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昭不宣》纸韶

7、风渐起（一）

　　与此同时，原宅。

　　随着铁艺雕花大门的缓缓打开，一辆风骚的红色兰博基尼驶入庭院。

　　妆发精致的中年女人匆匆出门迎接，笑容和蔼，态度祥和，努力营造母慈子孝的氛围，形容之间却是肉眼可见的仓促。

　　“非文回来了，正准备吃饭呢，一起吧。”

　　原斐偏过头嗤了一声，转了转吊在食指上的钥匙，连个眼神都吝于给她，更别说理会。他兀自进门，大咧咧喊道：“林婶，有蟹黄汤包吗？”

　　厨房里略年迈的女佣听见声音，喜笑颜开，一面忙碌一面应道：“有有有，听先生说你这两天就要来，早就备着了。”

　　被原斐冷待在门口的李葛英笑容不减，款款迈步回到餐桌，主动招呼帮佣添碗加筷。

　　攥在一起的左手掌心中有一道深邃的纹路，似乎是刚刚被指甲嵌入所致。果然还是惦记那个死人，同样是他的儿子，从来没有对佑彬那么关心过。

　　“回来了。”在沙发上专注看报的肃穆男人抬头看他。

　　两人的面容有三分相似，气质却是千差万别。

　　原斐吊儿郎当地牵了抹笑意，懒懒靠在柜门上，文绉绉道：“父有命，子怎敢不从。”是说原父停了他的信用卡，他这才不得不回来一趟。

　　见他如此做派，原父不由拧眉，出口却是重拿轻放：“给我把脊梁挺直了，塌肩勾腰像什么样子。”随即转头对林婶道：“人齐了，上菜吧。”

　　闻言，在旁含笑添茶的李葛英面色一僵，嘴角的笑容越来越难以维持。

　　原父放下报纸，走到餐桌主位上坐下，视线一掠，这才发现不妥，缓声道：“阿英去楼上叫一下佑彬。”

　　李葛英这才稍稍好转，笑着应是，又锁眉佯作抱怨道：“佑彬也真是的，忙起工作来也吃饭也顾不得了，还是非文省心，知道劳逸结合。”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配上原斐前两天晒的迪拜度假奢靡生活，就大有深意了。

　　他眉毛都不动一下，权当听不懂李葛英话里的暗讽意味，滋溜滋溜着，一口一个汤包。

　　“味道怎么样？”原父难得没有指责他不懂规矩。

　　原斐：“林婶的手艺一直不错。”

　　林婶端了热汤出来，笑说：“这会儿还不是大闸蟹上市的时候，先生担心你挑嘴，亲自选的螃蟹，壳凸黄满，肉质细嫩。”

　　原斐后仰做惊悚状，问：“爸，咱家公司倒闭了？你沦落到要去钓螃蟹了？”

　　原父被气得咳嗽不止，偌大的厅室里回音阵阵。上楼唤人的李葛英快步从楼梯上下来给他顺气：“怎么又咳嗽了，孙医生开的药呢？”

　　原父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让她和李佑彬入座。

　　原斐啧啧两声，真是一副夫妻和睦、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唯美画面，他倒像是个不速之客了。

　　“有段时间不见，非文黑了不少。”李佑彬关心道。

　　原斐从来学不会给这对假惺惺的母子面子，用筷子戳了戳面前汁水丰盈的灌汤包，讥讽道：“我这风餐露宿的，和总经理每天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当然没得比。”

　　李葛英在给原父布菜，闻言，保养得宜的手一顿，不着痕迹地瞄了眼原父的神色，正欲帮李佑彬辩解，原父先一步开口道：“你说要做品牌，我不是给了你一笔启动资金？要做就好好做，留在国内，没必要再往缅甸跑了。”

　　李氏母子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地抬头对视。李葛英朝他微微摇头，暗示这件事自己这个枕边人并不知晓。李佑彬眸色渐沉，持筷的右手上青筋凸起，似乎要将这一双象牙筷子折断。

　　原斐笑眯眯地欣赏母子两人惊慌失措的模样，一时心情大好。

　　他放下筷子，双手支在桌面上，用力往后一推。椅子往后挪移，木脚和瓷砖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起身走到落地窗边，拉开厚重繁复的欧式重工窗帘，指了指庭院里那辆兰博基尼，问：“爸，新车好看吧？第一笔投资呢。”

　　“一般。”原父稍稍掀眸，并未谴责。

　　李葛英和李佑彬却齐齐松了一口气，纨绔就是纨绔，永远成不了气候，给他再多钱也只会吃喝玩乐。

　　李葛英悬起的心放下，笑说:“非文打算做哪个行业？佑彬比你年长些，经验也更加丰富，让他帮忙出出主意。影视公司？还是餐饮？”圈子里的富二代最常玩的就是这两样，看原斐这德行，估计也逃不出去。

　　“李阿姨，你也太小瞧我了。好歹也是原氏子孙，怎么能把祖宗基业给丢了？当然是……”他忽而顿住，卖了个大关子，好整以暇地欣赏两人变戏法般的明灭神色。

　　他刻意强调自己姓原这一事实，倒不是觉得这有多荣耀，只是在暗示，他爸原明泰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钱和面子，年纪越大，后者的分量就越重。十年前李葛英进门的时候没给她儿子改姓，现在就更不可能。哪怕李佑彬真真确确是他的亲生儿子，也永远冠不上原姓，只能做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亏她还有脸强调李佑彬比他年纪还大的事情，是怕谁不知道两人早有一腿？

　　原斐十分肖母的一双丹凤眼微扬，一字一句，落地有声：“珠、宝、玉、器。”

　　原家经营珠宝玉器的历史，追溯上去已经有百年，虽然近两代因为急功近利弱化了这方面的营生，但从未放弃对矿区资源的把控，在这一点上，有着其它新兴品牌无可比拟的优势，每年光靠守着矿区供应彩宝裸石就是一笔不菲的资产。原明泰出资让原斐在珠宝业试水，不由让人猜想，他是不是打算将这一块李氏母子梦寐以求的肥肉拱手相送。

　　果然不出所料，原斐话音刚落，李氏母子两人的脸色就像食用了排泄物般难看。李佑彬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兄长形象怕是要绷不住了。李葛英则更甚，她死死盯着原斐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他母亲的影子，想要啖其肉，饮其血。

　　原明泰对餐桌上剑拔弩张的场面丝毫不为所动，甚至隐隐还有乐见其成的意思在。

　　他对原斐说：“话别说得太满，给你一年时间，拿业绩来证明，不要最后非但没有复兴，反而砸了原氏几百年的招牌。”继而转头看向李佑彬，“你上周提出建立跨国分公司的事，我也会仔细考虑。”

　　原斐啧啧摇头，险些忍不住为他爸鼓掌，一手制衡之道使得炉火纯青，真当自己是皇帝在选太子了。

　　李佑彬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暗藏桌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摆了摆，示意面色焦急的李母稍安勿躁，抬眸和原父对视时又恢复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重新饰演温顺儿子的角色。

　　原斐将母子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伸出大拇指撇了撇唇角，眼尾勾出笑意。

　　他韬光养晦八年，可就是要看这对母子一败涂地，跪地求饶，怎么可能会输？

　　希望之后的绝望，往往最为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