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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年关至事事难平 闯邪教灾祸终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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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彦清这几日一直很忙。
到苏州的第二天,他就将贾环给的方子连带一封自己的亲笔信派人送回京中,请求父皇派暗卫来调查苏州城内用蛊毒之人。
林如海之前说自己未能查到那人的踪迹,且先不说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周彦清很清楚林如海手下探子的水平。--贾环的事情在他们掩盖后,连周彦清这个皇子的下人都查不到端倪。
既然林如海都说自己束手无策,周彦清也不指望自己能够凭借自己一人的力量找到操纵蛊毒之人了。
周彦清父皇周启明的回信来得很快,跟着一起来的是几个精心挑选的暗卫。周彦清虽然嘴上不说,但暗地里却是冷笑不止。先前只说为母亲看病的时候,他的父亲可没这么紧张过,一提到有个深不可测的地下组织,转瞬间就变得比谁都焦急了。帝王心里,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皇位。
--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宫中的几个皇子应该都有过,但谁敢宣之于口呢?就算他们不想活了,难道也要拖累这自己的母妃和外祖家一起死吗?
回信中只说了两件事,第一:贾环给的那个方子果然很有效,周彦清母妃用了之后,果真好了很多。周彦清知道这件事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新落了下来。但第二件事却让周彦清火冒三丈,周启明在信中让他早日回京。马上就要过年了,宫中的新年筵席不能没有二皇子的出席--
周彦清看完这句话之后,原本还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低沉。他愤愤地将信甩出去,可薄薄的几张纸根本没什么重量,他这看似力拔千斤的动作,只不过是又让那惹人烦躁的信重新飘回了自己面前。
是啊,宴席上不能没有二皇子。周彦清脸色紧绷,眼睛中闪过怒火。皇家宴席上如果没有那父慈子孝的戏码,岂不是更无趣?周彦清在年幼的时候,也曾做过不切实际的梦,以为父皇是真的疼爱自己,也是真心对母妃好。
但只要是梦,就总会有清醒的一天。
周彦清不想回京,更不想回到那个名为皇宫的冰冷笼子里,他在那里的唯一牵挂就是自己的母妃。而她现在正在生病,等着周彦清找到方法回去救她。
周彦清握着笔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写这封拒绝的回信。听到门外的敲门声之后,他几乎像是解脱了一般,将笔随手放在书桌上那块端石云纹蝙蝠砚上,对门外喊了一声:“进。”
林如海曾经特意嘱咐过家里的下人,周彦清身份尊贵,一定要小心伺候。所以林诺并没有进到屋里,只是在门口恭敬地说:“顾公子,窦家来人了,小少爷让我来请您去一趟。”
周彦清这几天早出晚归,已经有两三天没见过贾环了。听到林诺这句话,原本烦闷的心情纾解了一些,随手将信收好,起身跟着林诺去了花厅。
刚走到花厅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周彦清就哑然失笑。几天前他刚到林府的时候,似乎也正撞见这幅场景,贾环捧着杯茶窝在椅子里待客,对面坐着个愁眉不展的苦主。周彦清走近了之后定睛一看,巧了,对面的人应该是窦既明的子侄,长得足有七八分相似。
--这下可更像了。
屋里还有外人在,周彦清努力维持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让自己笑出来,走到贾环身边坐下。
房间里只有三个同龄人在,贾环也没有按照成年人社交礼仪的那一套,只对周彦清介绍:“窦家的大公子,窦思远,特地来感谢我们的。”
窦思远和贾环两年前就认识了,熟知这位小神仙的脾气,也没有被怠慢的恼怒。他站起身对周彦清行了礼,“前几日家宅不安,多亏有两位公子出手相助,窦家感激在心。”周彦清连忙将人扶起来,江兰的事情,几乎完全是贾环一人解决的。窦家人的感激,他受之有愧。
“你父亲怎么样了?”等到窦思远重新坐好之后,贾环才淡淡地开口。
窦思远叹了口气,苍白的脸色让两人都能看出来,他最近过得也很艰难。“父亲三日前就病了,大夫看了之后说是过度忧思的缘故,好好养着,不想太多就能好起来。可我看父亲终日里魂不守舍……恐怕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好起来。”
贾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他受了两次失去挚爱的打击,有这种反应也是正常,如果是一些心灵脆弱的人,说不定早就疯了。你闲着没事的时候,多去盐帮走动走动,里面都是你父亲的老朋友,会照拂你的。”--再者,林家也早就对盐帮打好招呼了。窦思远的生母婉儿,是京城叶将军的妹妹,曾经与贾敏是手帕交。于公于私,林家都不会让窦家轻易倒下。官商勾结总会被人们认为是官员腐败的表现,但在苏州城这块寸土寸金,空气中都飘着珠宝味道的地方。如果没有当地商贾的支持,林如海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怎么能平安地活到现在?
贾环和窦思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些暗潮涌动的故事,还是不要让周彦清这个京城来的贵人知晓比较好。
窦思远点点头,犹豫片刻,才开口说:“这次我来,除了道谢……还是来辞行的。”
贾环眉毛一挑,今天第一次卸下那副懒猫一样的表情来,“辞行?去哪儿?”
“舅舅前些日子写信过来,提到参军一事,我当时犹豫许久,不放心家里人。但经过此事之后,我才突然明白,父母的年事已高,我也应该寻一条安身立命之路了,不能总是依靠他们。我昨日已经写了回信,过了年,就去京城参兵了。到了那时……恐怕很久不能相见了。”
窦思远只比贾环年长一岁,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贾环沉默片刻,才追问:“你走了之后,窦家怎么办?”
窦思远一笑,--窦家的大少爷,唇红齿白,剑眉飞鬓,在苏州城都是出了名的英俊,他今日一直皱着眉,这么一笑,才显出来平日里的潇洒模样来。他对贾环说:“我本来也担心这点,但母亲知道之后,让我放心走,还对我说,‘叶家的女儿,个个都是能文能武的,一个窦家,我辖得过来’。”
这位窦夫人,贾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见识过她那外柔内刚的模样,她能说出这席话,贾环并不意外。这毕竟是窦家的家务事,贾环点点头,不再劝说。
南朝近几年虽然政局稳固,但边疆一带仍是时有战乱。最好的兵,最好的将,都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窦思远此次一去,大概就会被叶将军送到前线……那可真的就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
贾环心里想着这件事,一直闷闷不乐,连话都很少说。
窦家尚有一大堆棘手的事情等着窦思远处理,他在林家做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告辞想回家了。
走到花厅门口的时候,却突然被贾环喊住了。“思远。”
贾环扯下自己身上戴着的俏色秋山纹环形佩扔给他,“拿着吧,保个平安。”南朝文人们都讲究‘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贾环刚从清源山上下来的时候,还不在意这个。还是贾敏看不过去,硬塞给他一块好玉。他带在身上两年多,玉养人人养玉,倒也沾了不少辟鬼驱邪的灵气,防身倒是正好。
窦思远一把接住,拿在手里颠了颠,“我就不说谢了。我和你,不需要这个吧。”
--的确不需要。
林诺送着窦思远出门,贾环坐在椅子上,周彦清看了他好几眼,都猜不出来他正在想什么。
“这位窦公子,倒是很有志气。”
贾环淡淡地“嗯”了一声,发了会呆,才继续说:“先前他娘亲一直不愿意放他出门,这次可能也是被吓怕了,希望孩子早些独立吧。”
周彦清惊讶地看向贾环,“父母不都应该盼望孩子有大出息吗?”
“就像诗里说的那样: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窦夫人之前为从军的父亲与兄长提心吊胆了半辈子,肯定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
周彦清笑笑,“你才多大,就看的这么透彻了?”
“不是我说的……”说到这里,贾环突然露出了一个符合他年龄的稚气笑容,“师父之前对我说的这段话。”
“……文玉道长是真的疼爱你。”周彦清这么说着,突然又想起来自己刚才正在苦恼的父皇之事了,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转瞬间收了起来。
贾环自然注意到了周彦清那变化多端的表情,不由得问了句:“怎么了?”
周彦清还没有告诉贾环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件事自然也不便告诉他,干脆转移了话题:“伸手。”
贾环怔了怔,但还是顺从地伸出手,活像只小猫对主人伸出爪子,露出肉垫给他看一样。
周彦清解下自己身上的玉佩,放在贾环手上,“你的送人了,也该有别人送给你一个。”
贾环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周彦清,在此之前,他可从来不觉得周彦清和自己亲近到这个地步……周彦清说的斩钉截铁,眉眼中都是坚定,贾环连推辞的话都哽在嗓子里说不出来,只能握住玉佩,轻声说了句谢谢。
等到周彦清走出花厅,贾环才拿着那块白玉镶金的麒麟玉佩打量了一番。做工和玉质都是极品,贾环皱着眉抚过金质的一小块,只是像是被人摔碎过再小心拼起来的一般……
而且……
‘好像在哪儿见过。’贾环心不在焉地收好玉佩,‘在哪儿呢……’
贾环心中惦记着这件事,想着等周彦清有空的时候,去问问他这块玉的来历。只是等来等去,天都黑了一半了,仍没见到周彦清。
他去问林诺,才知道周彦清下午急匆匆地出门之后,就一直没回来。
苏州对于周彦清来说,应当这一块陌生的地方。这人生地不熟的……他能去哪儿呢?贾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又特地去问了刚从官府回来的林如海,才知道连林如海都不知道周彦清究竟去哪儿了。
周彦清又不是小孩儿了,照理说,是不用人担心的。可是贾环左思右想,始终放不下心,到底还是没忍住,为周彦清卜了一卦,算他的去处。
说来也巧,算人来历、去处,需要有沾着所算之人气息的贴身物品。而周彦清上午刚送给贾环的那块玉佩,正巧符合标准。
--连贾环自己都忍不住要感叹,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周彦清去的地方很奇怪。
贾环照着罗盘的指引,却是一路走到了一家私宅门口。
贾环知道周彦清一直都在打听蛊毒的下落,站在远处等待周彦清出来的时候,也曾怀疑过这儿会不会是周彦清找到的,对方的老巢--
但是他将这座府邸的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干干净净的,一点邪气晦气都没有,也不像是什么邪教组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