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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朝歌、浮尘事、业火焚城 ...

  •   (一)朝歌

      息杀从街市上回来,走了很长一段路,路过水面宁寂的池塘和爬满藤蔓的假山,最后穿过竹林层叠的小径,在竹阁的院中海棠树下看见朝歌。

      五月,海棠花事早已过去,枝头如今只剩下一些残红,被风轻轻一摇,便陨落了。

      院里放了铺着白色皮褥的矮榻,朝歌静静地坐在上面,身前是一具断了四根弦的琴。

      置琴的案上,有几本已经摊开的纸页泛黄的书。
      它们和人间的普通书籍不一样,可以储存声音,记录下乐师们演奏的曲子。

      朝歌碧绿色的眼瞳里是竹林的绿幕,衬得那双本就如盲者一样的眼更显死寂。

      他发呆的时候,面上尽是寂然,喜欢一动不动看着某个方向,如果不是了解他的习惯,旁人定会以为他是个瞎子。

      息杀从竹林中走出时,朝歌收起了那个表情,用那双眼睛看着他。

      那张脸,和夕舞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夕舞的眼瞳是纯正的黑色。
      除了眼睛的颜色和性别,异色子几乎没有不同的地方。

      两人没有多余的话语,朝歌看见他的表情,直接开口:“出事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息杀低头看着少年,只说:“和毗那夜迦王打了一架。”

      毗那夜迦王,为下界鬼道里的魔众,行恶事。

      “呵。”这声轻笑,不像是嘲讽,反而像是看见某件事朝着自己乐见的方向发展时的喜悦。
      朝歌笑着说:“鬼道派人来核实消息了啊,竟找上了你。他们说了什么?”

      息杀在朝歌对面的褥子上坐下来,看着琴木上的断弦,静了静,道:“他们找上的不是我。”
      他马上接着道:“他们伤了夕舞,问:我是鬼灯里的哪一盏,我保护的人、是不是她。”

      朝歌伸出左手拨弄未断的那几根弦,奏出一支不成调的曲子,虽然奇怪,听起来仍是空明澄澈的,令人心定。
      音乐,这是朝歌的天赋,世间无人能及。
      他在很多方面,像极了歌舞之王提多罗吒——他的母亲。

      息杀听着那支曲子,看着天日西沉,暮光黯淡下去,夕辉给竹林顶端的枝梢渡上一层金辉,勾勒出它们在风中婆娑的剪影。

      时间缓慢地过去,朝歌单手奏完了曲子。
      他眸子里夕火闪动,原本绿色的眼瞳褪色成浅浅的翠色和夕火的绮丽金色。
      琴上最后一个颤音,剩下的几根弦也被震断了,在那个时候,他道:“息杀,你恨宫锦。”
      这话语和弦上尾音一起断在了空气里。
      朝歌不说那人在人间的假名,而是说了他在神族的名姓。

      息杀没有正面回答朝歌的话,只是接着说了今天那个魔众对他和夕舞说的话:“私藏鬼灯和异色子,乐阮空必死无疑。”
      他的神情本就淡漠,无悲无喜地说着这话,带出丝丝刻薄的意味来。

      说完这些,两人似乎再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讲,上天界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着不久之后,长夏化为一座死城。

      息杀起身,朝着竹林的小径走去,背影挺直,如同他那柄长|枪。

      朝歌在他将要走进竹林的那一刻开口叫了他的名字,碧绿的瞳孔里映着他孤独的身影和竹林寂寥的剪影。
      朝歌道:“你拿什么保护她?”
      在长夏的所有人里,只有夕舞是青娘点名必杀的那个。

      息杀不停步,径直走进竹林里。
      待那人走远,朝歌看着丝弦尽断的桐木琴,忽然笑出声来。

      两个月前,乾达婆王的新妻子,年轻而且貌美的青娘乘着红色的车辇来到人间。
      她说要借长夏这座城种芍药花,要城里所有的人都搬出去,若是三月之后还有人在,便焚尽长夏。
      所有人都只当这位神王的妃子在开玩笑。

      算算时间,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长夏依旧宁静祥和,安稳一如往昔。
      或许是名字中带了一个“夏”字,这座城的夏天总是令人格外的眷念。

      许多年后,息杀还会想起燊夫人亲手制作的冰凉的茶点,以及池塘里开不败的荷花、和妹妹们莲华一样美好的容颜。

      (二)浮尘事

      一月时间转眼即逝,很快就到了最后的期限。

      息杀早上起来,洗漱清理完毕,吃过清言送来的饭菜,到院中晨练。

      院子里有一棵老树,上面栖着一只乌鸦。
      小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只能对着树上那只鸟说话。
      后来,夕舞来了。

      他并不同夕舞讲许多话,也不和她们一起玩,很多时候只是在外围默默地看着。
      夕舞和阮阮都特别会折腾,比如上街和一群小流氓打架,胡闹着去危险的地方游玩,有时她们会捉弄他,让他双手撑地倒立着走路,或者是跳上几段夸张的舞蹈,看着他冷着一张脸做着滑稽的动作,几个女孩子会哈哈大笑起来。

      她们不过是想让他和她们一样开心起来罢了。

      息杀从来都不笑的。
      一张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剑眉,鼻梁挺直,俊秀刚毅,嘴唇总是微微抿起,也几乎从不说话。
      他看人的时候,眼中有寒星一样的冷光。

      清言收拾完餐具,坐在檐下台阶上看着他握枪操练,温柔的面容上是寂静的欢喜。

      息杀练习完的时候,清言还在。
      他从她手中接过白色的手帕擦汗,然后问她:“不去照顾小舞?”

      她道:“她和玄音小姐在一起,用不上我。”

      息杀将手帕还给她,道:“我会出门,午间不用过来。”
      侍女的神情有些落寞,却很好地掩藏住了。向他拜礼之后,退出了他的院子。

      他看着树上那只老鸦,低声道:“这一天来了。”
      他默默念了一段咒语,手中的长|枪化作黑色雾气逸散开来,然后在台阶上凝聚化形成一只黑色的小兽。

      息杀看着这个小猫一样的小东西,道:“逐流,把她藏起来,不要让人找到她。”
      小兽喵呜一声,像是应答,随即甩甩尾巴离开了。

      他去马厩里面牵了自己那匹魔驹,出了长夏城,去见上天界来的神明和罗刹的军队。

      罗刹的军队已经到了人间,此事虽由朝歌全权策划,但是朝歌并不会亲自领着他们焚城,息杀也不会去管他们的行动,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得接洽一下才行。

      到了地方,是几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在管事。

      其中有一个一头红发、嘴角叼着根草梗的少年,一看见白甲银铠的息杀骑着一匹魔驹从山道上来,马上笑开了。

      等他上前,下了马,就跑上来勾肩搭背,道:“嗨呀,和你一起杀人真难得!”
      红发的少年名为离乱,也是乾达婆神族军队里出来的,息杀与他很早便相识了。

      从红发少年身后,又上前两人。
      其中一人名阿尊,看起来文弱却有一身贵气,似是王侯贵胄之子;另一人名空城,气质凄清,面上饰有一张鬼脸面具,看不清容颜。

      他们都是朝歌的伙伴,是当初朝歌孤身一人前往乾达婆城调查自己的身世之时结识的人。

      比起息杀,朝歌夕舞的身世,要可怜得多。

      那个少年潜入乾达婆城,九死一生,在知道自己是阮空的亲儿子后、在知晓自己亲生母亲的秘密后、在了解过去那些诡谲阴谋后、在知道红栀的真正死因后,是怎么渡过那段时间的?

      其余人不了解,只知道消沉一段时间之后,他很快振作起来,联合罗刹鬼道众军团和天界中与宫锦有仇怨的神明,回到了人间。

      今夜将有一场大火,焚尽不夜的长夏。
      朝歌选择覆灭一切过往。
      他怎么可以做到这些呢?

      息杀还有一个疑问,朝歌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过夕舞,这是对她的保护?还是不信任?
      只有一点息杀可以肯定,朝歌放弃了她。

      阿乱注意到他的长|枪不在,絮絮叨叨地问了一连串问题,对此息杀只有一句话:“忘了。”

      阿尊和空城在一旁,沉静而优雅。
      等到聒噪的离乱说完肚子里的那堆话,他们其中一人淡淡地问:“从哪里杀过去?”

      山巅的流云变幻无常,随着六月的熏风漂泊无定,有断根了的草叶拂过他们身旁,像是一翼枯蝶。

      息杀说:“城西,乐府。”
      他感觉盛夏时节忽而肃杀萧瑟如秋末。

      长夏将没。

      (三)业火焚城

      息杀回到乐府的时候,朝歌已经去找阮空了。

      他骑着马走在石道上,远远地看见了相对而坐中间只隔了棋桌的阮空和朝歌,在这样的场景里,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普通的父子。

      走近了,可以听见朝歌在对阮空说前几日的预言梦:“……城里有个女人,自称苏摩族的姬酒。她对我说,三日后,长夏城有大劫。她说这一场大劫是因我而起。她说她会派人来带我走,不会让我丧命。但是前提是,她要我把身边的人都杀了。”

      说完这些,朝歌看着面前的棋局,笑:“叔父,你这盘棋,下得可真烂呀。”

      三日前的梦,劫数就在今天了。
      二人又说了一些话,阮空吩咐息杀去收拾东西,然后把燊夫人和小姐们叫过来。

      息杀没有动,站在原地。

      朝歌问:“叔父这是相信朝歌了么?”

      阮空叹气:“信与不信,死与不死,又有何区别?该来的,总会来的,只是有些无辜的人,少些牵连才好。我也许斗不过命,但总要替你妹妹夕舞还有你哥哥他们争一争么。”

      朝歌又问:“那我娘亲呢?”

      息杀站在一旁,静观两人对峙,听见这话时有一瞬的疑惑——朝歌说的娘亲,是亲生母亲提多罗吒、还是养母红栀?

      阮空静了静,“你说什么?”

      朝歌这时站起身来,敛衽跪下,行的是拜祭死人的礼节。
      阮空面色不改,受了这带诅咒的一拜,只道:“息杀,你为什么还不动?”

      息杀没有回答阮空的话,看向了朝歌。

      朝歌道:“青君。那一年,为什么要杀死我母亲呢?”

      远处,夕阳最后的光线已经沉坠下西天,本该黯淡的天色在今日却未曾像往常一样快速归于黑夜,就在太阳落下的那个方向,火光映染了半边苍穹,将长夏的夜空烧成木棉花色一样绚烂浓烈的红。

      曾屠戮万千魔众,曾复原真言整理出《纳加里耶残卷》,曾令天龙八部众所有神明忌惮无比的宫锦,在长夏覆灭的这一日,死在了亲生儿子朝歌的手中。

      从朝歌以前住的那片竹林深处的竹阁走过去,是一个铺满荷叶和莲花的池塘,一眼望不到尽头,有精巧的木质回廊围绕这片水域,供人穿梭游玩,廊下挂了许多笼子,养了很多擅于学舌的鹦鹉。
      罗刹们走过的时候引火点燃了这里,风里满是羽毛和血肉烧焦的恶臭,那些鲜活的生命在短短一夕间化为一团死肉。
      不只是它们,长夏城里,所有人的命运和它们一样,或许还要惨得多。
      息杀跟在罗刹和夜叉们身后,看着他们杀人纵火,目睹他认识的人一个个死在恶鬼刀下,他的神情始终很冷漠。

      最后,过了水域宽阔的莲池,到了一片废弃的老宅区。
      朝歌、阿尊他们几乎都在此地,只有离乱不见踪影,息杀想他是去其他的地方杀人了。

      他没有动手,只是冷漠地看着,但长夏城里所有不幸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和看向那些刽子手时一模一样,憎恨和厌恶一点也没少。

      他不关心这些,长|枪不在,他不会亲自动手。

      朝歌他们看见他从莲池那边过来,淡淡的扫来一眼,他们杀了许多人,面上满是倦怠。

      不久之后,离乱从老宅的房檐上跳下来,看见息杀时“哟呵”一声,像是在好奇他今日的反常。

      罗刹们在周围巡视,其中一个在路过在两面墙壁间的缝隙时,用嘶哑的声音对离得最近的息杀说:“这里还有一个。”

      他走了过去,在看见那个人的瞬间浑身冰凉,心中忽然满是苦涩。

      夕舞被卡在那个狭窄的缝隙里动弹不得,看见他时,勉强出声道:“帮帮忙,息杀。”

      息杀站在那里,没有动。

      然后,朝歌走了过来,看见夕舞,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道:“你怎么卡在这里了,小舞?”
      他回头看着息杀,云淡风轻地说:“把她的舌头,拔了。”

      歌声是紧那罗神族力量的来源,失去了舌头,她再也没有办法使用神族的力量。

      另外三人听见动静,向这边走来,空城和阿尊吩咐罗刹执行朝歌的命令,只有阿乱注意到蹲在夕舞脚下的黑猫,他在那个时候笑出声来,嘲笑道:“逐流选的位置真烂!”

      那只猫甩着尾巴,走出狭窄的缝隙,化作长|枪回到息杀手中。

      她还是死了。
      死在自己孪生哥哥的手中。

      鬼众的喊杀和妇孺的哭泣回荡在火光的上空,所有的美好所有的繁华,都被玷污和毁灭殆尽,在火焰里化作虚无。

      乐府的人,无一幸免,阮空、燊夫人、玄裔、玄凌、阮阮……还有仆妇和丫鬟们,全部被杀、被肢解,被神魔剁碎了喂给鬼道的魔龙。

      朝歌提着阮空的头站在火里,表情宁静祥和,看着整个长夏城被滔天火舌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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