说你想在这里找活干？”
　　小伙子道：“是啊，我比别人能吃苦，活也干得利索。”
　　许璟很和气：“好，你跟我到前门去看看，要是万一还愿意留下呢，我就给你一份差事做。”
　　小伙子不知道面前这位衣着华贵的大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糊里糊涂就跟着她去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瞧着许璟言行举止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孙长再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他和被晾在场院里的一干人你望我、我望你都有些傻眼。
　　小伙子跟着许璟往王府正门走去，王府年久失修，里面不见得有多富丽奢华，府门口却依然是威严如昨的。
　　许璟站在府门口，问：“识字吗？”
　　小伙子答：“认得几个。”
　　许璟指指头顶：“那你瞧瞧匾额上的几个字怎么念。”
　　小伙子抬起头，望着匾额上鎏金生辉的几个大字，一个一个认过去：“东……靖……王……府……”
　　他惊忙地眨了眨眼。
　　“东靖王府？！”
　　紧接着就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这里是王府贵地，请、请这位……”
　　小伙子不知道许璟是王府里的什么人，张口结舌了半天也闹不出一个合适的称谓来，他急得抓耳挠腮的，窘极了。
　　青荷好心告诉他：“这是安乐郡主。”
　　小伙子忙拜：“请安乐郡主恕罪！”
　　许璟让人拿来了一袋碎银，交到小伙子手里，扶他起来道：“不知者不怪。我家仆人扯坏了你的袄子，这是一定要赔的，我给你钱，你自己重新去置办一件，可你也动手打了人，要论道歉，你们彼此都要向对方道歉，所以依我看，这道歉就免了吧？”
　　小伙子受宠若惊，连说“不敢”。
　　“那这事就结了，你去吧。”
　　小伙子抬眼，鼓足了勇气，小心地探问：“刚刚郡主不是说，如果我愿意留下，就赏我一份差事？”
　　原本以为他肯定是要被吓住不敢再要求什么的，这却令许璟很意外了：“你还愿意留下？”
　　小伙子虔诚地点头：“愿意啊，干啥不愿意？到哪里不是一样的，有口饱饭吃就成。”
　　许璟就问：“你叫什么名字？会些什么？”
　　“我……我叫……”一问到名字，他“腾”地脸红了，人也开始变得扭扭捏捏，“我叫梁、梁……”
　　“梁什么？你怎么连自己名字都说不出来？”
　　许璟打量着他，见他的手很不自在地摸上项间，捏紧了脖子上挂着的一块小小木牌。
　　——难道他的名字刻在牌子上？
　　许璟给青荷使了个眼色，青荷会意，上前掰开小伙子的手，细看了牌子的两面，回禀道：“郡主，他叫梁二添！好土气的名字！”
　　岂止是土气，听上去还很二愣子啊，跟他的人还有他身上这股较真的愣劲，真是出奇的般配。
　　许璟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梁二添的脸皮红得更厉害，握紧了小木牌辩解：“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我爹给我取的这名字寓意好得很，是添财添寿的意思，你知道些个什么！土？你名字才土！”
　　青荷气道：“你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就是骂着我顺带把郡主一并骂进去了？梁二添你好大的胆子啊！”
　　“没有，我没有！”梁二添逞一时意气，不想竟被青荷抓住了把柄，他急忙向许璟告求，“郡主，我绝不敢说您半句不好的！我——”
　　许璟正饶有兴趣盯着梁二添，看他是否能说出一些伶俐话，梁二添却觑着她，断开话头，奇怪地“咦”了一声。
　　青荷看梁二添的目光从上到下落在许璟的肩头，就警觉到是怎么回事了，她慌忙一把推开了他：“不准无礼！”
　　那绺异色的长发露出来，迎着日光，赤色更加鲜明扎眼了，而且往上蔓生，从许璟的右耳后发根开始，那绺赤色的头发，就像是天生就有一般！
　　许璟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低头看见了自己赤色的发尾，霎时间惊得花容失色，不等青荷开口，就已自己惊白着脸慌张地往王府内跑：“青荷，管叔！快去请管叔来！”
　　王府门前站了好几个婢女和小厮，一带眼的工夫，差不多也都看见了许璟的那绺异色长发，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何况许璟自身变化本就很有说头，下人们三五成群聚到一起窃窃私语，不出两盏茶的工夫，王府上下全知道了她新生一绺赤发的怪事。
　　管季白匆忙赶来，却对此束手无策，在他看来，许璟脉象正常，没有任何病症。
　　许璟惊怕得直哭，跪在管季白跟前，紧抓住他的胳膊颤声切切地恳求：“管叔，你要治好我！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一束发变作了别的颜色？我是生病了吗？那……那你给我开方子好不好？我听你的话，我吃药，不管什么药，只要能治好我的病，我都吃，行吗？”
　　管季白心疼地把她扶起来：“可是，郡主你无病啊。”
　　许璟不肯信：“你骗我！怎么可能会没有病？我起来时还好好的，喂鱼的时候也只是发尾有丝丝异色，为什么现在整束头发都是红色的？”
　　管季白见她情绪不稳，只好安慰她说：“或许是一时的，我们不急，看看，先看看情况好不好？有管叔在，你会没事的。”
　　父母离世，管季白为家中尊长，许璟认为他亲近，也敬重他，管季白说的话她多少还是能听得进去。
　　管季白看许璟镇静下来几分，权衡再三，还是暗地里嘱咐青荷去抓一些能凝神静气的药，煎好了让许璟服下。
　　青荷跟着管季白去药庐抓了药，谁晓得回到厨房，府里的下人们都说许璟是怪物，谁也不敢服侍她，连药也不肯煎，青荷又要照看许璟，又要腾空煎药，分_身_无_暇，急都快急死了，只得直接捧着药先去看许璟怎样，想着要么再回去麻烦管先生，要么就在许璟屋外支个小炉子。
　　一走近许璟住的屋子，老远就听见屋内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青荷赶忙跑去，看见梁二添正站在外头，她管不上许多，把药包塞到他怀里就要往屋里冲：“你先替我拿着。”
　　梁二添着急拉住她说：“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郡主，我应该做什么？我会一点功夫，力气大能扛东西，我还会做饭呢，我……”
　　青荷匆匆扒拉开他的手：“行行行，你在这里等着！”
　　推开门冲进屋里，许璟已经不在砸东西了，但橱案上的金玉琉璃瓷瓶等等器具是一件都没有了，屋子里碎碴子满地，屏风倒在地上，窗幔也扯烂了，到处乱七八糟的，简直是连一块能好好下脚的地方都不存在了。
　　许璟撑着额头坐在几案前，案上原本精细的一套茶具就剩了一个壶一个茶杯，她砸东西砸得累了，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其他的就都毫不留情全摔碎在了地上。
　　青荷靠近她，轻声地唤：“郡主。”
　　许璟抬起眼，她面容很白，神色显得疲惫：“手累，不砸了，你去叫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青荷转忧为喜，连忙应了，转身正要去叫人来，想起有个人还站在屋子外头，她回过头问：“郡主，那个梁二添怎么安置？”
　　许璟此时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哦……他会做什么？”
　　青荷答：“他说他力气大，会功夫，还会做饭。”
　　许璟听到最后两个字，就说：“那让他去后厨，给主厨师傅打打下手。”
　　青荷欢欢喜喜出去告诉了梁二添，梁二添知道了也很高兴，青荷让一个小厮带他去总管那里领衣裳，换了干净衣裳以后再去后厨，梁二添就跟着小厮去见总管了。
　　再想找几个人帮忙打扫房间，仆妇婢女们推三推四地都不愿来。
　　“呸，偌大一个王府，居然没几个可用的人！”
　　青荷动了大气，把王府里的大小奴婢统统骂了一遍，最后才有三个小丫鬟被年纪大的老妈子推上前来顶事。
　　小丫鬟泪涟涟地拿着扫把跟在青荷身后，青荷教训她们说：“哭哭啼啼做什么，郡主能吃了你们？”
　　其中一个小丫鬟大着胆子说：“张嬷嬷说，郡主是妖怪……”
　　青荷怒了：“胡说八道！说这话的自己才是老妖婆呢！”
　　小丫鬟们进了屋子，远远地给许璟行了礼，然后战战兢兢动手收拾起屋子来，她们不敢靠近许璟，所以许璟身边的一大块地方是青荷亲自打扫。
　　许璟看了那三个小丫鬟好久，问青荷说：“天冷得厉害，怎么给她们穿那么薄的袄子？”
　　青荷不敢说因为小丫鬟是新近买来的，后院的老妈子觉得她们好欺负，克扣了月钱不算，还换掉了她们的厚袄子，拿回家给自己的闺女穿了。
　　青荷勉强地笑了笑：“穿得太厚实不方便干活。”
　　“这都多大的孩子，为何要让她们做那么多活？”
　　青荷不敢接话。
　　“你们过来。”许璟招手叫三个小丫鬟近前来说话，小丫鬟们原是不敢的，是看见青荷在许璟身边，才彼此推搡着上前来了，许璟问她们说，“我问你们，你们今年都多大了？”
　　三个人互相看看，一个瑟缩答“十一”，一个小声回“十二”，还有一个躲在说十二岁的身后说“我和她一样”。
　　“还都这么小……”许璟沉吟间说道，“你们把地扫干净就行了，一会儿回去穿件厚实的袄子，别被冻坏了。”
　　小丫鬟们寻思哪有厚实的袄子可穿啊，她们面面相觑，见青荷在许璟身后朝她们做“噤声”的动作，就点了点头，继续去打扫了。
　　青荷松了一口气，考虑着，也是要选个合适的时候告诉自家郡主王府里的情况，好彻底整顿整顿。
　　傍晚后厨送了晚膳来，许璟喝了一口汤，太淡，又吃了一口菜，太咸，她就愤怒地摔了筷子：“让总管把府里的下人都集合到前院去！”
　　百十号人在前院乌拉拉站成了几排，人群里那三个小丫鬟身上还穿着薄袄，瑟瑟缩缩冻得发抖，有几个平日里就跋扈凶悍的老妈子拖拖拉拉来晚了，站队的时候还故意挤推旁边的人，看见这样，许璟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不悦了。
　　总管察言观色，赶紧问：“你们几个来晚了，方才干什么去了？”
　　老妈子们嬉皮笑脸的，说是衣裳蹭脏了，不好污了郡主的眼，去换了才来的。
　　许璟瞧着她们，衣裳是光鲜，人也富态，成日要操劳的人可不是这个模样的，她指了那几个老妈子，朝总管说：“不说实话，掌她们的嘴。”
　　杨总管五十岁上下，是老总管去世以后才来的王府，统共在王府也不过待了七年，是个庸懦心软好欺负的，东靖王去了以后，眼看着王府一天天衰败，下人都敢僭越到主子头上来，可惜他是有心管束，却毕竟资历浅，根本无从着力，如今安乐郡主金口一开，他诧异归诧异，心底里还是很顺从的，当下就命几个小厮把老妈子拖出来掌嘴。
　　耳光响亮，老妈子在一边哭天抢地，挣扎求恕罪，许璟充耳不闻，言简意赅地训斥众人道：“你们一个二个都给我竖起耳朵听清楚，我许璟，是这东靖王府唯一的主子，你们在这里效力，一，不能在背后议论我，二，要尽心尽力服侍好我，三，唯我的命令是从！有没有谁，是听不明白的？”
　　大家交头接耳，闹哄哄一片，但没人敢回话。
　　“都听明白了，很好。”许璟说。
　　“停手吧，”她又叫停了小厮，以挨打呜咽的老妈子作例说，“再有眼中无主，横行跋扈者，挨耳光是轻的。”
　　底下人都低着头，喏喏连声答了“是”。
　　许璟看见二添站在人群最边上，招手把他叫过来：“你饭菜做得如何？”
　　二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挺好的。”
　　许璟笑了：“那我就把后厨交给你，让你做王府的主厨师傅。”
　　胖墩墩的罗主厨顿时眼前一黑，昏倒在了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