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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风雨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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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蓝雪回到了蓝家在关中暂住的一处庭院。进院子时蓝雪以为大家都睡了,便大摇大摆从正门走进。
“这两天你去哪里了?”突然蓝桐的声音传来,吓了蓝雪一跳。
蓝雪立即换上眉眼弯弯的笑脸,用又甜又乖的声音对蓝桐说:“出去走了走,让爹爹担心了呢。”
蓝桐的气焰瞬间减了一半。蓝雪很懂拿捏蓝桐的脾气,只要在蓝桐脾气发出来前主动卖乖,什么样的怒气都能给他塞回去一半。但按照过去的经验来看,无论谈话前哪一方先示好,也逃不了两人谈着谈着就谈崩翻脸的结局。
蓝桐果然把已到嘴边的重话吞了回去,含糊道:“别乱跑。”
“好的。那我先回房间了,爹爹也回去休息吧。”
蓝雪背着手要走,却又被蓝桐叫住了:“等等。”
“爹爹有什么事吗?”
“你……是不是去见祁老先生了?”
蓝雪眼神一暗,心中有些不快。她淡淡地说:“爹爹不是都知道了吗。可爹爹是怎么知道的呢?莫不是派了人跟踪我?”
蓝桐没接话,等于是默认了。
蓝桐的默认使蓝雪突然怒上心头,她收了笑容,大步走到蓝桐跟前,问:“为什么派人跟踪我?”
“怕你有危险。”
“怕我有危险还是怕我做些在你眼里是‘坏事’的事情?你不就是想问我跟祁六爷爷谈了什么吗?我不过是跟祁六爷爷坦白了我是圣毒门掌门,并说明了圣毒门在中原被妖魔化纯属误会;我告诉祁六爷爷,圣毒门诚心与中原武林结盟,共同剿灭魔窟余孽,希望他在周山大会上能帮圣毒门说上几句话。”
“他答应了吗?”
“答应了。”
“你在雾城之行中立了大功,原家、赤盟、藏麓谷都已经同意在周山大会上为圣毒门作担保,促成圣毒门与中原武林结盟,为何还单独去找祁老先生?”
“祁六爷爷资历高、受人敬重,多一个有声望的人的支持,就使那些对圣毒门持怀疑态度的人多一分信服。”
“你对此事倒是尽心尽力。”
“我是圣毒门掌门,自然尽心尽力。”
蓝桐皱紧了眉,一番天人交战过后,他放缓了语气,对蓝雪说:“雪儿,你想让圣毒门跟中原武林结盟,想让南疆中原互通来往,好,我可以帮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在周山大会后辞去圣毒门掌门一位?”
蓝雪先是一愣,然后立即沉下脸,问:“凭什么?”
“周山大会后,中原武林与南疆圣毒门结盟一事便尘埃落定了,你也该满意了,何必再回南疆淌这趟浑水……”
“淌什么浑水?”蓝雪打断了蓝桐的话,“南疆怎么了?圣毒门怎么了?我怎么就是趟浑水了?”
蓝桐有些急了,提高声量道:“你说圣毒门跟魔窟不一样,并非邪派,行,我信你。但圣毒门钻研毒术,这总不假吧?终日与毒物为伍,难保有一天不被毒物反噬。况且你在南疆,出了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
蓝雪马上抓住了重点:“所以你是希望我留在中原,永远都呆在你的眼皮底下吗?不可能。”
“为什么?中原不好吗?藏麓谷不好吗?你在中原,无论想做什么,都有我和其他亲朋好友帮衬,远比你孤身一人在南疆要好。”
“中原是好,可我偏偏就喜欢南疆。”蓝雪仰起小脸,倔强道。
蓝桐又怒又急,他还准备说些什么,却被一声“蓝兄”打断了。
蓝桐转头一看,秦至诚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他的斜后方,身后还跟着原修。
“你怎么来了?”蓝桐问。
秦至诚走上前来,道:“来通知你一声,收到飞鸽传书,祁家和顾家的人将在辰时到达,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也在辰时行动。但如果在那之前萧府有所异动,我们必须提前动作,攻入萧府。”
蓝桐看了一眼秦至诚身后的原修,问:“原大公子怎么也来了。”
秦至诚道:“世侄同我们一起,他对关中的排布熟。”
秦至诚看这父女俩僵着,无奈地调解道:“有什么事情等明天过了再说。都回去休息吧,雪儿,进屋去。”
哪知蓝雪不但不进屋,反倒转身往院门走去。秦至诚心道“糟糕”,这个蓝雪,大多数时候都是懂事冷静的,唯独在跟蓝桐闹矛盾时,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怎么任性怎么来。
蓝桐见蓝雪明着跟他杠,压着怒气想要追上去,然而一旁的原修却先他一步。
“蓝掌门。”原修不称“蓝雪”也不称“蓝大小姐”,而是叫了一声“蓝掌门”,他说:“关于明天的行动,我们再详细说一遍细节。”
蓝桐瞪了一眼原修,很是烦躁。蓝桐在小雾城看见二人被大火包围,第一反应是原修怎么把雪儿带到火场里面去了;现在这小子又撺掇雪儿大晚上外出,怎么回事?
蓝桐对原修很不满意。
蓝雪却欣然道:“好啊,我们出去谈。”
秦至诚见蓝桐又要发火,赶紧拉住他,道:“蓝兄,我也有话跟你说。”
也就一句话的功夫,蓝雪跟原修已经迅速走出了院门。蓝桐眼睁睁地看着大门“砰”的一下关上。
“他俩出门干什么?”蓝桐指着门说,“我去追回来。”
“好啦。”秦至诚道,“你女儿不想跟你呆着。”
蓝桐不解道:“我是在为她着想,她生什么气?”
“是她先生气还是你先生气?”秦至诚无奈,“你说你也不是个暴躁的人啊,跟女儿说话,语气放好点行不行?我知道,她不愿走你安排的路,非要去走一条谁都不了解的泥泞小路,你是干着急。”
蓝桐叹了口气,在台阶处坐下,“你说听我的话有什么不好呢?她为什么就是不听呢?小时候我让她学武功,她打死也不学,我用尽办法也没有用,就没再逼她了,心想不会武功就不会武功,我护着她;后来我发现她经常去藏书阁找些医书、药书来看,想着她若对岐黄之术感兴趣,倒也挺好,我可以去物色一位良医,请来做她的师父,可不多时我竟发现,她在研读一本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毒经》,我生气了,就教训她,可她非但不认错,还怪我未经允许进她的书房,一怒之下跑出了藏麓谷,当时我在气头上,没派人追她,哪知她那一走,竟是五年后才回来。”
蓝桐继续道:“她永远不明白我的苦心。只要她不离开中原,日后她想留在藏麓谷也好,想自立门户也罢,我都可以为她保驾护航;但她如果是在南疆,遇到什么毒蛇猛兽,我都顾不到,也没有其他熟识的人能帮衬,她一个女孩子,叫我如何不担心?”
秦至诚听到这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蓝桐问。
秦至诚坐到蓝桐身旁,抬起头,望着头顶的夜空,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但他仿佛在那片黑色中看到了往事,竟回忆起过去来。
“蓝桐。”他没叫“蓝兄”,而叫了“蓝桐”,“你记不记得二十年前你我是怎么相识的?那时我住的村子附近闯进了一批猖獗的河盗,周围百姓深受其害。有一天一个少侠来到了村子,那就是你了,你想要兵出险招,擒贼先擒王,单枪匹马去杀河盗王。你偶然间发现我功夫还行,便撺掇我跟你一起。我还真跟你去了,两个毛头小子,居然还真的刺杀河盗王成功了,但也九死一生,差点死在那里。河盗王死后,河盗们大乱,被一群正派人士剿灭,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正派人士是藏麓谷的人。你是私自行动,怕被他们发现,便拉着我趁乱溜了,还赖在我家跟我打了半个月的渔,但最终还是被家里人找到了。我记得老谷主亲自来拿你,责问你明明给你安排好了人手、安排好了路线,你只要照着去做,自然能顺利剿灭河盗,为什么要擅自行动?我记得你当时的回答可桀骜了,说:‘你的安排,跟我的计划,是两码事。’老谷主大怒道:‘伤成这样子,就说明你的计划是莽撞的、不成熟的。’你说:‘莽撞也好,不成熟也罢,都是我独立完成的事,是我自己的经历,我从这次经历中获得的经验,是十分宝贵的。’”
蓝桐笑了,道:“年少的事情,我都记忆模糊了,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我当然记得清楚,毕竟如果不是那时候遇到了你,你拉着我讲了好几天的江湖轶事,劝我出去闯荡一番,我可能都不会离开村子哩,哪里还有今天的秦至诚?蓝桐,我说这些不是突然想要回忆过去,我是想说,少年人都是讨厌被安排的,他们有自己的想法,你那时是这样,雪儿现在也是这样,所以你不必硬要她顺着你的意。”
“你别混淆视听,我当时的情况和现在雪儿的情况不一样。”蓝桐反驳,“首先,虽然据我观察,跟着她来中原的这些圣毒门人都还算良善,但是圣毒门又不只有这几个人,其他的人是好是坏,品性如何,我都不知道,雪儿跟他们混在一起,我是不放心的。”
“你怕她学坏了?可是蓝桐,你不可能一辈子时刻守在她身边,她总要去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好也有坏,辨别善与恶,周旋好与坏,那是她必须要学会的。况且我觉得你这个担心是杞人忧天,雪儿与人打交道的本事是一流的,在南疆五年,不但混得风生水起,而且依旧大方开朗,她处世的能力,远比你想的要强。”
“好,就算我这个担心是多余的,那我说另外一点。雪儿以圣毒门掌门的身份来到中原与武林正派结盟,欲剿灭魔窟余孽。这意味着什么?中原人士对圣毒门持怀疑态度,那南疆呢,是否也不信任中原人?至于魔窟余孽,小雾城之后肯定会把她视作眼中钉。她现在是三方势力的焦点。她这个位置很危险,迟早要出事。”
“但如果此次结盟成功,顺利剿灭魔窟余孽,从此中原南疆关系破冰,开始通来往,‘蓝雪’这个名字,将世代流传,被后人记住。”
“我不求她的名字被后人记住,不求她干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我只希望她安稳一生。”
“但她想安稳一生吗?”
蓝桐一愣,他被秦至诚问倒了。
蓝桐用手捂住双眼,良久,他缓缓说道:“我是真的怕她出事啊……她是我跟明熹唯一的孩子,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明熹。”
秦至诚望着蓝桐的侧脸,无话可说。慕容明熹是蓝桐心底不可触碰的一块柔软之地,蓝桐对慕容明熹用情至深,慕容明熹去世十几年,蓝桐从未想过要续弦,秦至诚有时拿这调侃他说“蓝家出情圣”,但秦至诚明白玩笑不能随时开,比如在此刻的气氛下,就一句话不要再说,安静地陪他坐着就好。
蓝雪阴沉着脸,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别再往前走了,再走就走远了。”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原修忽然道,“这里有个亭子,进去呆会吧。”
蓝雪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她意识到自己任性了,连累原修大晚上陪自己出来吹冷风。但有什么办法呢,她面对蓝桐有一种憋不住的逆反心,常常一股子冲动劲涌上头来。
蓝雪不是个初入江湖的牛犊子,自控力是有的,但世上的所有人,都无法做到面对任何事任何人时,均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情绪。
原修走到亭子里,借着亭子周围萤火虫的光亮,找到庭中石桌上的一盏油灯并用火石点上。蓝雪坐到油灯前,双手托腮,看了看周围,道:“这灯光将萤火虫的光亮掩去了,刚才没点灯的时候,萤火虫的流光更好看呢。”
原修道:“你若想看萤火虫,我便把灯熄了。”他知道蓝雪心情不好,处处顺她心意,只不过语调依旧清冷,大概习惯了,改不过来。
“那倒不用。”蓝雪说罢便陷入了一阵沉默。
“你与蓝谷主,经常吵架吗?”原修觉得有必要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只可惜他说不出劝慰的语气,这句话说出来,反倒像在质问。
但蓝雪并不在意,“吵,经常吵。我跟他合不来。”她注视着亭外飞舞的萤火虫,说:“蓝桐这人,我小的时候他忙这忙那,没时间管我;我长大了,他倒是管这管那,事事都要管。”
“蓝谷主也是为你好。”原修道。
蓝雪“噗嗤”一声笑了,调侃道:“原修哥哥你怎么帮他说话?被收买了吗?我知道他希望我怎样,他就希望我安安分分的,学学蓝家武功,熟悉熟悉蓝家家业,逢年过节的时候端着个蓝大小姐的身份拜访拜访各大世家、门派,再长大些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嫁了,多好。可我偏不喜欢。我不喜欢武功,我喜欢毒术;我不想把自己限制在藏麓谷,我想出去闯。”
“你也确实这么做了。”原修道,“可一个人在南疆,苦吗?”
“苦,当然苦。”蓝雪漫不经心道,“我师父很严格,我跟着他学了四年毒术,第一年狂啃书籍,学药理、学识毒认毒,日出前就要起来,夜深了还在背书;第二年学捕捉、驯养毒物,常在大山里走,被荆棘刺了、毒虫咬了,不能有一句怨言;第三年开始跟着师父出诊,毕竟医毒不分家,检验能不能学以致用的最佳方法就是出诊,我给师父打下手,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第四年我独自出诊,跟南疆各族打交道,那就不仅仅是看病了,南疆有上百部族,他们族中的习俗、禁忌都要去了解。最开始还不适应的时候,我在心里抱怨过,在家里过得舒舒服服的,何必出来吃这份苦头,但转念一想,师父作为一代毒王,多少人梦寐以求拜他为师,老天爷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若坚持不下去,日后想起来自己也要瞧不起自己;况且既然选择了离家,半途而废回去的话,岂不是让蓝桐看扁了。一年前我在圣毒会上拔得头筹,便知四年来比常人多几倍的辛苦是值得的。”
原修看着蓝雪,这个女孩看似弱小,却比大部分人更有毅力。
“南疆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
提到这个话题,蓝雪眉飞色舞起来:“南疆呀,嗯……它是彩色的,跟中原很不一样。楼跟中原不一样,桥跟中原不一样,酒跟中原不一样,歌也跟中原不一样。原修哥哥来南疆玩儿一趟就知道啦。”
原修笑笑,说:“我?那可能没机会。”
“怎么没机会?”蓝雪道,“等两地通了来往,随时可以来。”
原修忽然觉得蓝雪的眼睛比萤火虫还要亮。他想这个女孩真神奇,有时圆滑又狡猾,有时果决又霸气,有时有些小任性,有时眼睛亮晶晶的,像个还相信诗与梦的孩子。
突然,一声钟声突兀地划破安静的夜空,蓝雪和原修听到后神经立刻绷紧。
“是开始行动的信号,但现在时辰还未到。”蓝雪道。
“看来萧家有异动,行动提前。走,回去汇合。”原修对蓝雪说。
二人急匆匆朝钟声传来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