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枝》菱溦

1、第1章

　　京都徐府赏心小榭的亭子里，昭华正倚在栏杆上发呆。
　　此刻夕阳慢慢斜下，红霞染红了半个天空，淡淡的红映在她的身上，有种入世而出尘的缥缈感。
　　昭华望着远处，面上一片淡漠，心里却有点苦闷烦扰。
　　知道徐容华定亲的消息到现在都过去两天了，她还是觉得不痛快。其实她早应该清楚了，府里就这么些人，叶氏相人的动作瞒不过多少个人。
　　回想起两天前在漪水苑，叶氏让约素来叫她去漪水苑用饭，她还没打帘便听见了里间的欢声笑语，定是二伯一家也在。徐府也就两家人，并未分家。
　　见她进来，叶氏凝在唇角的笑稍稍淡了些，徐昭华自当未注意到，行了礼便安安份份地坐到位置上。
　　这时听得二夫人姜氏笑道：“今个儿府里这大好事阿昭怕是还不知道呢。”
　　徐昭华听得困惑，不由的看向叶氏，却见她平素冷冷淡淡的眼里都遮不住一片喜意。她回过头来看容氏：“还请婶娘解惑。”
　　姜氏呵呵一笑，道：“今早上秦府托了媒人替府中大公子来提亲求取你大姐姐呢。”
　　叶氏也道：“你婶婶说得不错，徐秦两家如今已交换了信物，过个些日子秦家便会来纳彩。”
　　一旁坐着的徐容华羞得满脸通红，一声不吭，只低着头捏着绢帕，可见对这门婚事也是很满意的。
　　昭华看了眼叶氏和徐容华，挑了挑眉，原来是容姐姐定亲了，一时心下有些了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她对这个大姐感情有点复杂，虽说是亲姐姐，但却没一般姐妹的亲密。小时候刚回府时想要亲近她后来又羡慕嫉妒她得到徐衍和叶氏的宠爱，而今年长却再无这些想法了。
　　“恭喜容姐姐！”秦府大公子秦延的声望极好，在京都众多名门子弟中，学问和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当得起这一声喜。
　　徐容华羞涩道：“谢谢阿昭。”徐昭华一贯冷淡，不过徐容华听得出来这声恭喜包含着的真心实意。外人都道徐府大房的大姑娘娇柔，三姑娘孤僻，但徐容华从不这样觉得，俩人是如何疏远的呢，徐容华突然想到。
　　这时帘子突然掀开了，是二房的二姑娘徐姝华。
　　昭华顺眼看去，徐姝华的容貌继承了徐括和姜氏的所有优点，玉肤雪貌，杏眼琼鼻，五官清丽精致。
　　若说这京都有谁能与徐姝华平分秋色，便只有尚书府的秦蕙了，世人提起其中一人，必会联想到另一人，无他，只因在去年七夕节上二人无论容貌品性还是才华都不相上下，这一年的评选罕见地产生了双魁。
　　“听说大姐姐定亲啦，姝姝恭喜大姐姐！”徐姝华行过礼便走到徐容华身旁亲密地拉着她笑着揶揄。
　　徐容华之前还能绷住的脸见到徐姝华时也忍不住喜色外溢了，她点点徐姝华的额头娇嗔道：“姝姝就会打趣我。”
　　“姐姐这是害羞了？姝姝还从没见过姐姐脸这么红呢。”
　　徐容华恼羞成怒，“你这妮子，再这样说，我可不敢再跟你说话了。”
　　徐姝华嬉笑着“好了好了，姝姝知错啦，姐姐便原谅姝姝吧。”
　　......

　　“噗”亭下水池里的鱼拍了一个浪花叫昭华恍然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夕阳已落了山，天色暗下来，已然到了用饭的时辰。心里的烦扰波澜都已消失殆尽，她慢悠悠地踱回松枝院。
　　院里阿黎早已侯在门口多时，看到徐昭华的身影便迎上去。“姑娘回来了，小厨房已将饭菜备好，您可饿了？”
　　徐昭华点点头“饿了，端菜吧。”
　　昭华在桌旁等着，阿黎上一道菜便向她报一下，“姑娘，清蒸鲈鱼，肉丝豆腐，糖醋荷藕，还有鲫鱼菜汤。”依旧是三菜一汤，虽说算不上丰盛，不过松枝院的厨娘徐周氏的厨艺是真真好，很合她的胃口。
　　徐府向来是各个小院自已备饭的，想吃什么便可做什么。徐昭华吃的不多，以往每每吃了一半便再吃不下，阿黎便让小厨房的人将分量减了不少，这样倒是省了不少银子。
　　松枝院的银钱发放都是由阿黎在管着，徐昭华自己管账，虽然叶氏只是派了个嬷嬷过来随便教了下她，徐昭华认真学了一段日子，整个院子里倒也没出过什么纰漏。
　　放下筷子，昭华看着桌上的盘子愁眉苦脸“阿黎，我最近是不是又吃多了？”
　　阿黎将茶杯往昭华手里一放，瞪她“说什么笑呢姑娘，您可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得多吃点！”那神态生怕昭华从此不吃饭。
　　昭华扶额，叹了口气，吃吧。

　　秦家来纳采那天，天气出奇地好。
　　徐昭华早起看着晴朗明媚的天空，难得地有了点忧郁。
　　虽说这一点点忧郁转瞬即逝。
　　她刚用完早饭便听到前院里隐隐约约传来哄闹声，却是管家迎着秦家派来的官媒高高兴兴的往里院走。阿黎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姑娘，秦家派官媒来了，正往漪水苑去呢。”
　　徐昭华兴致缺缺，她宁可待在房里绣荷包。
　　秦府请来的媒人是京都有名的沈娘子，她保成的媒无不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沈娘子三十多的年纪，风韵犹存，小圆脸让人一见就觉得亲和，见了叶氏便一脸喜气，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徐夫人安好，请夫人大喜。”
　　叶氏笑道“沈娘子莫要多礼了。”又吩咐约素给沈娘子看茶。
　　“沈娘子，别的我也不说了，我就希望我儿生活和和顺顺，只望秦家亲家母也是疼人的，对我儿视如己出才好。”
　　“哎呦夫人您呀莫要担心，秦夫人是出了名的和善人，何况大姑娘这么可人疼，这日子呀肯定是美美满满的”沈娘子笑着接话。
　　徐府和秦府之前已通过气，那些旁的话也不用多说，沈娘子便是来走个形式。说了几句讨喜的话便回去秦府复命，临走时带着叶氏命人封的封红，她掂了掂那分量，心里不由感叹一句财大气粗，走个过场还能得这么大封红。
　　这倒是沈娘子想差了，徐府虽说是世家，然而向来以清贵自持，日常一贯节俭，这么大个封红纯粹是出于叶氏对徐容华太过疼爱的原因。
　　两家婚事基本落实，叶氏心里高兴，中午便吩咐桂嬷嬷叫了徐容华她们在漪水苑用饭。
　　让昭华惊讶地是，叶氏连向来备受冷落的她都给了一个笑脸，莫名的让她有点受宠若惊。徐昭华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漪水苑的饭菜远比松枝院丰盛，不过昭华还是喜欢在自己院子里用饭，自在得多。
　　饭后，叶氏边喝茶边跟徐容华说话。
　　“过个几天娘便与秦府商量商量日子，”叶氏拉过徐容华的手握着满是爱怜，“一转眼娘的汝汝都这么大了，娘真舍不得你出嫁。”那双看着昭华满是冷淡的眼睛现在盛满了柔情。
　　徐容华一听来不及害羞眼里便泛了泪“娘亲，女儿不嫁了，阿容要一直陪着您。”
　　叶氏叹了一口气“真是个傻丫头，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说着又笑了一下“娘啊，只要你嫁个如意郎君，日子过得好好的，那比什么都开心。”
　　徐容华轻轻地将头埋进叶氏怀里，喃喃道“娘，您对阿容真好。”从怀里传来的声音闷闷的。
　　这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昭华没机会看到，她一用完饭便回了松枝院。
　　徐府请了女先生来给姑娘们授课，上午是课业，下午是技艺。如今的社会风气对女子开明了很多，聪慧的女子更受人喜爱。徐府一贯奉行无论男女都是徐家子弟，在对女子的栽培上也是花了大力气的。
　　出于近来徐容华议亲的考虑，徐家便把上午的课业先停了，技艺倒是照旧。这天徐昭华到修习堂的时候徐姝华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先生苏婠正与她交谈。苏婠虽然是女子，但是在文人清流中有很高的声望，只是众人只知她文采斐然，却不知她的一手丹青也是出神入化，昭华姐妹的丹青便是由她教授。
　　两人讨论得热烈，竟然都没发觉昭华进来。她只好站在后头默默听着。
　　“你这幅《夜月木樨图》形神具备，不错。”苏婠拿起一幅画。“相比起《小山枯木》来进步良多，看来你是有下功夫了。”
　　徐姝华听到夸赞喜笑颜开，眼神极是清亮，一笑露出了小酒窝，一下子让人恍觉春光明媚百花盛绽，室内都似乎亮堂了。苏婠看着她失神了一下，忙抬手捂嘴轻咳了一声掩饰了她的失礼。
　　“谢谢先生夸奖。姝姝会再努力的。”
　　苏婠点点头，放下了画转了身，这才看到昭华站在后面。
　　昭华便向苏婠行礼“昭华拜见先生。”
　　苏婠笑着点点头，“好了，我们这便开始上课罢。”
　　“这次课我们要讲如何画物。”苏婠坐在主位上说道，又问道“而你们可知何为物的灵气？”
　　徐姝华道：“世间万物皆为物，学生以为，物的灵气便是指物的特性和其内在。”
　　苏婠点点头“你说得不错，不过这只是一个方面。我之前与你们讲过画人，若画人只是画出形，那么这幅画便只能算是次品，画人最主要的同样是画神，人为万物之灵，画出了人的神才算是一幅妙品。”
　　“画人画皮难画骨，这个骨，对物而言同样适用。”
　　徐姝华皱眉问道：“先生，画人我们意会‘骨’，那物的‘骨’我们又应如何形容捕捉？”
　　苏婠笑：“如何画出物的‘骨’就是你们要修习的课业了，”见昭华不言语便问道“昭华，你可有何疑问？”
　　昭华低头想了想“回先生，学生并无。”
　　苏婠颔首，接着道：“无论是画人的骨还是画物的骨都是要靠自己慢慢摸索的，此事只可意会，全看你们的悟性，下次课你们便画一幅《竹林山居图》交给我。”
　　徐昭华和徐姝华一并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