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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牵丝戏 ...

  •   (一)

      一早,墨意欲起身打算吊嗓子,胳膊却被什么东西给压着。

      望向那人孩子气的嘟嘴,忍不住亲吻了那精致的睫羽。

      之后,墨意眼中闪过一丝羞窘,面上仍是镇定自若地呼唤:“沾儿,该起来了。”

      沾花迷糊地睁开眼,身手勾住了她优美的脖子,声音些许慵懒:“阿墨,你怎的不多睡会,班主说了,今儿让你休息。”

      吧唧一口,让墨意的脸变得有些黏糊。

      阿墨身上总是香香的。

      她喜欢。

      阿墨生来就长的好看,说话也是柔柔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她的心。

      阿墨的一切,她都喜欢。

      墨意也不恼,看着窗户外的微光,笑道:“往常我这样起来,你也未曾说什么啊。该起来了,你今天可得给微悦搭戏啊。”

      沾花眉头微蹙,在她的怀中撒娇:“我不嘛,沾儿讨厌她。自她一来,班主就百般讨好她,你才是江春班的名角,为何……”

      墨意食指点住了她的粉唇:“我知你为我鸣不平,这儿人多眼杂,莫要因此树敌。”

      如今的江春班,已不是她们昔日能够栖息的避难之所了。

      沾花只好作罢,小声嘀咕:“这些年,若不是你撑场面,何来现在的江春班?”

      阿墨就是傻,明知班主对她们待遇不如从前,偏还是要继续选择尽好所谓的本分。

      想当初阿墨成名时,多少大户人家争抢让她去唱,班主也是恨不得把她当做了恩人。

      这才几年的光景,就因为微悦开自诩拜在名师门下,就把阿墨之前的功劳全都忘记了。

      墨意抬手揉了沾花软滑的青丝,无奈道:“名角名旦都有谢幕的时候。沾儿,我要的从不是功名利禄。”

      “而是你啊。”

      一声叹息,让不甘的沾花心中变得微酸,她抱住了墨意纤细的腰肢,闷声说道:“阿墨,你我自幼一起长大,看着你越来越好,我便觉得与有荣焉。若是前方荆棘满地,我也愿与你并肩而行。”

      她不禁稍微加重力道,生怕墨意随时会推开自己。

      “傻瓜,我怎会不明白你对我的心意。”墨意揽住了比自己还要娇小的那人,温柔地浅笑着,“你有心疾,切莫大喜大悲。”

      沾花清了清嗓子,下床伸出自己的手,“是,请娘子随为夫一起梳洗吧……”

      她拖长了尾音,只因那调子上不去,转换为大喘气。

      墨意脸一红,而后笑道:“再努力把,就可以唱小生了。”

      沾花娇憨的一笑:“唱戏,我是不行的,我只愿为你长袖善舞。”

      说着,她就换上了衣服,眉眼画成小生的模样,一口一个娘子叫着。

      墨意听了心中欢喜,也怕被让人听见,拉住她在镜前坐下,细细的为她画眉:“小声点,若是让人听到怎生是好?你我的感情,外人是无法理解的,更何况是班主。”

      沾花性格生来便是爱憎分明,哪里会顾及这些,她让墨意坐在自己的腿上,亲吻那片光洁的锁骨。

      “旁人怎样想,我管不着,我与你如何,他们也没理由反对。与你白头到老,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奢望。”

      沾花眼中满是对墨意的情愫,看着那人情动的模样,便觉得这种一种极大的诱惑。

      阿墨的美,只能让她一人瞧见,碰得。

      阿墨的爱,只能归她所有。

      墨意却阻止了她下一步的动作,低头掩饰住其中的羞涩,“……昨晚还没闹够吗,今天你若再不老实点,这月一块糖都吃不到。”

      沾花双手捂脸,佯装大哭:“呜哇!阿墨你坏!”

      闻言,墨意哭笑不得,从抽屉拿了一颗碎糖,明知她是装哭,却把糖塞进了她的嘴里。

      沾花的笑脸绽放出如花般的笑容,墨意望着觉得心中很暖。

      两人嬉闹了会,沾花拿出了红线,系在了墨意和自己的身上。

      每逢有空时,她都会与墨意排演这场属于她们的戏。

      墨意唱起之前想好的戏词:“是你吻开笔墨,染我眼角珠泪,演离合相遇悲喜为谁,你道是只因那段……”

      她黯然又无奈的眼神恰到好处,转身时沾花也因红线的缘故,变随身飞舞,待她下一个指示,便是步步后退到合适的位置。

      墨意唱的很投入,沾花眼神痴痴的望着她,身体也随着她的动作支配。

      心口却因刚才跳的力度太大微微发痛。

      墨意看过来时,沾花便回以一个无邪的笑容,乐此不疲地轻跳舞步。

      外面,有一书生路过,他正为讨好上人如何作首新诗。

      忽然听闻那婉转幽怨的唱腔,站在墙角听了会儿。

      只觉得用词恰当,且表达出恋慕者的相思之情。

      书生听的正起劲,那声音却戛然而止。

      心中未免觉得稍微有些可惜。

      “从这里得到灵感也算是足矣,只盼能见到那唱曲之人。”

      说罢,书生留意了自己所在之处,原是有名的江春班戏楼。

      他站远了点,看到了脂粉未施的墨意,才想起这不是那位名旦吗?

      心中不由得起了点好奇。

      刚才的戏前所未闻,于是那墨姑娘自己琢磨出来的吧?

      书生心里起了敬佩之情,转身就去对面的酒馆小酌一杯,盼望晚上能写出戏中之意。

      楼上,却是三个人面对面的沉默和互相望着。

      到了傍晚,来看戏的人也多了起来。

      微悦生来就是一张芙蓉面,化了这精致的妆容,更是有种牡丹的大气与美丽。

      她不屑地前来担任连句戏词都没有的沾花,冷笑道:“你们家主子今儿怎么没有出来啊?”

      听到她说话,沾花心里就来气,给了个明知故问的眼神,就收拾东西准备随后登台。

      若不是为了报答班主的养育之恩,自己和墨意早就离开了。

      何须在这儿受窝囊气。

      想到早上吃的那颗糖,沾花还没开心多久,就看到班主黑着脸走进来。

      看来,是因为早上排戏的事儿了。

      沾花有些懊恼,若是她没有情不自禁,亲吻了阿墨,又被刚找过来的班主撞见,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二)

      班主看了眼打算到台前的微悦,这才严肃地警告了沾花:“以后那个劳什子的牵丝戏,莫要再排了!我江春班可丢不起这个脸!看在你们多年来为戏楼付出的,我也不为难你们。”

      “是停止有伤风化的孽情,还是另谋出路,随你们!”

      班主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地。

      他这么久以来,都觉得墨意和沾花感情好都是心也一起长大的缘故,没成想竟是有这种违背伦常的孽缘!

      可恨他真是瞎了眼,养了这两个让人不耻的东西!

      然则,墨意成名也有些年头了,目前还是有戏迷买账的。

      班主是断然不会让第一棵摇钱树,就这样走了。

      沾花气不过,还是反击了:“您年轻的时候,也和某位知府大人不清不楚的,不知……”

      她话还未说完,班主就喝止:“你在说什么疯话!若不是我把你们捡回来,你早就丢了另外半条命!”

      沾花出生时因患有心疾就被遗弃,墨意则是和家人失散,才辗转被他遇到收留。

      那时,沾花才一岁,墨意不过两岁而已。

      沾花还要顶嘴,想起墨意的话就住了口,看了眼已经退下来的丑角,就紧跟着去前台。

      心里却在想,以后不能唱牵丝戏,对阿墨的打击肯定很大。

      台上,微悦已经唱到一半,沾花心不在焉地舞着。

      这时谁也没在意,突然闯进来抢位置的男人。

      “这是哪里来的新人,本老爷就爱听墨姑娘唱曲儿,今天要是听不到,就把这戏楼给拆了!”

      男人财大气粗地让仆从端上了几盘银子。

      放眼整个城内,怕是只有苟员外才有这么大的手笔。

      班主正气头上,听到动静过来,知晓了此事,忙叫人请了墨意。

      这苟员外虽是蛮横不讲理,出手却很阔绰啊。

      跟什么过不去,也不能和钱过不去啊。

      墨意还未清楚情况,问了小厮之后,才对苟员外说道:“墨意今天……”

      她的袖子被班主扯了下,只好开口:“不知苟员外要听什么?”

      苟员外看着墨意突然就不发脾气了,温和的说道:“就你最拿手的那曲旧时逢君君不识吧。”

      他看着墨意的眼神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单纯的欣赏罢了。

      墨意只能匆匆地画好了戏装,转头对上微悦怨恨的眼神,无奈地表示了歉意。

      她在戏班子这么多年,比苟员外还要难招呼的客人,都遇到过。

      比起那些虚伪的高官贵人,他这已经算是好的了。

      微悦怎会咽得下这口气。

      她来到这,立刻就能取代之前的台柱子别提有多得意了。

      如今又被墨意抢了风头,更是觉得对方在报复她。

      微悦不情愿地把戏台留给了墨意。

      沾花还是留下来给墨意伴舞。

      这出戏与她今日的装扮,并无任何违和感。

      班主看着她们还是那般默契,心中似乎有感慨。

      若是没有……

      他望着气冲冲去后台的微悦,眼神有些复杂。

      微悦也是不简单的。

      可毕竟是摇钱树,不能真把这个给气跑了。

      墨意自是没有察觉到这些,她和沾花多年来的默契,让她发挥自如,心情变得比刚才稍微好了点。

      牵丝戏在班主眼里上不得台面,在她心里却是比以往的那些戏还重要。

      沾花瞥见墨意眸子中的疲惫之色,心疼不已。

      都是她闯了祸,才让阿墨跟着受难堪。

      沾花自责了一番,心也因情绪起伏太大而抽痛。

      她已经让阿墨感到很为难了,决不能在戏快要落幕时拖后腿。

      曲落人散,墨意和沾花互相扶着对方下台。

      班主脸色也没有刚才那虚假的喜悦: “我希望今天早上的事,不要再出现第二次,为了戏楼也为了你们自己,好生掂量掂量吧。”

      墨意和沾花对视着,终究是没有回应任何话,只是握紧了彼此的手。

      沾花深知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带着墨意回房。

      突然看到一个鬼鬼祟祟影子,从窗前闪过,以为是眼花便没在意。

      墨意倒了水,今天的戏词不太多,主要全都看眼神和表情。

      许是晚饭的菜有点咸,让她把一壶水都喝完了。

      沾花把新的蜡烛点燃放在烛台,从柜子里拿出未完工的嫁衣缝制。

      墨意笑道:“你这么急作甚,怕我跑了不成?”

      女子之间不能成亲,她和沾花都明白,只是心中还是很向往那种成婚后的生活。

      沾花认真地说道:“我不管,你既已答应嫁给我,这些事当然得亲力亲为。只要你穿上它,就是最美的新娘。”

      墨意挑眉笑了:“为何是我嫁你,不是你嫁我?”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嗓子有点痒,没感染风寒还想咳嗽。

      灯火葳蕤,沾花飞针走线地倒腾手中的衣服,墨意看着久了,突然想就此和她这样厮守。

      不问它事。

      “哼,待我缝完这只袖子,你就是我的了。”

      沾花掩面打哈欠,仍未停止手中的活儿。

      只需再赶几日就能完工了。

      她想看到墨意一身红妆,那必定是很美的瞬间。

      更想看到阿墨犹如那妖冶的红莲,盛开在她的面前。

      墨意起身咳嗽了下,握住那双不知被针扎了多少次的手,“待你十六岁生辰,我与你离开这里回到家乡,再成亲如何?”

      沾花怔怔地看着她:“你如此热爱唱戏,不必为了我去放弃这个。”

      墨意吻住她的额头,“傻瓜,我也只愿与你日复一日,唱那段牵丝戏。”

      沾花心头一动,吻住了那双不点而朱的唇。

      深夜,红纱帐内时常会有细微的呓语。

      门外,灯火照亮了微悦那张满是诡异之色脸。

      (三)

      沾花高兴地为墨意准备早饭,却发现戏楼里的人对她指指点点,以及微悦那嫌弃的眼神。

      “哎呀,难怪我看她们姐妹俩成天腻在一块,原来是有那种关系……”

      “这沾花打小就喜欢粘着墨意,墨意呢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竟和这个小丫头玩磨镜,你说班主会……”

      沾花端着盘子的手僵住,她听到微悦骂她们两个不知廉耻,会遭到天谴。

      她故作不在意地去楼上,进门突然听到班主的声音:“你这突然失声,是怎回事?你是我江春班的名旦之一,若是你毁了,让我这剩下所有的人该如何活下去?”

      墨意淡笑不语,早起就发觉嗓子不对劲,如今她有口难言,如何让班主相信,这只是意外呢。

      东西打碎的声音,引起了屋里三个人的注意,他们看到沾花惨白着脸走过来。

      沾花才看到房间里还有郎中,慌忙问道:“大夫!阿墨可是感染了风寒?她的嗓子是不能被毁的!”

      嗓音是任何梨园人的第二生命。

      阿墨打小就很喜欢唱戏,若是失去了这个,余生就算有她的陪伴,怕是也会觉得有多欢喜。

      郎中眼神有点闪躲,面色为难道:“的确是由风寒引起的失声,但又因多活了一种药物,然后要想开口,怕是回天乏术。”

      沾花不敢相信的摇着头:“你在骗人对不对?阿墨平时饮食都是我照顾的,又怎会服用什么药物?”

      郎中无奈的叹着气,二话没说离开了这里。

      墨意神情淡然的坐在那,写了几个字:沾儿莫气,何苦为难人家大夫?

      “难道让我看你一直这样下去吗?定是有人成心害你!今天我非要把凶手找来不可!”沾花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想到了微悦说的话,她立刻咬牙切齿,“是微悦!除了他,还有谁会这样做?”

      班主怒道:“沾花!话怎可乱说,你又有什么证据认为是她做的?”

      沾花道:“昨天阿墨抢走了她的风头,晚上我又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的,戏楼里针对阿墨的人,除了微悦还能有谁?”

      班主面色变得有点难看,冷声道:“没有证据就别乱,砸了江春班的招牌,谁都别想好过!即日起,墨意对外称病,不得登台。”

      一个不会唱戏的戏子,要来何用?

      他看了眼墨意,她始终都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无奈道:“别说我狠心,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我多养两个闲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闻言,墨意抓紧了沾花的袖子,嘴角的笑意未曾减少过。

      沾花心疼的看着墨意,冲过去拦住了班主,“您这是要故意袒护微悦吗?阿墨这些年为你赚了不少钱吧?若是想变着法赶我们走,尽可直说。”

      闻言,班主脸色陡然变了,他抬手就要打沾花,墨意及时抓住了他。

      班主看着墨意很久,转头对沾花说道:“你总是这样莽撞,会害了她的。”

      沾花看着甩袖离去的班主,抱住墨意,“阿墨,我真的那么愚蠢吗?”

      墨意摇头,写到:说什么傻话呢,只是很遗憾,再也无法跟你唱牵丝戏了。

      “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沾花轻嗅着墨意身上的香味,发现她依旧是淡然浅笑的样子,心突然很痛,抚着那张脸,“阿墨,你想离开这里吗?”

      墨意微笑着点头,亲吻着她的眼睑,把她温柔地禁锢在怀中。

      看向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微悦,目光有了一些变化。

      沾花说道:“以后我唱给你听,寻访名医也要治好你的病。”

      好。

      墨意抬起沾花那张小脸,轻轻地吻下去。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几天后……

      微悦连唱了几场大戏,众人都被她的唱功征服。

      就连苟员外对她也是赞不绝口。

      微悦享受着众人崇拜的目光,只要把墨意赶走了,自己就会是这个戏班子的新台柱。

      每每对上沾花怀疑的眼神,她这颗心难免觉得有点发虚。

      想起墨意和沾花的关系,就觉得恶心的很。

      女子之前相爱,本来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只不过是为这个戏楼除去了害群之马。

      沾花忍住心中的愤恨,哭求着班主,只想那一场牵丝戏,便散场。

      可班主却铁青着脸色,拒绝了:“你想要世人都知道你们的关系吗?我江春班可丢不起这个脸!”

      沾花立刻跪在地上,当着众人的面对班主磕头,“班主!请你原谅沾花过去不懂事,我和阿墨只想在戏台上唱完这一场,立马就收拾走人,绝不会连累你!”

      她每说一句就磕个头。

      额头都磕红了,隐隐要流血的迹象。

      微悦嘲讽道:“戏台可是高雅之地,怎能让你这等低俗之人玷污了!”

      班主的目光头像往她这边,她以为她是赞同自己的。

      笑得更加得意了。

      班主冷淡地说道:“你给我适可而止。”

      众人也不知他这句话是谁说的,只见他走到沾花的面前,开口:“唱完这一场就会走人是吗?行,今天就破一次规矩,以后还是分道扬镳吧。”

      沾花泪眼婆娑地对他说着感谢的话:“谢谢你班主!”

      班主看她那可怜的样子,别过头,不想让人看到他的于心不忍,冷漠的说道:“就今晚,等客人走了,你们随意唱。量你们也唱不出什么名堂。”

      沾花丝毫不在意,回头看到站在楼上的墨意,依旧是对她笑魇如花。

      (四)

      墨意望着沾花笑中带泪的模样,感动的同时也很是心疼。

      她很想告诉沾花,不必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罢了,离开这里也挺好。

      她想要的,无非就是和沾儿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戏,对她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拥抱住那个人,墨意觉得自己有了全世界。

      失声这种事情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可她有了个这个至宝,便觉得够满足了。

      书生站在人群里,看着沾花拉墨意去了后台化妆,心道今来的正是时候啊。

      他的那首诗是还没有作完,或许今天会有灵感吧。

      耳边是微悦跟其他人议论,墨意和沾花私情。

      书生不禁多看了一眼微悦,心底产生了反感。

      即便这件事情很让人诧异,也没有她说的那么可恶吧。

      那两位女子眉目和善的,也不似大奸大恶之人。

      等到客人散的差不多时,书生去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微悦则是等待她们出丑。

      什么牵丝戏,难道比那些正儿八经的戏剧还要高吗?

      沾花为墨意淡扫蛾眉,目光里满是对她的情愫。

      “回去后我们便成亲如何?”

      沾花双手环绕着墨意,若这世上容不得她们,那便隐居世外。

      墨意微笑着,伸手擦掉了她眼中的泪,想告诉她,一切都依你。

      最后还是为她搭配了戏服。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墨意觉得用这样的方式退场,也算是完美。

      她在沾花的手中写了四个字。

      与妻同归。

      沾花激动得再次流下了眼泪。

      当她们上台的时,所有人都在用各种各样的眼神打量着。

      沾花从未什么练习过戏腔,上台之时难免有点紧张。

      墨意牵着她的手,让她别感到害怕。

      沾花感受着墨意手中的温暖,突然有了一点自信,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唱得不好可不许嫌弃,这出戏就当是我对你下的聘礼。”

      墨意怔了下,嗔怪地拧着沾花的手,点头表示,明白了她的心意。

      有道是,凄凄复凄凄,嫁娶何须啼。

      在墨意心中,沾花早已是她的妻。

      微悦看着她们眉目传情的样子,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不知羞耻。”

      班主微皱:“刚才我说的,你没有听见吗?”

      微悦装傻,语气无辜:“您说的那么多的话,我怎知指哪一句?”

      班主抿着嘴角没再多言语。

      听到沾花在没有任何伴奏的情况下开口时,眼里想过一次惊讶。

      他竟不知沾花的戏腔如此的好?

      是了,幼时教导她吊嗓子,她总是百般推脱,只当是为了偷懒。

      班主看了一眼旁边伴舞的墨意,这才明白其中的缘由。

      原是为了墨意啊。

      随着沾花身姿和红线转动,带着墨意跟随在她的身边。

      两个人经常排练着,这个时候的默契,也适当的发挥出来。

      沾花唱到:“假如你舍一滴泪,假如老去我能陪,烟波里成灰,也去得完美。”

      书生站在墙角听到那婉转幽怨的腔调,心中有着些许的震撼。

      究竟要怎样的真实情感,才能写出这样的词与曲?

      沾花唱得很入神,墨意看着她的目光,也多了很多的欣赏。

      在她偶尔忘词时,墨意就会用她们彼此都知道的小动作去提醒。

      今日的主角不是墨意,她依旧很甘心成为绿叶。

      犹如那词中所唱,沾花对她把谦卑,温柔成了绝对。

      她唯有用一生长情去伴随沾花。

      微悦和班主都没想到她们会唱得如此之好。

      看着她们演绎的如此好,能把听曲之人带入那个意境,

      微悦这才发现自己当真是技不如人。

      她看向旁边已经落泪的班主:“我输了,她的失声还是我造成的,只要服用另一种药,就会好起来,我做了这样的事情,没有脸继续再呆在这里了。”

      班主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们早就想离开这里了。不就借这个机会成全吧,以免外人觉得我不近人情。”

      走了一个墨意,微悦也走的话,江春班可就真的完了。

      微悦等待她们唱完以后,当着众人的面对墨意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嫉妒心太强,就起了歹,你和沾花是很有实力,我甘拜下风。”

      闻言,沾花和墨意对视一眼,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沾花扶着墨意走下台,她的嘴唇已经再无半点血色,刚才已经消耗了她一大半的精神与体力。

      忍着心口的绞痛,唱完了最后一句。

      沾花有预感,这次的痛苦和以往很不同。

      墨意感觉到手背有些吃痛,抬头看沾花,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沾儿!

      看着她眼中的担心,沾花勉强支撑着身体,笑道:“阿墨对不起,我怕是……”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墨意也随之跌倒在她旁边。

      快去找大夫!

      墨意无声的像班主求救。

      班主连忙让人喊了郎中过来。

      等了很久,郎中才带着困意赶过来。

      诊脉后,摇头叹息:“这姑娘从小就有心疾,稍微一点重的体力活都干不了,为何让她耗费那么大的精力?”

      “准备后事吧。”

      在那一次,墨意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当晚,墨意带着沾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江春班。

      微悦为了寻找药,暂时离开了这里。

      书生听闻此事之后,心中不免心虚。

      世有痴情人,相知相守,又有几何。

      (五)

      半月后,江南村落。

      书生从微悦和班主那儿得知,墨意和沾花所在之处,就急忙的赶过来。

      他以为那两人已经过上了安稳的生活,想过来讨教牵丝戏。

      就与微悦一同赶往这里。

      却不知,沾花还是没有等到墨衣穿上嫁衣,离开了人世。

      墨意守在后院的那座新坟前,焚烧着很多的纸张,全部都是她写给沾花的:说是一辈子,差一年差一天,差一个时辰都不算是一辈子!

      墨意知道沾花再也看不到这些,她的心早已痛得快要窒息。

      眼泪,也在这段时间里仿佛快要流干了。

      你怎舍得先离我而去。

      是在责怪我,没能及时答应你成亲吗?

      沾儿,你回来好不好。

      墨意很想把这些说给沾花,如今却只能捧着那些红线,而曾经作为定情信物的铃铛,终日郁郁寡欢。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墨意恍若未知。

      微悦带着配好的解药过来,没想到却看到了沾花的坟。

      她跪在地上,一遍遍的道歉:“对不起……我以为我送来解药的时候,你们已经成亲了,对不起……”

      成亲?解药?

      是了,她还没有穿上那件嫁衣,还没有和沾儿唱完最后一句。

      也未曾说出那三个字。

      墨意看着微悦露出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笑容,服下解药之后,回到了木楼之上。

      书生看着黯然离去的微悦,就没有弄清楚状况,走到院中,也没有发现有任何生活的气息。

      她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书生,也不甚在意。

      梳妆打扮,换上了那身耀眼的嫁衣,盖好了盖头。

      宛如一个待嫁的新娘。

      书生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只是不想那么婉转动听了,像是陈旧的古钟发出破碎的声音。

      他看到了墨意站在楼上,似乎在等待着迎娶她的那人。

      墨意回忆着和沾花的过往。

      “你知我喜欢唱戏,分明就是比我更有天赋,每次吊嗓子宁愿挨打也不愿意去练。你写牵丝戏,向我表明心意,我何尝不是把你放在我心里的最深处。”

      “沾儿,你且慢些,我来娶你可好?”

      墨意勾唇一笑,站在栏杆上,尤为夺目。

      书生大声呼叫着:“墨姑娘!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墨意却是终身一跃,就像那盛开着好的夏花,落在了泥土之中凋零。

      书生满脸震惊的看着那一滩血泊,风吹起了那被血染透的盖头,飘向后院,缓缓地落在那座墓碑上。

      他无奈地感慨:“何苦呢。”

      不久,后院多了一坐新坟。

      书生在旁边种了很多的葳蕤。

      班主和微悦前来吊唁,说起了那些陈年旧事。

      原来,墨意的父母曾经来找过她,为了沾花,选择留在戏楼。

      原来,沾花才是那个最爱唱戏的,只因墨意也喜欢就放弃了,甘愿做个配角,呕心沥血写了牵丝戏。

      班主叹口气:“我反对她们,只因不下她二人重蹈我的覆辙。”

      书生说道:“原以为会成为佳话,不料竟是如此收场……”

      多年以后,有人问书生写出那首完整的诗,为何不发表呢?

      满头白法的他咿咿呀呀地唱:“兰花指捻红尘似水,三尺烛台,万事如何吹,唱别久悲不成悲,十分红处竟成灰……”

      愿谁记得谁,最好的年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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