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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何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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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雪纷飞,北风呼号。
他携着朔北的寒风进京来 。
他眯了眯眼,细细打量了一下久别的雍京城,城头旌旗猎猎,大写的“雍”字迎风招展,红得像血。铁甲凌冽,身姿挺拔,像极了白杨,万年不老,千年万年,镇守一方。
进城来,人群熙熙攘攘,吴侬软语好听得很,一片和乐之象。
乡音无改,四海升平。
他不禁露出一个笑容来,如冬日暖阳,动人心弦。
旁边有个女童见了,扯了扯娘亲的袖子,指着他说:“娘…娘,你看那个人,可真好看!”
挽发的妇人看了一眼,可不是么?公子如玉,这一笑恍若冰雪初融、春水初盛。
好看得很。
让人不禁痴了。
妇人定了定神,反应过来,连忙掰下女童的手指,斥道:“下次别指着人,不像话。”
又转头想同那位公子道个歉,定睛去看,哪还有那人呢。
只余风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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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渊行至宫门,利落下马、解剑,动作一气呵成。
常公公满脸笑容随侍一旁,躬身行礼:"侯爷,请随杂家来。"
穿过重重宫殿,去面见一位喜怒无常的皇帝陛下。
常公公带到后,告一声:“侯爷稍等,陛下随后便到”就退了出去。
明黄大殿,熏香袅袅,很暖和。这一等,就是一炷香时间。
皇家重佛,谌渊感觉衣裳都沾上那股子檀香味。
方才听到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那人朗笑道:“将军久等,是朕怠慢了。”
谌渊一撩衣袍,恭敬叩首:“陛下。”
来人身穿一件玄青色净面鹤氅,腰间绑着一根石青色鸟纹腰带,眉长入鬓,眉目昳丽,一双桃花眼睨过来,七风风流,眼底确是冷的。
即使在盛产美人的大雍,也不得不称赞一句。
端真是一副好相貌。
这是大雍的陛下——殷枢宥。
殷枢宥虚浮了谌渊一把,他把按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旁边。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谌渊,忽而笑道:“几日前听闻将军抱恙,朕很是担心,万幸将军平安归来。”
“牢挂陛下担忧,臣无碍”谌渊敛目低首恭敬地回道。
不料殷枢宥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怎么和朕这么生分,太后与你母乃金兰姐妹,按理朕还应唤你一声兄才是,渊哥。”
“臣不敢”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冷硬而固执,像万年不化的冰。
“呵,不敢”殷枢宥冷笑了一声,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他的哪片逆鳞,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忽地把茶杯一袖拂下,滚烫的茶水沾湿了谌渊的衣袍,也沾湿了他的,他根本没有注意。
他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有什么不敢?你好得很!谌将军!定远侯!朕召令你回京竟迟了这么些日子!”
谌渊猛地一声跪下:“臣知罪,陛下息怒。”
殷枢宥用手摩挲着桌角,平息了一下,眼里仍带着怒火,语气不善:“你以为打回缙云城,朕便不会追究你是吗?你错了!朕半点也不会感激你!”
谌渊俯首,重重磕了一个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他没再抬头。
殷枢宥没再去扶他,任他跪着,起身绕着他走了两步。还是觉得满腔怒火,想抬脚踹他。
看他不会绷不住那张冷硬的脸,露出一两分苦楚来。
总是这样古井无波,倒显得他是多么无理取闹的人。他这么年纪能掌管大庸,使它繁盛,又岂是这么情绪化的人?
只是呀,就是忍不住,明知他做的其实无可指摘。
就是气愤!
殷枢宥抬脚欲踹,这一脚下去力道不会轻,不知他是否还一声不吭
却忽地瞥见谌渊脖颈处的一道疤,结着深色的痂,仍然看得出是很深的伤口。
他俯身,用食指去碰那道疤,很硬、很长,有三寸,伤口狰狞,当时应该很凶险、疼吧。
线报写的哪有亲眼所见震撼。
他想起母后离世那天,也下着雪。那个老了依旧好看的女人,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渊儿心思直,认死理,冲撞了你,能担待就多担待些。"
眼里温热,却固执极了。只要他不答应,就不肯撒手人寰。
他当时想的是什么
凭什么?!这个时候,你还在挂念他?不该是我吗!!
殷枢宥顺着那道疤滑到了前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伤,他...也不容易。再出声便软了两分:“很疼吧。”
那手指有些凉,摩擦着伤疤,竟也有一两分暖,在伤口处发热。
谌渊回道:“臣不疼”,语气平平,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涩然。
殷枢宥看着他的眼睛,很黑,像亘古长夜,里面有满天星辰还是漫漫风雪?
他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他起身行至窗台,闭了闭眼,然后定定看了一会雪里的梅花。
今年的梅花开的晚,到底还是开了。
过了半响,怅然道:“太后崩了,就在不久前。她想早日入土为安,也不让告你,朕随了她的意”,他顿了顿:“去看看你的姨母吧,她一直在等你。”
他的语气很轻,像一阵风,不注意就刮走了。
谌渊却觉得振聋发聩,每一个字好像都在在耳边炸开,清楚得很,又好像什么都不清楚。
空中恍若有鹰长啸,天地为之一震,云间雷鸣乍响。
大雪纷纷扬扬,寒冬凌冽,无休、无止,万古苍茫。
只要是人,怎么可能不疼....
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