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此心》棋一

12、不可结缘

　　父亲曾说，我这一生只需安稳度日，再择一良人终老便是他最大的安慰。他很喜欢祁源，就像自己徒弟一样时常教导剑法，十五岁的时候我问祁源，他可愿娶我，他一口茶水喷的我满脸都是，吃惊地问我是不是发烧了。而如今，我们终归不可结缘。

　　雨过天晴，末春的风带着热气扑面而来，盛夏即将来临，整个大地沉浸在一片浓绿中，草木茂盛，萋萋生满了洛水两岸，大片绿色中盛开着各色野花，随风摇曳，远远望去颇有风情，让连日赶路的心情也变得好转。

　　然而这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我们从小道越过洛水步入官道，那些青绿的春草被踩踏得零落，被泥包裹陷入土中。无数的马蹄印和靴印，杂乱地印在官道上，指引出去往的方向。

　　官道两旁，建筑被摧毁，路旁不时可以看见倒下的尸体，血顺流汇进低处的坑中，再流入洛水。大火依旧在燃烧，却已经是半熄不熄。空气中带着血腥和腐臭，让人作呕。

　　沿着路，我们到了莫笑尘说过的安宁村。

　　“这里？”泉惊恐的看着满目疮痍。

　　“怎么回事！”我心中大骇，这里怎么会成为战场？驻扎此地的盟军小队呢？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一切。

　　“什么人？”泉手指一挥，水面忽的炸开，一人从芦苇丛后跌出，一道剑光直切而来，
　　我直立重剑格挡住剑气，长剑迅速反击，对方迎头接下！那人见一击不中，便迅速逃去，然而似乎力气不济，未跑几步便直倒在地。

　　我们追上一看，那人竟是名小姑娘，脸虽被烟火熏黑，依旧掩盖不了清秀的面容，看起来十五六岁，眉目间隐隐还有稚气，眼睛混浊，眼神似已开始涣散，却依旧直勾勾盯着我们，眼里满是仇恨。

　　“你是什么人？”我将长剑护在泉身前，担心她做垂死挣扎。

　　那人不回答，只是冷眼觑着我们，带着轻蔑的笑了一声，“狼牙余孽？”

　　“我是藏剑山庄的人。”我怔怔一说。

　　那个人眼神一变，一把抓住我衣襟，焦急的说道，声音却低微。

　　“快！白鹿书院。。。出事了，此地暗。。口。。被。。发现！”那人说的急切，咳出一口血来，将染血的书信塞到我手里。

　　“快告诉。。。盟主！不能。。。去葛村！”

　　“你们盟主在哪？”泉拿出药丸递给女孩，被她拒绝推开。

　　“洛阳城外十里。”

　　“不要浪费，我。要死了。留。。给其他人。”

　　我和泉震撼在原地，才发现女孩胸腹上的巨大伤口赫然在目，血肉模糊，她甩开我衣襟，想将我推走，眼里带着祈求和痛苦。

　　“快去，求你！”

　　“你！”我和泉都不忍心将她扔下，泉摁住女孩，强制将药粉撒在女孩伤口上，女孩强撑身体，闪退几步，手中剑直取自己咽喉，瞬间血溅三尺，动作迅速而果断让我猝不及防。

　　“走！”女孩最后一声决绝的话回荡在我耳边。

　　“走吧。”泉站起身，眼色凝重，冷冷地说道。

　　一路无言，女孩单薄的身影久久难以抹去，那是怎样决意的赴死？心里又抱着怎样的信念，那样绝望却坚毅的眼神让我终生难忘。

　　夜幕将至，四野隐约听到一阵阵的惨呼痛哭，那是幸存者的百姓。为了搜索护国军，狼牙军在此地进行了三天三夜的围剿，流火从天而降，砸倒房屋，逃离出来的人被流矢射中，挣扎着死去。

　　自战乱后江湖各大门派同仇敌忾组成护国联盟协助唐军守护着江山。盟军在各地安插了线人打探着狼牙军的情报，而安宁村是其中一个传信点也是盟军小队驻扎的地方。

　　“泉，我将信交给盟主，你跟着这些脚印的方向去找凤影。”

　　脚印在五里后离开通往洛阳的官道，向着西边行进。

　　“凤影在那个军队里。”

　　那一定是空空率领的队伍，他还真像个王者了，我不禁自嘲一笑。

　　“有这个没人会拦住你。”我将空空给我的金令递给泉，那是代表秉承金陵王最高权利的令牌，在他的军队中可以行走自如。

　　“。。。。你。。”泉接过金令，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

　　“我不能在外界待太久，如果你想躲避乱世，寂灭之地都欢迎你。”

　　“你别忘了那孩子对你的嘱托。”

　　“嗯。就此拜别。”我拱手一礼，踏步长奔。
　　那燃烧的浓烟在夜色下渐渐看不真切，安宁村已经远去，更深露重，春季白天和晚上温差很大，我不禁拉紧了身上披风，手却因为害怕，颤抖不止。

　　到达盟军扎营点的时候，我已经无力，哨口的一个丐帮弟子发现了我，把我带到盟主的面前，盟主看了书信后迅速下令所有军队驻扎进洛阳城中，葛村之战似暂时平息。

　　莫先生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大汉在帐中，我们都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对不起，我救不了那孩子。”

　　“任谁都救不了她，那孩子太执拗了。”说话的是一个看似落拓的大汉，眼中闪着明亮的光，声音粗狂却带着深沉的悲痛。

　　“那孩子做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毕竟经历了那样惨烈的过去。”落拓大汉拍拍了我的肩膀，如安慰我一般。

　　“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更多人的平安。”我抬起头，看见盟主的眼中依稀有些泪光。

　　“盟主，白鹿书院还有人，不知是生是死。”虽不敢承认，但我担心安麓先生和芷君很可能凶多吉少。

　　“我已经派人调查白鹿书院的事了。叶小姐这次多谢你赶来，才让我们避免陷入敌人的陷阱。”

　　“我。。”对这样的感谢我觉得很惭愧，我本来并不是为了传信，只是顺路引泉去找凤影，之后便去往五台山和父亲汇合。

　　忽然间，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琦真！”九歌笑语盈盈的走了进来，看到盟主笑容瞬间僵硬，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以为盟主你已经走了呢。”

　　“正好，九歌，你带叶小姐出去稍作休息，你们也该收拾东西了。”盟主轻摆手，让我跟随九歌，莫先生一起出了帐篷。

　　帐篷外，来来往往的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连夜撤往洛阳城内。因为只是辅助军，联盟军的人数并不多，仅数千人而已。

　　“你！”走到九歌的帐篷，莫先生憋了好久的话本想一吐为快，刚开口就被我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会去五台山和父亲汇合。”

　　“我都知道，父亲回了藏剑山庄的事，受伤的事。”我心中复杂，甚至有些后悔离开，如果不离开，那些事就不会发生，我也不会因为空空而心生矛盾。

　　“你那么严肃干嘛！”

　　“你自己去把东西收好，等会要撤离了。”九歌不满的瞪了莫先生一眼，然后将他推出外面，莫先生不再躲闪，反倒抓住她手腕，轻挡在身旁，继续说道。

　　“你平安就好，休息一下，盟主应该会派人保护你去五台山的。”倏忽后，莫先生不再多说其他，松开九歌的手腕，转身离开。

　　我看了看莫先生的背影，看看九歌，不敢置信，他刚刚居然没有吓得躲闪，还主动出击？这和以前不太一样，莫不是被九歌调教变了？

　　“你看着我干啥？”

　　“啊？没啥没啥！”我回过神，忽然想到包里还装着给九歌的药，立马追出去叫停莫先生。

　　“这个！”我拿出包中药材递给莫先生，九歌一脸疑惑的看看药材又看着我。

　　“这是什么？”

　　“七婴子？”莫先生瞪大眼，吃惊的喊了一声。

　　“给九歌调身子的。”我猜想这段时间一定都是莫先生在给九歌治病，便直接交给了他，九歌这大大捏捏的性格也不会认得，而听此，九歌顿时红了脸，让我觉得很可爱。

　　当年小姑常年靠此药调理，很有疗效，得知九歌的病时，我就想找到这药，只是此药珍贵，很难寻得，我在寻找万宁的时候也让空空帮我寻找，没想到竟很快寻到了。

　　“你不用。”九歌语无伦次地拒绝着。

　　“这个很便宜的。”我解释着，给莫先生使着眼神。

　　“啊？嗯！不贵，只是产地局限。”

　　“嗯，一般不方便找而已。”莫先生应和道，却也红了脸，我怕露馅，便赶紧推走莫先生，拉着九歌回帐篷。

　　“真的不贵？”九歌依旧疑惑的看着我，转而眼神暗淡下去。

　　“谢谢。”

　　“别客气啊，再说了我们藏剑穷的只有钱了。”我打着哈哈，想转开话题。

　　“有吃的吗？你看我的二狗子都饿瘦了。”我揉了揉肚子，日以继夜的赶路，我一直没有心情吃东西，一放松下来反倒觉得饿了。

　　“你等下，我去拿吃的。我疏忽了，都忘了你们应该没有吃东西。”

　　看着九歌的背影，我不知为何心中很难宁静，撤进洛阳城真的安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