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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破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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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悠然此刻躺在草席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在每个人生大事的节骨眼上。
骨折了。
偷偷拿起白天留下的钢笔,在手里掂了掂还是有些分量,张秀香在这边转了一圈抵不住瞌睡,坐在床尾眯着眼。
秦悠然没穿鞋,赤着脚小心挪到外面,钢笔夹住了一张纸条,写着传销和救命。她想把它扔出去,只期盼着外面的路人可以发现。
移到房间里的卫生间,这是防止她们上厕所穿到对面在途中逃跑,一个又窄又臭的地方,马桶圈周围已经发黄,侧沿还有暗黑的污垢。
这里有扇被死死封住的窗户,窗户上面开了一个小圆口,透气用。
秦悠然站在马桶上,铆足了力气将钢笔扔出去,她必须扔出四合院外,要是没扔出去,被发现了她就完蛋了。
钢笔穿过窗口飞向老树,在老树旁留下一串风声驶向屋顶的远方。
黑色的夜承载着秦悠然的希望,她不想就这样被传销拘禁着,她不想跪着给她们擦地板,不想每天像个疯子一样玩老师好的游戏,不想对着一棵垂垂老矣的树毕恭毕敬的叩首行礼,不想变成拉身边亲戚朋友入火坑还冠冕堂皇的说这是在赚钱。
这里的人已经不是人了。
秦悠然慢慢地移下马桶,转身的一刹那——
——“死.逼东西,再玩花样老娘扒了你的皮!”
秦悠然吓得腿软,张秀香不知不觉站在她身后,没开灯,她抱臂倚在门框边,说完觉得不过瘾,走上前来拉住她的胳膊,一巴掌就甩过来。
卫生间小小的地方不断的回响着清脆有力的巴掌声,秦悠然毫不示弱,一个巴掌就还回去。
张秀香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以前的小女孩都怕得要死,没有人敢反抗。
这一巴掌打得她火冒三丈,揪着秦悠然的头发往外拖,秦悠然怎会让她为所欲为,反正都是坑里的臭虫,还顾什么形象。
张秀香心狠手辣,虽个头矮了一截,但好的确是四十多岁干过苦活重活的人,打起人来粗暴狠戾。
“都给老娘起来!反了!”张秀香一只脚踹到秦悠然肚子上,一只手朝她脖颈后劈去。
几个沉睡的人都醒了,一时间刚不清楚状况,巴巴的喊“别打了别打了”。
喊是喊了,只是没人敢上去拉架,秦悠然胃里翻滚,直想呕吐。
张秀香见状,推搡着秦悠然去了东屋,她今晚要好好收拾她。
临走前补一句:“看见没有,这就是报应!不听话的报应!你们谁要是再敢动跑掉的念头,老娘一巴掌扇的你爹妈都不认得!”
张秀香一到东屋,就把小明和她妈妈吵醒,“宋姐,有个不听话的,给她整一顿?”
小明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秦悠然脸色发白,在黑夜里依然扎眼。
“呕——”秦悠然没忍住,瘫坐在门前吐了出来。
“啧啧…肮脏玩意…”
宋桂平去后院拿了袋灰,给那东西盖住。
“让你这几天别惹事!你干什么呢这?”宋桂平这些天心情就跟着警察局那边忽上忽下,这一会在天津严打,一会又说北京来了一群便衣,钱国志一直跟着的公司倒闭了,他老家那边一大堆“产品”还转不出去。
张秀香没答她的话,指唤正在给秦悠然打水的小明:“阿月,去,把门口的钢笔捡回来。”
小明没好气的盯着她看了一眼,翻了两圈白眼,慢吞吞的缩出去拿笔。
走到门口被秦悠然伸出一个手拦住了,她脸上的巴掌印开始显现,一道道红色印迹像乱爬的蜈蚣。
小明递给她水,绕过她的手走出去。
张秀香走到宋桂平身边,凑着她的耳朵:“明天老总派人来视察。”张秀香一双小眼睛撇了撇倒在地上的秦悠然,“把她一道送走吧!”
宋桂平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张秀香:“老总是来拿钱的,你给人干什么!”他们这一组织在几天前被盯上了,银行卡都被冻结,钱国志想卷点钱跑路,可惜下面的人都没发现。他们一层一层的转移骗来的钱,认为这是投资,他们的回报就在不远的将来。
宋桂平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她和小明的爸爸艾建文在这里的另一个目的,就是稳住人心,帮钱国志打个幌子,等钱到手他们就几个人瓜分,休整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
张秀香说要把秦悠然送出去,实则就是在毁了这个小姑娘,钱国志那边是北派,一窝子变态,什么洗脑的东西根本没用,仿佛人的劣根在那里释放个干净,进局子的越多,不怕法的就越多。
越抓越勇,许多人也知道自己迟早要被抓,不想着干点好事积积福,反而琢磨着在进去之前享受乐子。
宋桂平一开始的时候不知道钱国志玩的是这些,光凭问钱国志,钱国志也不会说的。
他,最擅长的骗了。
可事已至此,还是不得不做下去。
宋桂平说:“这几天不太平,你抓紧时间让她们打电话叫家里送钱,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大不了不让她们接下线了,这一批干完我们都歇会。”
张秀香难以置信的望着她,“咋了?咋还不做了?谁说我们违法了!那警察凭什么抓我们!我们眼光远,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我们就是能赚钱,前天还跟菩萨讨告了,准成我跟你说!”
“唉,行了行了,我们这是暂时的,成功前面必须要经历一些坎坷,你说这都忍不了,怎么坚持到最后啊你说是不是?知道你委屈,付出了很多,等风头过去,老总保准给你升一级!奖励你给我们大家庭作出的贡献!”宋桂平不停的安慰着,好说歹说把张秀香劝回去。
小明捡了钢笔走回来,正好撞见了张秀香,张秀香一眼看见了那只钢笔,从小明手里夺过来,折到旁边的秦悠然面前,蹲下平视着她,牵起秦悠然的一只手,刚才打架的过程中张秀香使了点小把戏,她口袋里的针生生扎进了秦悠然的虎口处。
张秀香拿着钢笔一下一下的敲着秦悠然的脸,“我告诉你,现在这是我的地盘,我就算把你卖到窑子里也没人能找到我麻烦。”
说完便把钢笔递到秦悠然手里,抓住她的食指夹在钢笔笔夹里,钢笔的笔夹不同于中性笔的,缺乏弹性,夹的秦悠然的手指慢慢由红变紫。
这还不够,张秀香极其享受看秦悠然痛苦的表情,提着秦悠然的食指往上抬,她想让她弄断笔夹。
一次没成功,秦悠然手指偏歪,从侧面滑开。
笔夹回归原位发出啪嗒一声脆响,小明看不下去张秀香为虎作伥的狗屎样,一脚就给踹过去。
张秀香一时没稳住,真的被一个小丫头踢到在地,碍于宋桂平的面子,眼睛里血丝爆满,如同鬼魅。
小明被宋桂平拉回屋,一通教育,张秀香把怒气全发在秦悠然身上,将女人泼辣的本性展现的淋漓尽致,秦悠然死死咬住嘴唇不吭声,张秀香继续她的行为,抓着秦悠然的手指不断的去掰笔夹。
秦悠然还有疼痛意识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偏移,小明听着妈妈的数落,耳畔却一直响着啪嗒啪嗒的声音。
最后秦悠然懒得动了,也没力气动了,她的一根手指指尖淅淅的冒着血珠,张秀香,你他妈以为自己是容嬷嬷呢。
……
因为好一顿折磨,秦悠然每天都活在一种深受“内伤”的煎熬中,她外表看起来没有太过严重的损伤,但是小腹却时常产生下坠感,有时会让她在走路时不自觉的弓起腰背。
并且张秀香有向变态发展的趋势,她每天晚上都会把秦悠然拖到院子里,用同样的方法去折断所有的钢笔笔夹。
秦悠然一开始扔会挣扎。
小明每晚听见这些声音就睡不着,她能想象得到秦悠然用鄙夷的眼神看张秀香,看着她幼稚似的报复心理,觉得可笑。
又无奈。
啪嗒啪嗒——
终于没有了。
那天是七月二十二,北京的天气不好,遇到了六十年不遇的大暴雨,胡同外面的井盖开了好几个,听说有人掉下去了。
小明在家里躲着不敢出去,院子里积水,已经蔓延到第二个台阶。
宋桂平和艾建文早早的就出去,不用说就知道是去找钱国志,钱国志这次坑他们坑的太惨了,捞了一笔钱,就给他们分了几千。
前几天开始张秀香就催促着让“新人”们打电话找家里要钱,打个电话好些人盯着,还有人拿着一把水果刀在旁边,要是有透露□□。
自己看着办吧。
别人的汇款陆续到账,就秦悠然的爸妈迟迟没有打钱,张秀香认定秦悠然肯定又捣鬼了,不过她也没什么新的办法折磨她,这几天秦悠然被她打得满身伤痕。
小明偷偷给秦悠然送过药,药是她在吃麻辣烫的旁边的药店买的,她也没多少钱,十几块一盒,医生说专治跌打损伤。
每次秦悠然都在鼻孔里闷闷的哼一声。
滚。
小明摸透了,秦悠然就是冲动又嘴硬,不肯低头。
小明数着日子,到了给秦悠然送药的时候了,只是今天这么大的雨,她不好出门。
老树在狂风中呼啸,暴雨打落了一地湿叶。
还有张秀香高声的辱骂,她让秦悠然快点拿钱。
小明打开窗,被席卷而来的风雨扑了一身,眼前迷蒙一片,黑云盘旋在整个天空上方,极速移动着。
“小啊姥——”小明冲着对面喊。“有人敲门!”
张秀香不知有没有听见,她没有搭理小明,但是北屋那边的叫骂声停止了。
突然的,张秀香掀开门帘,盯着小明大吼:“你妈呢!”
“我妈出去了!”小明接着喊:“有人敲门!”
你快开呀。
张秀香呆愣了一会,木木的放下门帘,小明不知所以,任凭风夹着雨吹打着她的脸庞,一动不动的望着北屋。
天空又闪过一道光亮,不一会轰鸣的雷声穿过窗户震颤着卧室里每一样实物。
小明想打电话给爸妈,可她又怕被雷电死。
不一会,北屋那边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张秀香披着雨衣,提着一个大行李箱急匆匆地赶出来,后面跟着几个叔叔阿姨,都是带着自己的行李。
门口的敲门声小了,想必也是意识到里面的人发现了端倪。
“小啊姥,你们去哪啊!”小明开始惊慌了,爸妈不在,连张秀香都要跑。
可是现在张秀香怎么还会和她解释,告诉她,再不跑就要进局子?
整个院子一瞬间就空了,小明找不着伞,不敢冲上去,她知道这里干的不是好事,她什么都没干也不是好事,她在雨中走,会遭天打雷劈的。
眼见张秀香一伙人越走越远,穿过棋牌室的门后面就是出口。
门轰隆一声巨响,在阴暗潮湿的甬道里连灰都溅不出来。
小明快速合上窗户,缩在柜子后面,不敢出声。
果不其然,是一帮警察。
还有一些四五十岁的男人女人。
他们进到东屋,四处扫视了一遍,警察们小声商议着,后面的女人们低头啜泣。
北屋那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爸——”
“妈——”
一群人闻声转移到北屋,小明蹑手蹑脚走到门后,露出一双清明的大眼注视着外界。
王佳人看见她的爸妈难掩心中的喜悦和悲愤,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秦悠然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她们都跑了。”
这一说话秦悠然的爸妈才发现她,王佳人和胡颖只是瘦了,但是秦悠然伤了。
秦妈妈刹时眼泪就流下来,她颤抖地走到女儿面前,泣不成声。
大学时便不常回家,应该有好几年了吧。
知道她介意高考的那件事,一家人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即便这样,她还是过不去自己那一关,也没有想到再次见面却是这幅光景。
秦妈妈抹干眼泪,对着小儿子说:“则明,过来扶着姐姐。”
秦爸爸抢先一步过去,背起女儿去医院。
邓队打击传销这么多年,常在北方见到虐待的现象,一次一次的锤炼让他的一个心变得更加刚硬,同时也愈发坚定消灭传销的念头。
警局的人在四周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小明化最危险的地方作最安全的地方,从侧面溜到了厕所。
厕所里恶臭难耐,几张用过的卫生巾横列在地上。
小明躲在厕所的门后,果然那人在推开厕所的门后立马就关上了。
太臭了,待久了真要中毒。
雨越下越大,院子里积水快淹到小腿,还有伤员要先送去医院,再作笔录,一行人选择撤离。
小明出了厕所,不顾大雨,冲到老树下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现在整个空间里就剩她一个人了,秦悠然睡过的床上还有干枯的血迹,小明随意抹了一把脸,真好,她出去了。
刚才看到那些感人的重逢画面,小明是真心替她们高兴的,虽然在这里过着被打压被践踏的生活,可是还有人担心着,还有人不顾一切找她们,还有爸爸妈妈…
小明不能细想,不能想到自己的爸爸妈妈。
雨势不见减小,雷声也越加强烈,为今日的一切荒诞不经,噩梦一场,做一个结尾。
小明缓慢的移到东屋,门也没关,她倒要看看这水能不能漫到屋里。
看得久了,身上粘的难受,一时半会也见不得人来,鬼也没有。
小明转过身去,背对着门,脱个精.光,胡同里都断电了,没法烧热水,她光着身子找毛巾和衣服,心里乱,空荡荡的孤独感,就在手边的衣服都看不见。
她接下来要怎么办,一个人要怎么活啊。
可能就是再也吃不了麻辣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