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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只蝴蝶入人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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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苦人家的孩子,不讲究什么名。
若非说讲究,那就是讲究一个“贫贱”——越贱越好。庄稼人都觉得,拥有这样名的孩子才压得住,才经得起磨难,更平安地成长。所以大家都叫他狗蛋儿,其实,狗蛋儿也是有大名的。
狗蛋儿出生那年,村里正遇大旱,经年不断的湖泊几乎断流,地里的庄稼垂着头默不作声。
村里人请了求雨的半仙,也尽心尽力挑水浇地,可那点水又有什么用?天不开眼,雨水迟迟不来,眼看着今年就要绝收。
狗蛋儿家的日子更不好过,家里添了一口人,狗蛋儿娘刚生产过极虚弱,全家人都依靠着狗蛋儿爹的忙活照看。这个曾经相信“君子远庖厨”的大男人变了,他愿意下炕台,给妻补充营养。甚至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只为了寻找山上的水源来供养日常生活。
为了这个小家,他干了这个世界上最精细和最粗糙的活计。而当狗蛋儿娘流着泪心疼她的夫君时,狗蛋儿爹只是憨憨地笑笑,隐去内心的劳累。
“莫说这见外话,什么苦不苦的,天生就是劳务命,上天考验咱家哩。”
很长一段时间里,狗蛋儿都比同龄婴儿更黄瘦,大家都以为,出生在干旱时候的孩子肯定活不长。可谁想到,狗蛋儿竟然和他的家人都熬过了最艰苦的日子。
终于迎来盼望已久的大雨的那天,狗蛋儿也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百天。狗蛋儿爹抱着狗蛋儿和妻站在自家门口,看雨水瓢泼,感觉自己身上的劳累也一并被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狗蛋儿,你的名就叫木豆吧。”狗蛋儿爹亲了亲狗蛋儿的小脸,笑的慈爱。
“他爹,姓已是木,还要再加一个‘豆’的植物吗?”
“何妨,何妨。我们家又不是名门富户,没那么多讲究。木豆,耐旱、性温、无毒。多么好的名。”
“这木豆是个既可食用又能药用的植物,不算罕见。狗蛋儿长大,能做个有些小用的平凡人,已是极好。”
雨还在下,尚不更事的小小狗蛋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伸出小指头去碰那雨水,咯咯笑起来。
说起来,这还是狗蛋儿第一次见到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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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儿最近过得很充实。
鸡鸣,他立刻翻身下榻,麻利更衣。被狗蛋儿娘细心浆洗过的衣物整齐叠放在榻边。兔子窝搁置在他的房间里,狗蛋儿一醒来,就能看到兔子支棱着俏皮的耳朵探头探脑地看着自己。
“小兔子,我去给你割最美味的青草。”
照例把它转移到院子里透气,又把兔子抱在怀里痛痛快快地揉了一番,神清气爽的狗蛋儿背着竹筐走出家门。现在的他每天都会比以前早起半个时辰,去给兔子找它最爱吃的青草。
正是小孩子精力充沛的年纪,狗蛋儿倒是不觉得困,只是出了门就看不到兔子,心里倒是空落落的。
清晨的山林带着些寒气。狗蛋儿走走停停,头发上沾了一层露珠,湿湿凉凉的。有个草帽就好了,狗蛋儿小声嘟囔。
他觉得奇怪,自从带兔子回家,他的草帽就莫名其妙消失了。明明记得自己把草帽放在了竹筐里,可竹筐里除了一点碎草外,根本没有草帽的影子。
狗蛋儿疑惑不解,还以为是丢在了山林里。谁能猜到草帽早就被当做食物进了兔子嘴里了呢!
“哈,兔子今日能吃到不一样的草咯。”狗蛋儿选了条没走过的路线,果然发现了一片和别处种类不同的草,他心中暗喜,赶忙取出镰刀收割。
远处缓缓飞来一只蝴蝶,绕着狗蛋儿忽远忽近地飞着,仿佛有东西什么吸引了它。它长的有些特别:瘦而欣长的身体,翅膀周圈为红褐色,而内里色泽极浅,几乎可以用用晶莹剔透来形容。带着天然隐身功能的翅膀飞舞在天空里,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它的身影。
这里并没有花儿,本不该吸引蝴蝶,但蝴蝶却没有离去。狗蛋儿的草割的差不多了,他用胳膊随意地抹去额头上的细汗,又恐兔子吃不惯今日的草,便大踏步向前,准备再去采些其他品种的草。
蝴蝶悄无声息地停息在狗蛋儿的后背上,轻巧地用腿勾住他的衣服,合拢了翅膀。
“娘,我回来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采完草的狗蛋儿风风火火地奔回家中,自水缸中舀出一碗清水,咕咚咚畅饮。狗蛋儿娘早已预备好了早饭,笑意盈盈,只盼儿归。
狗蛋儿倒是不急,虽然腹中空空,但他放下水瓢,还是照例先奔向院子。
将今日份的青草从竹筐中取出,铺成薄薄一层,细细摊平晾晒,竹筐在院中矮树上随意地挂着。太阳已经升空,院中混合着凉风与阳光的暖意,青草上的露水缓缓蒸发。
听闻兔子不能吃太湿的青草,狗蛋儿每天都会将采来的青草晒干再仔细收好,生怕兔子不好消化。
“娃儿,快吃饭吧。瞧瞧你们爷俩,一只兔子,倒比咱庄稼人还金贵万分呢。”
狗蛋儿爹正拿着根青草逗弄兔子,狗蛋儿娘从灶台上盛好饭菜,笑着嗔怪,仍保持着一贯温柔娴静的模样。
“就来,就来啦。”
馍馍的香气里,矮树枝随风轻摇。
谁也没注意到,那只蝴蝶离开狗蛋儿后背,扑棱翅膀贴着地面滑行,消失在狗蛋儿家里。
片刻后,院子里突然响起兔子刺耳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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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
辣鸡粑粑来了!辣鸡粑粑来了!辣鸡粑粑来了!
本来嘛,今天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宠物还是早早就出门了,和之前一样向我撒娇,而我也一样宽宏大量地接受他的乱蹭。虽说养这只宠物的时间虽然不长,他却跟我自来熟,而且很是忠心。在我腿脚不便的这些日子里,都是他每天为我送来青草。
嘛,我觉得自己更喜欢这只宠物了。
送走宠物,我百无聊赖地趴在窝里发呆。腿伤轻了很多,只是自己仍没有力气,提不起精神。腿废了以后,我的观察力倒是变得愈加敏锐。
你问我观察到些什么?且听我细细道来。
每天早上,宠物离开家后,宠物的爹还会再打二刻酣,宠物的娘会在公鸡第三次唱歌的时候出现。那只那伸出舌头的大黄狗流下第五滴口水的时候,宠物的娘就会打开门,不一会儿,就有白白的云从他们窝的上面升起。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不能动弹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啦!
人类还是不如兔子聪明,你看,他们的窝都不是连起来的,万一遇到危险,就只能困死在里面。不像我们,有很多很多出口,进了我的窝,别的动物休想逮到我。
我嚼着青草百无聊赖地分析着。
不能动腿的日子,只好动脑子咯。
“死!兔!子!”一声惊雷一般的暴喝从我身后炸开。
是辣鸡粑粑的声音!
来不及思考,我惊喜回头,辣鸡粑粑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
只不过,它的面色有点凶。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原来你竟然到人类家里当宠物,享清福!”
“我说了多少遍人类多狡诈多可恶多心机,你竟然一点都不听我的话!”
“我要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来找我了?我在你心里一点位置都没有吗?”
“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你活得太久了连朋友都根本不在乎了吗!”
辣鸡粑粑的口就像一个大型连珠炮发射器,根本没给我插嘴的空档,不停地向外发射言语攻击。他表情复杂,翅膀还在不停地颤抖。
“不,不是的……”趁着他一个喘息的空档,我弱弱出声。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千万句要解释的话语,此刻却堵在喉咙里,变得哽咽起来。
本想好好解释,可话一出口,我的情绪就变得不受控制。
“你知不知道我的腿受伤,被关在一个罩子里出不来,我好害怕好恐惧可是却没有朋友来救我。”
“这家的小孩子发现了我救了我,把我带下山。没有他,也许你就见不到我了。”
“你去哪里采蜜了,我好害怕,我好大声音叫你,却没有蝴蝶回应我。”
“呜……我好想你……”
无法克制地,我抽噎哭喊起来,抽抽搭搭,断断续续,沾湿了胡子。我哭的太大声,以致于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在陌生环境中的惊惧、右腿持续不断的疼痛、没有动物听懂我说话的孤寂,联系不到朋友的焦急......独自混迹人间的时候,我尚且没有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内心。可一见到辣鸡粑粑,各种记忆却一下子涌进脑海。
种种情绪混在一起,这一刻,多日隐藏在自己最深处的情绪轰然爆发。
那么地难过。
直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