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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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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镜·婧鹄山脉·不鸢殿』
千万条随意搭在红木横梁上的白幔合着满地白烛无风微颤,纤长黑影与零星火光交错缠绕不歇,像是张开嘴不停吞噬的巨蟒,倒钩尖牙在垂死的猎物毛皮上缓缓蠕动。寒冷深夜恍惚的月光几经折射,精细计算过般幽幽探进大殿,一声不响。殿上白色人影湿透的纱衣勾勒劲瘦的背部曲线,依旧带着轻笑用草尖捉弄着赤色地砖上吐着红信的黑蛇。
殿下站定的女人穿着繁琐沉重的服饰,华丽雍容。半晌,她弯曲右膝,向血色石阶上湿透的人影及人影身后诡异的人脸图腾跪下去。她蓝色花纹手套里的双手颤抖着举上头顶捧起无数宝石点缀的皇冠,置于身侧,然后深深弯下腰,十指顺从地摊开紧贴冰凉地面,她低下头碰上自己的手背。银白长发垂下覆盖女人面无表情的绝色面容。
“求您。”女人清凉的嗓音没有一丝波动,殿上湿淋淋的人影伏在地上笑眯眯地揪住黑蛇的尾巴,提溜起来,另一手中指伸进黑蛇食道,抠出一缕血丝。
“求您。”女人跪在原地,纹丝不动。
“该怎么,换?”人影笑着在纱幔中一晃,女人警觉地打了个寒颤,瞥见一只白净的足背。
“只要我有。”
“哦。”人影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
她突然觉得胳膊有热流仿佛丝绸般往下蔓延。
“啪叽”身侧皇冠上掉下一具断成两截依旧吐着信子的黑蛇尸,平整的伤口处随着血液“嘶嘶”冒出的白气萦绕在女人身边。
失去生机的黑蛇,扑腾地翻了个身,流出的内脏稀稀拉拉铺挂挂在皇冠上。它扬起头颅,对着女人银发中的耳廓,张开嘴模模糊糊吐出一句人言:“可你有的,我都想不要。”
『冰镜·青巅皇城·禁地』
“已经没治了。”姬婧在捏住床榻上人枯瘦手腕的那一瞬间就见鬼一样放开,“等着死吧。”
“怎么会?”昨夜跪在姬婧殿内的女人脸色终于变了,如同死水。
“倒还麻烦你跑这一趟把我请来了。”姬婧弯起长眉,孩童般天真笑颜仿佛撒发着阳光一样温暖舒适的味道。他回忆着昨夜向自己下跪女人的姿态,姬婧食指不自觉地勾起她的下巴,带着些遗憾语气调笑道:“陛下?”
“还有多久?”女人任由他的指尖在自己腰间若有若无触碰。
“越冷的地方,越久。”
“极寒之地,能有多久?”
“极寒之地十年八年。哦,在中心的【蒂斯利亚雪窟】里面,他大概能救‘它’。”姬婧俯下身子让自己的睫毛在女人脸颊上挑逗般扫过,“可惜那里,连魂力都会化成雪花,没有人能活着出来。他也永远不会离开极寒中心。”
“他?”
“怎么了迫不及待了?”姬婧轻笑着含住女人的脖颈。
“他能救吗?”女人推开姬婧的向自己压来的胸膛,“他会救‘它’吗?”
“他不得不救‘它’。而且他现在,不得不离开那里。”姬婧看了一眼床榻上扭曲得几乎看不出人形并不断诡异扭动着的灰黑□□,“它”全身的皮肤和血管向上翻开“咯吱咯吱”地露出依稀的白骨,眼窝深深陷下去,形成两个盛满黑色黏稠液体的凹槽。“它”断断续续发出从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游走魂魄的呜咽声,头皮微微发麻,姬婧抬抬眼。
“记得我在【盐步祁】捕捉到的魂力碎片吗?”姬婧取下女人耳垂上冰蓝色的坠子,放在掌心里优雅地细细摩挲,丝线般的冰蓝色魂力在坠子里打着转,“这么多年,你依然无法驯化这股魂力。”
“那么,它就回去给我们报个信吧?”姬婧温柔地用两指将坠子捏碎,他又咧开嘴露出微笑,吻住眼前女人的耳垂,微微喘着气:“你想不想知道这魂力是谁的?”
“我想或不想,你都会告诉我的吧?”
“真聪明……”姬婧用舌尖舔舐着女人滑嫩的耳垂,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沙哑低音像是一把撩人的提琴。
“那,是谁的呢?”女人闭上眼眸,配合地抬起下巴。
“是谁的呢?”姬婧一手抓着她的头发从锁骨往上舔到眉梢,吧唧吧唧嘴,才不舍地放开。姬婧用食指靠上女人的双唇,像是三岁孩子恶作剧得逞一般发出“嘘”的气音,皱起好看的眉眼,神秘地凑到女人耳边,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雪妃,樱逖丝,吗?”
不等女人露出惊讶的神情,姬婧又笑出声问:“你知道被你从【天晴】捞出来的那个一定不能死的‘它’是什么吗?”
“怎么可能......”女人几乎失控的攥住姬婧的衣襟,硬生生忽略了姬婧的第二个问号,“她是神祗!”
“有什么不可能的?”姬婧优雅地将女人几缕发丝撩到耳后,“你在怕吗?青绮?”
“我能怕吗?”青绮的脸藏在细碎刘海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你觉得呢?”姬婧孩童般的笑颜在眼前放大,直到触碰到自己的鼻尖,他喷出的热气覆盖在眼帘上:“该把‘它’埋到极寒之地去。”
『极寒之地外围·针叶森林』
“他们快死了。”姬婧扫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双生子,对着依旧在挣扎的青锡温和地笑着说道:“走吧,不然那我们也要死。”
“大舅舅,你们走吧。”两个男孩抱在一起,勉强挤出笑脸,眼泪却掉下来,凝固在病态的通红脸颊上,“反正我们回去也活不了。”
“你明知道赤晶有毒还让孩子碰?”青锡狠狠揪住姬婧洁白的衣领,拳头一瞬就要砸到姬婧面前,却僵硬地在空中停滞住了,壮硕的身体向后轰然倒下,两个孩子“哇”的一声大哭着扑到青锡胸前,眼泪呼啦啦地往下掉。
“没有赤晶生长带来的热量,不管是活人死人,还是活死人,都不到了这儿呢。”姬婧做出为难的表情,蹲到青锡身边,轻笑着对两个孩子说:“乖乖在这陪着舅舅,明年说不定还会拿糖来给你们尝尝鲜呢。”
姬婧伸手胡乱地摸摸自己的衣袖,满意地站起来。只是,他脸上的笑和四周的风一起瞬间消失不见,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愣在原地。姬婧望向【蒂斯利亚雪窟】方向,自顾自地喃喃念道:“太快了……”姬婧翻开掌心,迅速凝聚法阵按向青锡的额头,再拍晕两个孩子。他撅起嘴继续喃喃道:“没办法,太快了。只能先把你们的心神收起来了,舅舅吗?他一点都不听话,还是你们俩乖。我得改改他的记忆,不然吧,他肯定会说我是坏人的。那就大不好了,我可是好人呢……”
“就要来了。”
“已经很近了呢。”
“终于能见到你了呀,我的白雪恶魔。”
姬婧在青锡额头上打上一个复杂的手印,接着晃醒,对他说:“好像有灵兽。”
“灵兽?”青锡一个机灵爬起来从身后拨出巨刃,“什么级别?”
“至少是万年。”姬婧席卷白色风暴的瞳孔貌不掩饰地露出紧张的神情,青锡看着他,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空洞。青锡眨了眨眼,似乎是一只白熊,停在雪地外几十米处,它晃晃脑袋坐下。
世界突然静默了,青锡真切地发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止不住的急剧收缩,甚至他听见了胃袋里一下下磨损食物的震动,接着是肝脏分泌汁液的“簌簌”声响……恐惧从内部一点点将所有吞噬,他听见自己来到世界的第一声响亮的哭啼,幼时初次结成魂力手印祖母的赞扬,跪在妹妹身后不犹豫举手握拳宣誓永远效忠的誓言。青锡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烟雾,为什么自己到这来,寻找什么药草,两个侄子调皮中了火毒吗?
“抱歉。”带着魂力的男声扩散传进耳廓,眼前迷茫的白色天幕裂出缝隙,像是玻璃碎片般一点点从视野里脱落。
“失礼。”
青锡看向雪地中央的男子。他把所有柔和的光和热都吸引到包裹自己修长的漆黑长袍上,只露出一张让人目眩神迷毫无血色的脸,双眼过分精致,鼻梁高挺典雅,卷翘长睫扑扇仿佛黑蝶的双翅。他随意站着,危险迷幻而绝望的气息能把人生生切割成两半,像是笼罩在芳香迷雾里的冥王,眉宇里不经意的淡淡疲倦懒散。
他的指尖触碰上青素的额头,尾指上刺眼的鲜艳红点,如同一朵玫瑰悄悄绽放在他柔软似雪的左手上。
“偶霁。”
青锡赶紧晃晃脑袋,他怎么,那么迷人?
手指碰了碰自己裸露在寒冷风雪中的胸膛。
这种感觉是什么?
他低下头抱紧两个在自己怀里睡去的侄子,没人注意到他涨红的脸。
“还要走多久?”偶霁一人坐在岩石上,看着山洞外深夜里呼啸着的暴风雪,离山洞里围着燃烧木块的火焰的四人很远。他不大的声音还是不高不低地传进四人耳里,姬婧笑嘻嘻地伸出手烤火,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白衣一尘不染,他眯起细长的眉眼问:“你是谁?”
“再有三天就能到冰镜最北的【良茹镇】。”青锡略微沉思。
“嗯。”远处人迷糊应了一声,卷起自己的长袍,舒服地蹭蹭兜帽上的绒毛,靠岩石上缩成小小一团柔软的黑色,没了声息。姬婧伸出手想去捏睡梦中青责软乎乎的脸颊,被青锡一把拍下。吃痛的收手,姬婧孩子气的撅起嘴,又往火堆旁靠了靠。火光映在四个人的身上,脸上,胳膊上,眼睛里,暖融融的。
“他怕火?”青锡盘腿坐着,往火堆里加了些木块,带着雪水的木头进入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青素皱皱眉翻了个身,抱住青责。
姬婧笑着摸摸他们的脑袋。
“是温度的东西,”姬婧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包括你我。”
“为什么?”
“猜的,不为什么。”姬婧抱着脑袋向后倒去,“我睡了,你守夜。”
第二天清晨,偶霁抱着一些被灵兽在将入冬时埋藏在地下的红色浆果回到山洞。两个孩子就兴奋地扑了上去,“大哥哥,大哥哥”甜甜地叫着。偶霁露出温和的笑,赶紧地把浆果分给孩子们,有些手忙脚乱。俩孩子双手小心地捧着雪天里难得的果子,一起对着偶霁仰起脸庞说:“谢谢大哥哥。”
“嗯。”偶霁精致的眉眼向上弯。青锡看得楞住了,直到偶霁把浆果放到自己手掌上,才发觉自己也在笑。
甜美的汁液沿着舌尖刺激着味蕾。
“你是谁?”姬婧刚睡醒接过浆果还不忘迷糊地问一句。
“偶霁。”他坐下来,和姬婧并排坐着,看着手中仅剩的一枚红色浆果出神。
“你是谁?”
“偶霁。”
“你是谁?”
“偶霁……”
“你是谁?”姬婧眉开眼笑。
“偶霁。”他站起来就要走,姬婧忙扯住黑袍的衣角。偶霁措不及防地往后摔,小脸吓得煞白。姬婧迅速挪了挪屁股,偶霁就正好摔在他大腿上,龇牙咧嘴地抱住偶霁的肩膀,怕他再跑了,也不顾偶霁冻得跟冰一样冷邦邦的脸,又问道:“你是谁?”
“偶霁,采药人。”
“一个采药的能到里边去?一个人?采什么药?”姬婧眼中的白色风暴突然兴奋地狂舞起来,“满地都是高级的攻击性灵兽,你是三头六臂还是有九条命呀?”
“侥幸的。”偶霁甩开姬婧的手。
两个孩子突然很认真地牵着手站在偶霁面前说:“大哥哥是不是迦南人。”
“什么?”
青锡含着果核,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四十年前,【冰镜帝国】【西泽伯帝国】【利尔雅德希共和联邦】一律禁止和【迦南岛】有任何形式的往来。”
“我不是的。”偶霁疑惑地看向青锡问,“迦南怎么了?”
“七十年前有一段时间里,出生的孩子全部都带着【魂俎】。原本由皇室控制和极小几率变异出的魂术士血统,遍地都是。帝国统治不稳,内战后分裂,迦南岛趁机入侵。我们国家根本无法与千万年传承的迦南抗衡,他们的魂术简直强大到让人迷惑。最后,整个大陆又联合起来打败迦南后,统一发布了法令,不允许和迦南往来。”
“全部带着【魂俎】?魂术士数量一旦超过饱和,整个大陆都会被神遗弃的,你们将不再受到任何眷顾,【指引者】将会被天神凌迟。我想,应该,所有人都被灵兽杀死,才对吧。”偶霁不明白。
“是。七十年前,大陆上只有一个国家,冰镜。那时冰镜皇室魂术士的【魂俎】,是由上古皇族,不鸢族的女子在成人礼时献上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与天神交换而来,数量及其稀少但从不会少于十位。魂术士数量的增加,天神没有降罪,只是在那时候出生的魂术士,在迦南人战败撤离后,一夜间全部消失不见。”
“怎么可能?那你们的【指引者】呢?”
“消失了。和那些魂术士一起。”
“现在,你们没有【指引者】吗?”
青锡沉默了。
偶霁能感受到姬婧身体躯壳里如同暴风雪般涌动不息的白色魂力,他能感受到青锡双手汇聚着浓郁的暗紫色魂力烟雾,他能感受到青素青责这对十岁双生子的胸腔内,魂力盘旋凝聚着几乎就是冰镜皇室象征的青色幼虎。他都能感受到,很清晰,自己的魂力透过他们的皮肤,像是夏日星辰覆盖上大地无声无息。
偶霁缩在一片不规则的阴影里。仿佛植物根系的金黄色魂力,顺着自己脚下的泥土,像初春渴望雨水的枝叶向四周伸展,延绵上千里。
他也能感受到这片大陆上如同夜晚繁星般分布着的魂术士。
“除了冰镜【西泽伯帝国】【利尔雅德希共和联邦】都有魂术士吧?”
“有。”
“有多少?”
“多。”
“嗯。”
“他们,有【指引者】吗?”
短暂的沉默。
“我们该出发了,我们要在明天晚上之前,赶到良茹。”青锡说。
“好。”
看着偶霁一半隐在黑暗里精致到令人心悸的脸,黑眸红唇给人一种凌驾一切的美感。
“大哥哥,我们走吧?”青责青素一边一个分别牵起偶霁的双手。
“去去去,大哥哥是我的。”姬婧勾住偶霁的脖子往自己胸前靠,“小宝贝儿们,走前边去,赶快的开道。”
青锡踩灭微微发红光的炭火,用魂力掩盖五人留下的痕迹。无奈地揉揉两个撅着嘴赌气的脑袋,背上虎皮缝制的背囊,迎着晨光走出洞外。
“小二,来四间上房。”旅店人满为患,青锡止不住的皱起眉头。
“哎,客官,快这边先坐。”小二拿着茶壶在实木桌摆开五杯茶水,“客官,咱这店小,你说今个刚好赶上灵兽猎场开放。四间房,小店里真是没有了。”
“那还有几间?”青锡伸出手握住杯子,茶水来不及沸腾就化成白雾。
“只有两,两间,真的没了。”小二脸色微妙地绑紧一瞬,又换上职业的笑容,“几位这边请嘞。”
偶霁冰冷的神情无声地告诉姬婧,他宁愿在雪地里打坐一个晚上也不会和自己一个房间。偶霁不动声色地走到青锡身后,搂着好奇地四处乱摸的双生子。姬婧气得翻了个滚圆的白眼,使劲“哼”一声,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狠狠踢上门框。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吵着要出去看看,青锡不许,就趴在窗户上往下看挤挤攘攘的集市,两颗小脑袋紧紧挨在一起。
虽然舅舅护着自己和弟弟,但还是免不了被姬婧哥哥欺负。新来的哥哥很温柔,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青责见到他之后,就悄悄跟自己说,大哥哥长好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了。他眼睛弯弯,总是抿着嘴笑着。
我问他,你喜欢他吗?他点点头,说喜欢。
青责喜欢他,看着偶霁就笑,叫“大哥哥大哥哥”,自己多年来都自觉地和青责表现得一样,但心里还是有点儿怕偶霁。永远包裹在黑暗中的男子,他的气息虚无缥缈。用魂力无法感知他的存在,睁开了眼,他却就站在一伸手的距离,漆黑长袍仿佛失去重力,云雾一般漂浮在他的身侧,空洞的可怕。
青责看累了,脱下缀满水晶的白色短靴滚到大床靠里的被褥里。青素回头看了一眼淡黄色光芒笼罩下的黑色背影,坐在雕花的桌边,单手执一卷羊皮书卷,聚精会神。拉上卧房的纱帘,青素也爬上床,从青责身后搂着他的肩,把唇凑到迷迷糊糊的人耳边,说,快睡吧。
青锡推门进来,偶霁赶紧向他做个个噤声的手势。
“小祖宗睡了吗?”青锡蹑手蹑脚地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看着他快两米的壮硕身躯小心翼翼踮着脚的样子,偶霁“噗嗤”地小声笑出来。青锡在森林里奔波多日,看着他笑,疲倦的身子突然放松下来,怎么也不想休息。
“刚刚睡着呢。”偶霁笑得捂着嘴示意地望了一眼卧房的纱帘。
“那我去瞧瞧。”青锡撩开纱帘,走到床边,给两个熟睡的孩子往里掖了掖被子,把青责架在青素腰上的大腿挪下来。
“两只小猪。”青锡苦笑着坐在偶霁对面,把托盘里的酒杯码在他面前。
“也好几天没睡过像样的床了。”偶霁放下书卷,“姬婧呢,睡了吗?”
“他用魂力把门封起来,敲了,没人开。”
“估计生闷气呢。”
“他明天就好了,尝尝吗,店家酿的新酒。”
偶霁含了一口米白的酒水:“很香,挺辣的。”
他朝酒杯吐了吐舌头,白皙的脸上浮现出粉色的迷人红晕。
青锡喝完一杯,又往拿起酒壶灌满。偷偷看向他低垂的眉眼,饱满的双唇像是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瓣。
“迦南人和你一样,是黑发黑眸,”青锡的喉结上下滚动,送下一口酒,“两个孩子也是关心。”
“我知道的……”他用左手撑着额头,血色的尾戒陷在松软的长发中。他话没说完就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投下一串毛茸茸的阴影。
睡着了?
青锡趴在桌上把脑袋伸到偶霁面前,那张永远美好而尊贵让人目眩神迷的脸,世上最杰出的雕刻家也无法雕琢出的绝美五官,修长的脖颈和结实优美的小臂曲线。他把自己的狐裘披风盖在偶霁背上,轻声合上房门。
“啊!”惊吓中被人捂住了嘴,姬婧同样无可挑剔的脸正笑眯眯地对着自己,他瞳仁里的风暴迎面扑到青锡扭曲的眉心里。
“国舅爷,这么晚了,要去哪啊?外边下着雪呢。”姬婧轻笑着,弥漫着暴风雪的眸子有些惋惜,说道:“我还以为你们在里面做什么呢。”
青锡一言不发地拍开他的手,直径下了楼。
“想你也猜到,他不是人。”姬婧苍白背影幽幽地叹声,“只要有信仰的人类就会本能的,像进食和饮水一样,抑制不住地,近似于爱地……迷恋他。”
“我明白。”青锡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走了很远,他才缓缓地向雪花铺就的路尽头望去,双层的岩石屋子,发出淡黄色的光晕,像是极黑的夜里指引归途旅者的琉璃路灯。
“我伟大的白衣祭司,姬婧。不知道离天神最近的你,有没有信仰?”
姬婧进了偶霁的房间,俯下身子吻上他醉酒后沉睡的红唇。姬婧面无表情,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走出去,关上门。偶霁的睫毛细微颤抖露出漆黑的眸子,看向姬婧所在的方向。门外的姬婧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石壁后目光,眯着眼,站在原地,想笑。
“被选作离天神最近的人,怎么能没有信仰?”
“我还是以为我可以。”
姬婧迈开脚步,向前继续走。
偶霁站起来转进卧室,给刚刚蹬开腿的孩子重新盖好被褥。青锡沿着路一直走,他的肩上铺满了白雪的芬芳。姬婧跃到窗子外不大的台面上,他侧身抱着头慢慢蜷缩着躺下,瞳仁里终年不散的风暴硬生生沉淀,从浑浊变得清亮。
『冰镜·青巅皇城』
“都怪你爱多嘴,母亲知道了偶霁哥哥,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大哥哥救了我们,就是应该告诉她才对。大舅舅说,女帝想要偶霁哥哥做我们的老师,怎么会不喜欢他。”
“反正我不想你把偶霁哥哥的事情告诉母亲。”青责委屈地快要把眼泪掉下来。
“女帝只是想见他一面,她不是好好的和你说了吗?”
“大哥哥长得那么漂亮,肯定会被母亲关到后宫去的!”
青素被呛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哈哈哈哈哈哈哈……”姬婧一手捂着肚子,使劲捶着拳头,伏在桌上笑得快要背过气去。
偶霁撑着脑袋,本来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兄弟俩拌嘴,听着青责叫皇位上的女人“母亲”,而青素叫那个人“女帝”。两人突然扯上自己,哭笑不得。
“关太博不就是见了母亲就消失吗?然后就一直没有见到他过了。”说着青责眼泪吧唧吧唧地掉下来,青素把他抱进怀里,小声地在他耳边悄悄安慰。
“你妈的后宫……还容不下你们的大哥哥……放宽心……没事的……”姬婧大口大口喘着气,偶霁在他背后轻轻拍着,才慢慢缓过来。姬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说:“她就是一个有点儿聪明的自负女人而已。你别太不给她面子就行了。”
“我原来也是【冰镜帝国】的人,不必担心我的。”偶霁笑着,顺手捞过姬婧的肩捏了捏,迅速找到筋脉郁结不通血气的地方,随着手指动作输出些温和的魂力,力度适中地揉搓开来。
姬婧知道,那双手后漆黑的眉毛微微皱起来。
随着魂力的深入,偶霁不由得发现,姬婧的这具身体是早已残破不堪,他还能活着已经彻底超过了自己对于人类的认知。完美剔透的皮肤下是无数次缝补修复后的骨骼,勉强支持着肢体框架,腹腔里零零散散分布着腐蚀溃烂变成形状古怪的黑色干瘪器官,惨白的魂力沿着他杂乱无章的经脉流转遍布全身,他躯壳里所有空隙由魂力交错填充满,就像是他眸子里那永不停歇的白色风暴。除了还是完整饱满的大脑,只有勉强还保留有原本轮廓的心脏和肺叶时不时动弹一下。
他强行把灵魂囚禁在腐朽的□□中,维持生命。
“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偶霁问了一句。白色的魂力对自己很排斥,偶霁不敢轻易刺激,极度和缓地将自己金黄的魂力凝成液体注入他皮肤下。好像是死去般漆黑干瘪的肌肉器官一个个膨胀起来,恢复了淡淡的粉红色。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尝试着把他乱成一团的血管筋脉指引着疏通开来,小心翼翼地诱导姬婧的魂力,想让它沿着自己铺设的路线行进。半晌,似乎没什么成效。惨白的魂力自顾自地四处闯荡,刚刚整理过的身体又残破的一塌糊涂。
“你没必要‘复活’我。”
偶霁笑了笑。
“我呀,就算是神也救不了。”他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他勾着嘴角玩味似的笑着。
“你怎么知道的?”
“猜呗。”姬婧撅撅屁股,翻了个白眼对着偶霁。
“那走吧。”
“去哪?”
“不是去见他们的母亲吗?”
“哦。”姬婧站起身,一手一个揽着正装的兄弟俩,说:“走吧。”轻盈飘出窗外消失不见,一点儿没带着两个孩子的样子。
偶霁似乎在原地略微思考了几秒,就跟了上去。
神也救不了?
偶霁弯曲右膝,慢慢跪在厚实的藏青色地毯上。
可是自己的妹妹会有办法的吧?
“起来吧。”
可她的灵魂,究竟跑到哪儿去了呢。大概是很远的地方吧,自己到现在都没有感受到她哪怕一丝魂力。
樱逖丝,我的妹妹。
你会在哪里呢,你知道哥哥在找你吗?
“……偶霁,你在听我说话吗?”
“什么”
“我是在问你愿不愿意当青素青责的老师。”
“我不懂治国,魂术上也教不了什么。您若担心【雪芝封印】,十年后我会为皇子重新加固。”
“好。”
偶霁略微向殿上的女人施礼后,身影猝不及防地凭空消失。他身后两个孩子默契地对视一眼,也退出了大殿。
“偶霁哥哥不喜欢青责吗?为什么不当我的老师?”青责的眼泪又要掉下来。
“哥哥当然喜欢你的。但是哥哥还有事情没有做完,还不能当你的老师。”
“那哥哥做完了事,就可以当老师了吗?”这个孩子仰着头,期待地望着自己。
“可以的。”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了。
“拉钩!拉钩就不能反悔了!”青责伸出自己胖乎乎的小指头。
“好。”偶霁弯下腰,修长的手指勾了上去。
青素看着自己的弟弟踮起脚“吧唧”亲了一口偶霁的脸颊,满意的勾着小手指,露出小白牙眯着眼笑得很开心。
“大哥哥,你脸红了。”青素也踮起脚,用手摸摸偶霁脸上冰凉的红晕。突然觉得这个让自己感到害怕的男子,挺可爱。
“哪呢哪呢?我看看?”姬婧的脑袋凑了过来,两只手不由分说捧起偶霁削尖的下巴,“嗯……”
“放了我吧。”偶霁无奈笑着向后退了一步,“我差不多该和大家告辞了。”
“大哥哥要回家了吧?”
“嗯。”大概吧。
“偶霁哥哥要记得回来看我们呀。”
“好,帮我带句话给大舅舅,说我走了。”
“知道了哥哥。”自己能感受到面前兄弟两人说出相同话语的默契,甚至是他们相同的心跳。一开始便没有遇到区分这对双生子的难题:青责的【雪芝封印】封印打在了左边,青素在右边。接着又走了很远,把跟着自己的姬婧封在冰里,然后是妹妹久违的魂力波动出现在远方。
还是太自信了,自信到以为世界上真的没有人能杀死我。
自己似乎是在落到岩石上的那个瞬间就意识到,她已经死了。
那个高傲到宁愿堕落成魔也不肯向自己求助的孩子,受尽委屈也不会流泪的倔强孩子。她的魂力回到极寒之地,融进寒冷肆虐的风里,等待着冥冥中下一个坐上冰雪神位的女子。
我们应该是永远存在的,为什么会死?
“先生,你过来看看。”水面上出现两个模糊身影窸窸窣窣的摸索着,“这枚戒指,好像是先生丢的吧。”
似乎被两些粗糙的手指捏起了。
“有些像。”
“我看着好像就是了,你不要我就带着了。”
“好。”
背着行囊的少年低着头把妖艳的血戒戴上小指,嘴里嘟嘟囔囔的还在说什么。另一人也低着头,在小溪边蓬松的草坪里找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