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上心尖》苍白微

18、秋分

　　天快亮的时候，苏药醒了。

　　他茫然地看着病房的屋顶，好半天，才感觉到脸上戴着氧气罩，他想抬手把氧气摘掉，手却被人紧紧抓着。梁宇趴在床边，苏药的手一动，他立刻惊醒。

　　苏药看着梁宇红肿的眼睛，虚弱地问，“怎么又哭了。”

　　“苏药，对不起。”梁宇哽咽地说。

　　“没关系。”苏药想摘掉氧气，但梁宇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他皱眉说，“不想戴，不舒服。”

　　“在你好之前，都得戴着，不能摘。”

　　苏药摇头，“我不想好了。”

　　“不行，必须好！”梁宇大声说。

　　苏药喘了一会儿，才哀求地说，“梁宇，你放我离开吧。”

　　梁宇眼里的泪哗地落下来。

　　“别哭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该长大了。”苏药想替梁宇擦泪，但被梁宇抓着抬不起手，只得嘱咐说，“别动不动和人打架，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好不容易到了今天，要好好珍惜。你和那纪瀛打了架，虽然这件事会被压下去，但傅若虚必定会趁着这个机会把你的位子抢走，把你换到其他不好的时段，也没办法，你先好好待着。”

　　“别说这些事了，我不想听！”梁宇恼怒。

　　“让我说完，不然我不放心。”苏药反手抓住梁宇，轻喘着慢慢说，“前阵子我遇到了江曼学姐，她和男朋友分手了。你们大学的时候交往过，她还是喜欢你，可以和她复合试试。她虽然在电影频道，但人聪明，又喜欢你，以后一定会帮你，会好好照顾你。”

　　梁宇甩开苏药的手，腾地从床边站起，“我说了不想交女朋友！”

　　“别说傻话了。”

　　“你为什么总是自作主张，总是替我做决定，我特别讨厌你这一点！”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苏药黯然地说，“我也讨厌自己。”

　　梁宇伸手抹泪，重新在床边坐下，“我不想和你发脾气的。”

　　“嗯。”苏药说，“你回去睡觉吧，别在这里了，天都快亮了。”

　　“说什么呢！在你好起来之前，我都不走。”

　　苏药无奈地笑了笑，“别再说傻话了，你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该缠着你不放。”

　　“别胡说！”梁宇攥住苏药的手，急躁地说，“你好好养身体，以后你画漫画，我陪你画漫画，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苏药眼神怅然，“我画不了漫画了，我画不出来了，我是个废人了。”

　　“苏药！”梁宇大叫，“你别这么说自己，都怪我不好，是我对你不好，是我辜负——”

　　“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了。”苏药抽出手，抚摸着梁宇脸上的泪，轻轻叹息，“梁宇，这次，你也放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吧。”

　　“不行！我不让你离开我！”梁宇大声吼。

　　苏药皱眉，好一会儿才说，“我累了。”

　　“累也不行！”

　　“我妈妈她，曾经是市里最好的舞蹈演员，后来因为生了我这个病秧子，她不得不辞职，做了全职妈妈。”苏药喃喃说着，眼角也有了泪，“就因为生了我，她放弃了自己的梦想，每天都在围着我打转，每天都在为我担心。妈妈她，总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哭的。爸爸总会安慰她，可爸爸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也会哭的。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不是我，如果爸爸妈妈能生个健康的宝宝出来，就好了。”

　　梁宇心痛地看着苏药，“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所以我从来不哭，好好吃药，好好打针，好好学习，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尽可能做到最好。”苏药满目泪光地看着梁宇，“可是，我也是会想哭，我也是会累，我也是会觉得孤单，我也是会觉得厌烦……我还是有无数次会想，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苏药！”梁宇急得直跺脚。

　　“梁宇，遇到你，我很感谢，但我真的很累了，对这个世界没有一点留恋——”

　　“胡说！肯定还有什么！”

　　“真的没了，我想不到了。”苏药看着梁宇，“一点都没了。”

　　“对不起苏药，那天晚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梁宇抱着苏药的手，放声痛哭，“我不该那样对你，你打我骂我，别这么说自己，你别这么说自己！苏药别离开我，我求你了苏药！”

　　“我早就知道该放手的，但总是放不下，舍不得……”苏药眼底一片哀愁，“要是高考的志愿没改就好了，要是我没遇到你就好了，要是我没出生就好了，说不定你现在已经结婚了，有自己的家……那天我遇见秦奋了，秦奋也说，我们都长大了，时间到了，不该再因为一颗糖就不肯分开，可我总是做不到。可是梁宇，我也不是自己想做同性恋的啊，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苏药泪流不止，“我初中的时候就想亲你了，怕被你发现，怕被你讨厌，一直忍着忍着……没日没夜地忍着……我的心早就疯了……我特别累，特别特别累……现在我真的决定放下了，我迫不及待地想去下一辈子了……下辈子我要像秦奋那样，买一个小房子，在里面堆满东西，桌子上摆着全家福，有个凶巴巴的老婆和小公主一样的女儿……我要喜欢女孩子，下辈子我一定要喜欢女孩子，我也不想再这样了，我太累了，没什么希望了，你放我离开吧。”

　　“从小到大，讲道理我从来都讲不过你，你怎么说都是对的。”梁宇放开苏药的手，从床边站起来，他满脸的泪，恨恨地说，“苏药，我说不过你，真说不过你，苏药，我真是……讨厌你。”

　　梁宇转身走出了病房。

　　苏药说完这么多话，累得缩在被子里大口喘气，把氧气吸得呼哧呼哧作响。

　　一旁的长沙发上，纪瀛默不作声躺着，大睁着眼，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忽然，悄无声息地抬手抹了一把亮晶晶的眼角。

　　苏药喘完，攒了点力气，正要摘掉氧气。纪瀛从沙发上坐起，跑过来，一把按住苏药的手。

　　窗外晨光微明，让屋内也有了淡淡的光芒，视线逐渐清晰，纪瀛一晚上没睡，看起来一脸疲倦，左侧的眼角还是乌青的，但他定定看着苏药，脸上有点笑意。苏药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怎么又是你。”

　　纪瀛扶正被梁宇踢歪的椅子，在床边坐下，低头笑看着苏药，“当然是我，我不是说了，我喜欢你啊。”他说着，伸出修长的手指，去替苏药擦脸上的泪和汗。

　　苏药有气无力地把纪瀛的手拿开，“我也说了，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我等啊。”

　　“别等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喜欢任何人。”

　　“我不信啊。”

　　“那你就等着吧。”苏药再次伸手想拿开氧气罩，纪瀛再次伸手轻轻按住，苏药恼怒地说，“放开。”

　　“不想吸氧，那你别喘啊。”纪瀛微笑看着苏药。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追你啊。”

　　“这皮囊都这副样子了，亏你不嫌弃。”苏药冷笑。

　　“不嫌弃啊。”纪瀛笑得一脸志在必得，“先说好，我不仅要你的人，还要你的心。”

　　“痴心妄想。”

　　“苏药，我就喜欢你这副拽拽的样子。”不等苏药说话，纪瀛已经收起笑意，一本正经地说，“苏药我觉得你想错了，你爸妈既然选择了生下你，并且费尽心思地把你养大，一定是希望你能够开心的，并不想听到你这种自暴自弃自怨自艾的话。你也没必要事事都逼自己做到最好，任性一点，他们反而更高兴。因为他们是真的很爱你，他们是因为爱你才生下你的。”

　　提到父母，苏药刚褪下的泪，又涌上来，他皱眉盯着纪瀛。

　　“但是，”纪瀛从口袋里取出苏药留在行李箱里的那张画纸，打开给苏药看，他指着那句“爸妈，对不起。”，一脸认真地说，“这五个字，加上标点一共才七个字——你这么简单，就想把父母对你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抵消掉，未免也太任性了，你知道为了把你养大，他们费了多少心血吗？你这样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真的太不孝了。”

　　泪滑下来，苏药抿唇不语。

　　纪瀛伸手替苏药擦了一把泪，指着上面那句“梁宇，再见。”他嘿嘿一笑，“这句我很满意，苏药，别再搭理梁宇这个怂货哭包了，和他分开吧，他配不上你。”纪瀛指了指他自己，眯着乌青的熊猫眼，自信地说，“我，堂堂影帝，英俊潇洒，温柔多金，才配得上你。”

　　苏药抬手要拿掉氧气罩，纪瀛连忙按住，“别别，我还没说完，我不自夸了还不行嘛！反正总有一天，你会被我迷倒的。”

　　“……”

　　“再说梁哭包这个人，他是个怂货，他不敢承认，但他喜欢你，这一点是真的。”纪瀛盯着苏药问，“你这么聪明，一定早知道了。所以你想想，如果他死了，你是什么感觉？然后你再想想，你死了，他是什么感觉？”

　　苏药惊呆。

　　“苏药，如果你真的死了，你父母会原谅他吗？他会原谅他自己吗？我靠我觉得这怂货，可能冲动之下，陪你一起去死。他刚刚哭成那样，你也看见了。”

　　苏药眼神一颤，哽咽地瞪着纪瀛，“你胡说。”

　　“那你就当我胡说吧。”纪瀛做了个深呼吸，笑看着苏药，“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在你昏迷的这两天，梁哭包身败名裂，被电视台一脚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