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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原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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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天是圆月。
铠依靠在沙壁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身后的断壁残垣之间隐隐传来魔种的咆哮声,他干脆闭上眼睛,让黑暗充斥他的全部。
心中疑惑,悲伤,欲念,全部被今夜的月光所朗照。
久违的寂静。
【2】
她看不见那月亮的形状,只是一心一意用手掘取着坑里的沙土。
坑够大了。
接着她吃力的将那些尸体一具一具的拉扯到坑里,掩埋起来。
每一把撒下去的沙子,都和了她的泪。
“你现在,满足了吗?”
没有脚步声,当然也没有影子。
她抬起泪眼,转头看着身后的男人。
“你还打算重复多少次?为自己的猎物流眼泪,是最愚蠢的行为。”语气透过面具,依旧是冷冷的。
“我控制不住自己。”她抬手抹了抹脸,血进到眼睛里,染得视线一片通红,“也不想控制。”
“我早说过这一切没有意义。”他对小姑娘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伸出了手,“差不多该结束了。”
张开的手掌上躺着一块碎玉。
“这是使节团的玺印!你从哪里找到的?”
“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手掌重新握成拳,他看了看远处,若有所思的说,“应该快来了。”
沿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沙丘的边缘缓缓的出现一个身着盔甲,提着重剑的身影。
天上悬挂着一轮圆月。
即使阴晴圆缺曲折流动,但最终都会回归到原点。
宛若圆满的一个轮回,爱恨情仇在此处被强迫着全部归零。
【3】
“为什么?”唐刀出鞘,但是蒙面人却丝毫不躲。
“背叛你吗?”他冷笑了一下,“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要帮你。”
身影再次从眼前消失。
“你渴望得到救赎,所以你来到了这里。”
“你觉得亲情能让你忘记仇恨,能让你重新拾起活下去的希望。”
她茫然的四顾,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撕扯着她的耳膜。
“但是你错了,在姐姐面前的你只会更加煎熬罢了。因为她拥有的一切在时刻提醒你曾经失去的东西。”
“你在嫉妒,嫉妒她拥有的一切,所有你无法完全的融入进去。”
“但你可知道,她又曾经失去了多少东西?”
紫眸中竟然浮现出了一丝痛楚,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切。
被诬陷,被背叛,被伤害,但是依旧一次一次的站起来,脸上带着没心没肺的笑容。
眼中的坚定如太阳,让委身黑暗的他无法逼视。
一无所有也能笑着活下去的那个人,怎么会有这样软弱的血亲呢?
这样想着,他自她身后现出身形,伸手扼住了的少女的脖子。
“只会自怨自艾的你,真是可悲又可恨呢。”
“即使杀了所有仇人,你也不会快乐的。”
“因为你憎恨的不是魔种,而是抛弃同伴苟活下来的自己。”
“你真正想要的不是复仇,而是重逢,对吗?”
她的脸憋得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在此时,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
“高长恭!放开我妹妹!”
【4】
没有爆发,也没有训斥,姐妹两人只是安静的往军营走去。
行至军营门口,花木槿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进去?”花木兰的语气极其平静,甚至平静的到了温柔的地步。
“我不能跟你回去。”
花木兰愣了愣,“你再说一遍?”
“我要留下来,和他们在一起。”
“你觉得你这样做对的起你死去的同伴吗?”花木兰柳眉一挑,但是还是硬生生的将怒气压下,“他们将生的机会留给了你,就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她自嘲的笑了笑,抬起头质问道,“该怎么做?背负着那种记忆,怎么可能好好活着呢?”
这颗因为他们才得以继续跳动的心脏,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她,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木槿,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花木兰按着妹妹的肩膀,心疼的说,“这不是你的错…”
“姐姐,我也是个战士,我应该和他们并肩作战,同生共死,而不是窝囊的被人保护着苟且偷生!”她甩开了姐姐的手,“我收拾好东西之后就会离开,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你也别来找我了,就当我这个妹妹已经死了吧。”
“混账!”随着一声熟悉的怒吼,她被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到了地上。
“爹娘幸幸苦苦生你出来把你养大,是为了让你去送死的吗?”花木兰提着重剑的手都在颤抖,“英勇的冲锋陷阵和愚蠢的送死是有区别的,你连这都不懂,和我谈什么战士?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是你姐姐,你就得听我的!从今天开始你被禁足了,不得离开军营半步…我会派人盯着你的!”
【4】
被活生生的拖到营帐里之后,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当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冰凉的冰袋敷在了脸上。
对上那双蓝色的眸子,她下意识的转过了脸去。
他估计就是姐姐说的——来盯着她的人吧。
偏偏是他。
铠见她回避,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把冰袋放在了她手上,在一边坐下来陪着她。
就这么静坐了半晌,花木槿终于哽咽着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不懂事?”
铠再次把冰袋按在她脸上,摇了摇头。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让你们失望了…我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我没失望。”铠突然之间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花木槿此时正在和自己过不去,被铠的话一刺激,居然不喜反怒。
“木槿,”铠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放在了她的肩上,“我知道你心里有过不去的坎,我也知道你会在队长值夜的晚上偷偷跑到大漠中央去找魔种的巢穴…”
“你跟踪我!”她几乎是勃然大怒。
“我是担心你。”他无比真诚的说道。
“既然你都看到了,那你更应该知道我不需要你的担心,”苦涩的泪水划过脸颊,她的声音微弱下去,“也不值得。”
“你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她拂开了冰袋,也拂开了他的手。
“咔嚓”一声,冰袋被铠捏的粉碎,破碎的冰渣落到他的睫毛上,慢慢在他炽热的眼神中化为水滴,晶莹的宛如泪光。
“木槿你还不明白吗?”他猛地抓着她的手,他的手沾满冰水,冷的让她开始颤抖起来,“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我的心,我已经没有办法放手了!”
“木槿,不要再折磨我了。”
但是他的言语和眼神又热切的几乎要将她坚硬的外壳烧化。
这个男人,在因为她而痛苦着。
她死命的咬住颤抖的唇瓣,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不要再逃避了,为什么不能正视自己的心呢?”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她备受折磨的面容,依旧那样的美丽,生动像是美梦深处的一树繁花,只是花瓣上落满了雨水,禁不住恶风吹打。
“我的心?”她苦笑了一下,将他的手牵引到自己的腹部。
“摸到这个疤痕了吗?”他的手指因为常年持剑而覆盖了一层薄茧,触及她娇嫩的肌肤,让她忍不住战栗起来,“是那天晚上的魔种留下的。”
“当时我的肚子被魔种的爪子划开,流了一地的血,师兄发现了,就脱身出来找我…”
“他让我躲在安全的地方不要出声,我当时怕的要命,却根本没想到…”
“这份安全,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其实我一直觉得国家和忠诚都很可笑。”那只紧握的手骤然松开,她被推到了黑暗里。
“我只会保护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
他用身体重重的顶住石块,挡住了那堵夹墙唯一的洞口。
“木槿…”
利爪撕裂身体的声音。
“别怕。”
那时他在长安的夜色里,对她说。
“等我们这次从西域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一样的温和,带着笑意。
她就这样在那个地方待了一夜,不敢发出声音,默默的流泪,直到那黑暗和绝望全部融入血液和骨髓,包裹她的整颗心。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依旧消失了。
黑暗中,血红的月亮高悬着。
走不出去的荒漠中,黑环蛇无声的扭动着身体,它们吐着鲜红的信子。
她成了背叛者。
【5】
“我连和他同生共死的勇气都没有…你说我还有什么资格去喜欢一个人,去获得幸福呢?”她死死的抓住他,尖利的指甲掐到了他的胳膊里,铠皱了皱眉,但是没有闪躲。
他知道,她比他更疼,她对他坦白这一切,就是把自己的伤口撕开,把自己心上的刀子重新抽出来。
“木槿,如果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的感情,我无话可说。”他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但是我不希望你用这种方式去赎罪,你懂吗?”
“你觉得,这是在赎罪吗?”她忽然笑了,她的脸上还沾着魔种的鲜血,一边的脸颊红肿着,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铠只觉得此时此刻的她,美的不真实。
“杀戮就是杀戮,不管杀的是人还是魔种,都无法弥补任何东西…心不会轻松,罪孽只会越来越深罢了。”她的胳膊环上他的脖子,近的能感受到她的每一次呼吸。
“你知道吗?我一次次的梦见魔种再次划开我的腹部,但是每次梦醒来,我却还活着。”
“这份噩梦随时可能成真的恐惧每时每刻的折磨着我。”
“所以我决定了…”她的唇无比温柔的覆了上来。
“为了摆脱恐惧…”她香软的舌头闯入了他的口中,美妙的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详。
“必须亲手去实现它。”
小腿一阵麻木,接着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倒下的那一刻,他不知为何记起了些什么。
蛇。
似乎是罪恶的象征。
【6】
“真的不后悔?”他从怀里拿出骨笛交给她,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不忍,
她从他手里接过那管骨笛,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座废墟。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在所有噩梦开始的地方迎来终结…
或者是…
等待已久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