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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连楚嘉的记忆是从孤儿院开始的,并没有埋怨,只是一边替洋娃娃梳理着头发,一边很镇定地招待着刚刚进来的十岁男生,清瘦阴郁的面孔,比她高着那么多,却好象女孩子似的胆小怕事,总以为高高的院墙里危机四伏,时不时地惊恐万分。她少不得以过来人的经验好言安抚于他,在他惊悚颤栗时撇下了自己已经破烂不堪的洋娃娃,紧紧拉住他的手,强做老成地安慰着。
      孤儿院里的老师并不是冷酷无情的洪水猛兽,他们也很不容易,因为许多的小孩子需要照顾,事事都需要他们费心尽力,每月只领那么一丁点微薄的薪水,难免在工作上会有些情绪。作为小孩子,应当学会体谅他们,又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女,能做到这样,已经算很不错了。
      况且,于情于理,都应当如此。凡事都应当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不可做过高的要求。
      他瞪着亮如宝石的眼眸,突然绽开了一个微笑,仿佛春天里温暖和煦的阳光晒在冷寂潮湿了一个冬天的棉被上,有一种熨贴舒适的欣喜。他依旧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却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你这个小豆芽菜,也不知道你是风趣,还是真傻。”
      她当然不是傻子,可她愿意看着他微笑的样子,只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安全。
      他们成了彼此的依靠,而他也在以行动实现着对她友善的回报。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了,孤儿院里的各路诸候渐渐地偃旗息鼓,对他们二人结成的小团体都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
      她没有太多的贡献,看着他还是有些不开怀的抑郁,只得绞尽脑汁,想了许多笑话说给他听。或许那些笑话真的很可笑吧?反正他一直笑一直笑着…她印象里,那一天的太阳都已经下山了,可他还是拉着她的手,站在孤儿院后院的那棵老榆树下,听着她的胡说八道,连晚饭都错过了。
      尽管她在夜里饿地醒了过来,却并不后悔,想想第二天还能见到他,就喜孜孜地高兴不已,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孤儿院的生活,幸福而悠远。
      很可惜,第二天,她起晚了,醒来只在枕边发现一根亮晶晶的项琏,银色吊坠里镶嵌着一颗墨绿玉石,黑漆漆的,不见半点光泽,也没有半点希望。他被人接走了,这么快,快地连告别都省略了。
      那是她人生里第一次经历痛苦,离别让她的心突然变地那么难受,难受地好象有针在刺着一样,难受地她好几天都没有正经吃饭,难受地她放弃了长久以来在孤单惊恐的生活里刚刚养成的平常心…但她也知道,并不能埋怨他,他又没说一定会留在这寒凉冷漠的孤儿院里永远陪着她,能被“爸爸妈妈”们挑中领走,是顶顶幸福的事情,尽管那些留下来的孩子硬生生地做出毫不在意的冷淡表情,其实心里莫不是嫉妒与羡慕。可是,她还是有被抛弃的感觉,尽管从一出生起,她便已经被抛弃了。难道,她的命运即该如此?
      其实,她也没有呆多久。一个月后,她过了五周岁的生日,有一个男人来接了她,把她送到一座寄宿小学里去,虽然也是被关押着的,但情形已经好了很多。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男人叫赵国辉,是个警察,她的资助人。九岁的时候,她小学毕业了,那个人又出现了,黑黑的脸庞,高大魁梧的身躯,很亲切地摸着她的头,笑道:“嘉嘉,你可真行,如果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二十岁就得博士毕业了。”
      是有点离谱,可她除了学习,真的没有事情可做。
      可惜还是辜负了这殷殷期望,到二十岁时,她才通过了硕士论文答辩。
      在那共同的岁月里,赵国辉同志也已经从当初的刑警队队长升到了市公安局副局长,与她一直保持着亲切而适当的距离,偶尔出差的时候会到学校里来看看她,无非是问问她学习怎么样,生活好不好,与同学们是不是相处地愉快等等琐碎的事。
      她起初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个人的亲生女儿,直到考初中提前毕业的时候,她见到了他的妻子,一个很漂亮的知识女性,应该早就知道她的存在的,对于丈夫长久以来的助养行为,似乎是不反对也不赞成,可她从那个女人冷淡礼貌的表情里很清楚地认识到,她并不喜欢自己。大学毕业的时候,赵国辉来看她,她才知道,他们早就离了婚,他的妻子带着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女儿去了国外。她还以为,老赵同志会提出来等她毕业时把他接回家去住,可是没有…她终于明白,她决不是这个男人的亲生女儿,只不过是这个男人因为某一个原因不得已要在金钱上继续负担下去的人。
      那一年,她才十七岁,已经很清醒地了解到,在这世上,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没有欲望也没有希望地生活着,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即便是年纪轻轻就取得了硕士学位,又是优秀毕业生,集各种荣誉于一身,有许多好单位等着要她,可是赵国辉一句话:“还是应当学以致用呀。”她便顺理成章地参加了优秀生选调考试,进入了省公安厅。
      穿上了警服,坐在办公室里,远离了血雨腥风,只专心致志地做着研究工作。还没等她真正理解警察的真正含义,又考取了部里给各厅赴英国进修的唯一名额,原本就是考试最拿手嘛,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兴奋的。
      赵国辉却很高兴,特地到省城来请她吃了一顿饯行饭,她没有什么舍不得,只是觉得赵国辉有些老了,那威武高大的峥峥铁汉如今两鬓也添了白发,不禁有些心酸。那天赵国辉喝了很多酒,最后有些喝醉了,她搀着他回酒店去,他却拉着她的手,含糊不清地低声唤道:“依依…”她一怔,后来想想可能是他妻子的名字,恍惚记得那个女人叫刘雁一。
      在英国的时光是悠远而漫长的,她还是按照从前的生活习惯,宿舍教室图书馆,简单到了极点。教授很喜欢她聪慧与勤奋,特地又为她申请了延期的机会,她却提前一年取得了博士学位。按照教授的意思,很希望她继续能留在英国,可是她的内心深处隐隐觉得在故土还有很重要的事在等着她。于是,她还是回来了。
      可惜,除了赵国辉被调到那经济迅猛发达的沿海城市担任公安局局长外,生活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她提前结束了学习回国来,还有几个月的假期,闲晃了几日也挺无聊的,想想便买了火车票去探望仕图正得意的公安局长。
      正巧是秋季开学的时候,一票难求,其实倒也不用那么急的,她还是多花了几十块钱买了一张软席票,做了平生第一次“奢侈”的旅行。一等席的座位的确是比二等席的宽敞舒适了许多,广播里正放着梁静茹的新歌:
      …
      这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
      像昨天今天同时在放映
      我这句语气原来好像你
      不就是我们爱过的证据
      …
      差一点骗了自己骗了你
      爱与被爱不一定成正比
      我知道被疼是一种运气
      但我无法完全交出自己
      …
      可惜不是你
      陪我到最后
      曾一起走
      却走失那路口
      …
      她听得有些出神,可是却无法体会那种明明相爱却无法相守到老的境况,因为她从来没有爱过。她更无法体会那种走到末路悔不当初的感叹,爱情本来是美好的东西,怎么竟成了生命中最绝望的伤痛?她一路旁观着身边的同学走马灯似的更换着男朋友,仿佛很爽快利索的,不曾有半点留恋伤感,只是也不敢断定,那么短促的热闹,究竟是不是爱情?
      “小姐,麻烦你把包拿开。”
      她有些茫然寻着声音望去,一个带着眼镜看似斯文的年轻人正很不耐烦地朝她翻着白眼,其实也许没有那么严重。她还是没好气地道:“你自己拿到行李架上不就得了,麻烦您了…”现在的年轻男生不都自诩为绅士吗?怎么这样没礼貌,白长了那么高的个子,替女孩子做这点小事,竟那么心不甘情不愿的,脸拉地好象长白山。
      那青年一见是个年轻的小女孩,也不好再计较,就把放在她一旁座位上的黑色电脑包放到了行李架上,自己方才坐了下来,拿出一本书来看。
      过道另一旁座位上的一个中年男人向身边的一个年轻的小女孩道:“现在的孩子真是越来越修正主义了,看看你们,去上学都已经坐上软席了,想想我和你妈那会儿,要坐将近三十个小时的火车,坐的还都是硬座呀,可我们都觉得高兴地要命。这会儿不巧家里的车坏了进了大修厂,不得已才坐的火车,为了怕你嫌人多太挤特意买的软席,你还是不高兴…”那个女孩子“哼”了一声,也不答话,依旧玩着自己好象“步步高”学习机般的超薄笔记本电脑,那男人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她侧身看了一会儿过道那边父女之间的隔膜,心中不禁有些酸楚,长到现在,感受来自父亲般的关怀也就那么寥寥无几的几次,何况那个人还不是她的父亲,更多的不过是金钱上的牵连,似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当然她一直没有问过,那沉重的责任背后,倒底隐藏了什么。
      身旁的青年却皱着眉头从书本上侧脸瞥了她一眼,她正微微有些发愣,眼里突然冒进那有些嫌恶的表情,便道:“你看什么?怎么这么没礼貌。”那青年“哼”了一声,道:“没礼貌?你竟然说我没礼貌!你的家长是怎么教育你的?他们教育你没事盯着陌生人看吗?这难道就是他们教育你的礼貌?”
      她心里正不痛快,本想回应一句:“我本来就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可是仔细想想,何必和一个陌生人一般见识,便忍了下来,戴上了耳机,侧身去看窗外的景色。
      火车行进的速度很快,一排排一行行的树木旋即就成了消逝的背景,有一只老黄牛在遥远的山坡上站着,冷漠地看着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在田埂上焚烧着稻草,烟熏火燎的刺激,也捍动不了那沉稳的旁观者。苍茫的田野,碧而无云的天际,一切都是寂静无波的生活平常,可是她的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的慌乱,不知道这一次的不告自来,会不会依旧遭遇赵国辉那淡然疏远的相待。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很快便到了终点。
      她小睡了一会儿,揉了揉眼睛,旁边那个讨厌的家伙不知去了哪里,也懒得理会,站起身从行李架上拿下了背包和电脑包,早早地到车门那里等着,看着城市里的高楼大厦一晃而过,兴奋地想着这就是老赵同志战斗着的城市,不免有些亲切之感。又过了十分钟的样子,漂亮的列车员小姐才开启了车门,她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仿佛真的有些迫不及待了。
      出租车司机是个很热情的中年人,一听她到市公安部局,便热情洋溢地道:“小姑娘,咱们市里新换了公安局长,下狠手整治了许多老百姓深恶痛绝的事情,现在这社会治安还有这交通秩序是一天比一天好,要是早些时候你来,出租车你都不敢坐,黑车多地很,都是有人罩着的。”最后故意加重了腔调,她大约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微笑了,老赵同志的工作的确是没的说,要不然也不会升地这么快。
      公安局位于一条安静的街道上,两旁种满了茂密的梧桐树,宽阔的叶子连绵成海,搭成弯弯的桥梁,放眼望去,地上斑驳陆离的都是阳光的影子。“叮玲玲”,自行车沿路驶过,风中飘浮着西饼屋里新出炉的蛋糕香味,诱惑着人最后的一点抵抗力,忍不住就想去买一个,不管是爱吃还是不爱吃。
      她站在那长长的栏杆外踌躇了好一会儿了,里面传达室里一个带着老花镜的老头儿伸出头来,叫道:“小姑娘,我看你半天了,在这儿走来走去,这里可是公安局,你有什么事吗?”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扒着栏杆,笑道:“大叔,我是来找人的。”
      那老头儿放下手里的报纸,从花镜底下向上望着她,道:“你找谁?”
      她迟疑了半晌,道:“我找…赵国辉…”
      那老头皱了皱眉,道:“今天不是局长接待日,你回去吧。”
      她听得一头雾水,忙道:“我是赵国辉的侄女,大老远从省城过来看他的。”
      那老头儿笑道:“侄女?侄女还会到单位来找他?真是侄女的话,应当到家里去才对,我们局长最是公私分明的人,最讨厌因为私人关系来托他办事的,我看你还是找个说地过去一点的理由吧。把证件拿出来,我瞧瞧。”
      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看来老赵同志的官威还真不小,弄地连看门的老大爷也是一派风声鹤戾的样子,警惕性不是一般的高。早知道这么困难,就应该带着省厅的工作证一起上路,也不会被人当作“刁民”般地盘问了。
      于是,她以最耐心最善良最无辜的态度和那老头磨起嘴皮子来。,也许那老头儿很无聊,也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礼尚往来,她并没有占得半点便宜。
      突然,有人在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她已经心灰力竭,便停下了与那老头的争执,回头看去,一辆三菱越野车气势汹汹地在围栏外叫嚣着,那老头“哎哟”了一声,白了她一眼,嗔道:“都怪你在这儿罗唆个没完…”接着满脸堆笑地启动了开门按钮,高声叫道:“靳队,对不住了…”
      那车一点都不留情面地横冲直撞地飞了进去,突然又风驰电掣般地倒了回来,吓了她一跳,黑漆漆的车窗慢慢地滑落下来,露出了一张也算得上英俊的年轻面孔,黝黑的皮肤,坚毅的下巴,挺直的鼻梁,干净利落的短发,只是眼睛却被黑漆漆的墨镜挡住了,似乎隐藏着些深不可测的凶悍之气。
      那青年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半晌才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她被看地有些汗毛乍起,嗫嚅道:“我找…赵国辉…”
      那青年突然笑了起来,露出来雪白整齐的牙齿,道:“你个小豆芽菜,赵国辉也是你叫的?你是谁?”
      她的心仿佛被人轻轻地挠了一下,有些不知究竟的慌乱,傻傻地笑了起来,道:“我是…赵国辉的…侄女…”
      那青年又上下打量着她一番,道:“上车吧,我拉你进去。”
      她愣了一会儿,立刻开了车门跳了上去,车子飞了出去,也拦不住她在车窗上猛然做出的一个鬼脸。传达室那老头儿顿了顿脚,叫道:“赵局长今天真的不在…”可惜,并没有人理会,无奈叹了一会儿气,又回归本位了。
      那青年在驾驶座上“哈哈”地大笑起来,道:“你别理他,老李人不错,就是有些较真,也有些罗唆。”
      她收回了目光,方才想起来问道:“那么,你是谁?”他向后视镜里看了看,她一派的严肃正经,便笑道:“我是赵国辉手下的一个兵,一个他最不待见的兵。”
      局长室是在那高楼大厦的第十二层,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长长的走廊,落地的玻璃窗,视野很是开阔。那青年带着她径直来到一扇门前,用力敲了敲,却没有回音,便小声嘟哝道:“把人家提溜过来,自己却跑路了。”说着转身指了指走廊上的长椅,对她道:“你先在这儿坐坐,我还要去别的科室办点事…”
      她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道:“那你…一会儿…还回来吗?”
      他也是一怔,笑道:“你不是来找赵国辉的吗?这儿就是他的办公室,现在他不在,你可以在这儿耐心地等到他回来…”
      她嗫嚅道:“你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我这趟从省城来,本该给他打个电话的,可是我想还是给他个意外比较好,可是我看你们看门老大爷的意思,这里不是随便的人都可以进来的,所以,我总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不是很合适,我…”
      这样的语无伦次,她不知道是为自己的天真冒昧而懊恼,还是为了眼前那象高墙一样夺人的气势所迫,也许…她这一趟真的不该来。
      他掏出电话来,拨通了电话:“赵局…是我…靳启华,今天过来听您训话,不想遇到了您的侄女…从省城来的,她就在办公室这儿…要不要…说两句…”说着便把手机递给了她,她并没有意识到也许那是在等待着她露出马脚,还是犹豫着接了过来,低声道:“叔叔,是我…嘉嘉…我提前回来了…有很长的假期,所以就过来看看您…”
      电话那一端似乎愣了一下,半晌才道:“噢,你回来了…旅途还顺利吧?那个…我现在正有个会议要开,你先到家里去吧…吴奶奶在家里,让启华带你去…你把电话给他…就是刚刚那个愣了八几的家伙…”
      和想象中的情况差不多,老赵同志还是不冷不热的,大约是守着外人又是下属的面,才不得已作出了邀她去家里的决定。她很听话地将电话给了靳启华,看着他哼哼哎哎了一番,隐藏在墨镜之后的目光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好一会儿终于扣上了电话,又打量了她一翻,才道:“走吧,小豆芽菜,还真让你蒙着上了,赵局安排我先送你回家去。”
      为什么老是叫她小豆芽菜,已经许久许久都没有这样叫过她了,除了那个人…可是,她已经长大了,已经都二十二岁了,难道看起来还是很幼稚可笑吗?
      还是等着他办完了所有的事情,她才和那个酷酷的家伙才一块走出了公安局大楼。老李头很热情地向他们挥了挥手,他摇下了车窗,高声道:“强子今天出差了,他让我跟您说一声,您和大妈今天甭等他了。”老李头“嘿嘿”地笑道:“他年轻不懂事,凡事你得多照应了。”他点了点头,摇上了车窗,车子飞快地驶了出去。她有些抗不住,好一会儿才道:“你也是警察?”他没有回答,自然是默认,她看着路旁的指示牌,一本正经地道:“警察同志,这里限速是八十,可是你已经跑到一百了。”
      他“哼”了一声,还是将车速降了下来,半晌才道:“所以我才是赵国辉最不待见的兵,就是因为不肯安分守己规行矩步,所以才不招领导喜欢。”停了一会儿,又道:“我跟你个小豆芽菜说这些干什么?你又不懂…”说着,抬腕看了看手表,道:“时候也不早了,该吃中午饭了,不如我们先吃饭吧。”
      她刚想说“不饿”,他却自说自画地道:“小孩子一般都喜欢吃西式快餐,肯德基麦当劳必然胜客什么的,不如,我请你吃麦当劳吧?前面路口就有一家。”其实根本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他已经作出了决定,她在这种小事上一般都是不愿意太计较的,心里不禁也有些好奇,他这样的“自以为是”,他的同事们可能忍受的了?老赵同志不会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欢他的吧?
      才进了麦当劳,人很多,大家都在井然有序地排着队,他们在队伍的最后面张望的时候,他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仿佛是很严重的事,他的眉头蹙地越来越紧,很快便扣上了电话,道:“你自己吃吧,有案子,我得立刻去现场。”掏出本子来写了一行字,“临江路12号”,撕下来又连同着一张百元大钞塞到她手里,她还愣着,人已经到了门口,只听得他道:“吃完饭,你自己打车回家吧,临江路12号,往南走,出租车司机应该知道那里的。”
      他大概是个刑警,所以才会这样的风风火火。她攥着纸条和百元大钞,麦当劳里到处都是喜孜孜的笑脸,红黄相间的霓虹招牌里硕大无比的宣传广告,最极端的颜色,诱人的香味,她突然感到一点温暖。在这炎热夏天的海滨城市里,她从一个悄然而至的陌生人身上,竟然获取了久违的温暖,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恰如其分,那么的亲切,就好象他们已经是认识了好长时间。
      她其实并不爱吃这洋玩意,过去的两年里,天天都是在吃这些东西,早就腻歪了,可是她还是耐心排着队买了一个套餐,找了一个角落,慢慢地吃起来。她怀着快乐而跃跃欲试的心情,看着玻璃窗外熙攘缤纷,感受着那扰攘背后的的温情脉脉,开始了在这城市里的生活。
      直到许多年后,她回想起来,那点点滴滴,不过是生活里的常景,怎么就让她受了牵引,失了分寸,一步步地跌落到那甜蜜而苦涩的陷阱里去。若说是天意,那却是命中注定,但愿不只是推搪之词。
      吴奶奶是赵国辉老家的一个孤寡老人,她在两年前出国的时候见过一面,那时候刚刚被赵国辉从老家接出来,惶惶然惊恐万分,一切都还很不适应。这一次再见却很不一样了,胖了许多,一派悠闲舒适的城里老太太的晚年风范。
      她坐在临江路十二号的客厅里,看着吴奶奶里外忙碌着,突然想着:老赵同志能把一个农村老太太接到家里来住,为什么非要花那么多钱把她送到“贵族”式的寄宿学校里去呢?幸而她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学习的路程也在努力缩短,要不,非把老赵这个工薪阶层给吃穷了不可。真闹不懂,这个老头是怎么想的。
      吴奶奶收拾了楼上的一间房出来,把她的两个包给提了上去,她急忙抢了过来,吴奶奶不依,争执了一番才作罢了,笑道:“这下咱们家里可热闹了,有你给我伴,我也不愁寂寞了。平日里,那爷俩就知道忙工作,总也不着家…忘了告诉你,你旁边的这间房住的是和国辉一个局里工作的靳启华,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刑警队的队长,你们准能谈地来…”
      想不到,赵国辉的家里还住着旁的人…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数量没有改变,只是结构改变了,应该也不算寂寞…
      这是一幢带着一个小院的二三十年代的小楼,朱红色的木质地板,油光可鉴,应当是重新粉刷过的,可还是隐隐流露着那个战火弥漫的浮华乱世里一点淡淡的气息,旧时的波光丽影,渐渐回转,不知道在这古老的楼房里曾经上演过怎样的城南遗梦。
      她住的房间有一个小小的露台,流畅的弧线,黑色的陋空花艺造型,栏外种着一株玉兰,已经过了花期,却还是白茫茫的一片,肥嘟嘟的花苞坠在绿茵茵的叶子上,倒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沾沾自喜。靠近院门的墙角那里开辟着一个小小菜圃,种着些绿叶蔬菜,正是繁荣昌盛的时候。
      远远地眺望过去,在天的尽头,有条浅浅的海岸线忽隐忽现。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并没有海,直到了英国,一次假期旅行和同学一起去了海滩,也不觉得怎样,全是白哗哗的皮肤金灿灿的头发,有一种离岸观火的隔膜,生疏冷漠,那并不是属于自己的安稳。
      可是这里不一样。
      她跟吴奶奶打了招呼,沿着小径慢慢地寻了过去,鹅卵石铺成的长堤,仿佛有些摇摇欲坠的围栏,却是别出心裁的设计,伸手推去,岿然不动,结实地如同铜墙铁壁。海在另一边慵懒地舒展着身姿,一层层一浪浪,前赴后继地涌来,堆积成沫,又归入了平静。有一个白发老人手持鱼杆坐在另一边的礁石上,静静的,微风之中,竟不见身体有半点移动,仿佛入定了一般。真的有鱼钓吗?几只海鸥在老人身边盘旋着,“嘎嘎”地叫着,一会儿又飞远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海里的潮湿与咸腥之气扑在脸上,从未有过的舒怀悦神之意,由心而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渐行渐近,恍惚与这个城市之间,是那么地熟悉。然而,分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反而觉得这莫名的熟悉,有些神秘了。
      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赵国辉方才回家来,还是到了她的房间,敲了敲门,她累了一天,已经早早地睡下了,听见敲门声,也顾不上穿鞋,三步并做两步地爬起来去开了门。那一瞬间,她分明捕捉到了赵国辉有些失神的表情,强笑道:“叔叔,我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也没提前跟您打个招呼,是我想地不够周到…”
      赵国辉立即恢复了平静,摸了摸她的头发,淡淡一笑,道:“两年没见,你怎么还是这么瘦…”有些欲言又止的停顿,其实也不过是几秒钟的空闲,可彼此都觉得有些漫长。她有些尴尬,低声唤道:“叔叔…”
      半晌,赵国辉又道:“我很高兴…你能有今天的成绩…工作还没分配吗?”
      她摇了摇头,道:“我提前回来了,正式分配要等到过了十一月份…还有一段时间的假期,我想着已经好久没见您了,所以就冒冒然地来了…也想听听您对我分配的意见…是去部里是留在省厅…还是…”其实是很想留在这里工作的,她想离这个人更近一些,她长大了,是时候也有能力报答养育之恩了。
      赵国辉好象没听懂那话里的含义,只点了点头,道:“还是服从组织分配嘛。既然有假期,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用不了几天,就该被吴奶奶喂地胖胖的…”总有些不切正题的辞不达意,沉吟了半晌,又道:“噢…你先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聊。”说完,便走下楼去了。
      她在房门口默默地看赵国辉离去的背影,仿佛有些佝偻的疲惫之态,当日那个牵着她手离开孤儿院的男人已经在渐渐老去了,尽管还在盛年,尽管还是重要的岗位上担当着重要职责,可是她却很清晰地感受到那背影里的无奈与力不从心。
      第二天,她起地很早,吴奶奶似乎更早,已经买了早饭回来,豆浆和油条,厨房里还爆着油香,正在煎着菏包蛋。赵国辉洗漱完毕,精神抖擞地在餐桌边坐下,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叫道:“嘉嘉,你先坐下来,我们简单聊几句。”
      她便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赵国辉笑道:“干嘛这么严肃?我最近的工作忙,忙着下基层检查工作,还有几个重要的会议要开,也许顾不上你。等启华的空闲的时候…启华他是…市局刑警队的…暂时住在这里,就在你隔壁的房间,虽然有些毛燥,可倒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有真才实学也有能力,人品也没得说,让他陪你四处走走看看…”
      毛燥?她“噗哧”笑出声来,连忙掩住了嘴。赵国辉有些诧异,道:“他是不是又做什么出格的事了?这犟孩子,当初是怎么跟他爸爸和我下的保证?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她不解其意,却笑道:“我只是好奇,叔叔口中‘有真才实学也有能力的人’却说他是您‘最不待见的兵’。”赵国辉方才明白是怎么一会儿事,也笑了起来。
      正巧,吴奶奶端了饭进来,笑道:“瞧这爷俩乐的,国辉,你赶紧吃吧,看…这钟点…一会儿司机小刘该来接你了。”赵国辉点了点头,夹了一根油条,道:“启华还没起来?”吴奶奶也坐下来吃饭,道:“昨晚上就没回来,准是又有大案子了睡在队里了,这次不知道又得多长时间。”
      怎么搞地,她的心怦怦跳动起来,竟然好象一个天真的小女生一样,难道是有一点想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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