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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应天命道长进贾府 呈祸福贾环入深山 ...

  •   自从宝二爷连着环哥儿一前一后地病了,荣国府的气氛就阴沉得可怕。

      所有的下人都战战兢兢的,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触了主子的霉头,被赶出府去。

      刚开始贾环生病的时候,众人并没有太多注意,养孩子嘛,有几个没受过病受过灾的?遣人请了大夫来看,本以为过几日就能好的,没想到第二日起,宝玉也跟着病了,这下众人才慌了神。

      说是‘生病’,其实有些牵强。两个两三岁的孩子不哭也不闹,也没有发热头痛,只是昏睡着,任由旁人怎么叫,都没有反应。

      太医请来看了几遍,个个都是摇头不语,拿不定主意。于是送祟跳神,祈求祷告,百般忙乱,整闹了多日,两人仍是不见清醒。

      第三日的时候,门外忽然来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一道一僧,不顾下人们的阻拦,就要冲进府内,口中还念叨着:“知道贵府上人口欠安,特来医治。”

      贾母和贾政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即使心中百般狐疑,还是恭恭敬敬地请两人进去。

      没等将两人迎进贾府呢,门口突然又是一阵喧哗,有神色慌张的下人跑进来急切地禀报,清源山上的文玉道长来拜访了。

      文玉道长是南朝的前任国师,也是南朝历任国师中最有名的一个。早三十年前就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了,别说拜访别人了,就连下山都很少见。贾政本来就神思恍惚,被这么一刺激,更是惴惴不安。

      感觉惊讶的绝对不止贾政一人。

      站在门口的一道一僧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彼此的诧异和惊奇。

      文玉道长是个什么人?所传道术神鬼皆惊,胸藏韬略万人莫敌的人物。就算是在修仙界,那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论年龄,景文玉绝对比两人小得多,但论起修为和辈分,两人却是远远比不上他。

      为了便于照看,贾环和贾宝玉这几日都躺在一个屋内。贾政引着三人去了两个孩子的房间,屋内挤着大小丫鬟、王夫人、赵姨娘,并贾母,正哀天叫地的闹着。贾政一时觉得脸上挂不住,灿灿地对三人说:“家眷无状,诸位莫要介怀。”

      一道一僧是为了那块通灵宝玉来的,又是早就跳出世俗伦理的世外人,自然不会介意这些小事。只是景文玉尚在,两人都不敢擅自做些什么,只能对着文玉道长说:“道友,请?”

      景文玉下山前曾慎重地卜算过一卦,早知这两人是为何而来,三人目的不同,他也不和两人客气,径直走向躺在床上的贾环。

      两岁多的孩子白嫩娇小得像个小团子,仿佛被人轻轻一戳,就会流出内里软糯的奶黄馅儿。景文玉还怎么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心中突然升起了些怜爱之情,他站在贾环身边,轻轻地摸了摸小孩儿的头。

      贾环睡得很沉,景文玉知晓如果自己这次不带他走,兴许这孩子就会一直这么睡下去。他转过身指着贾宝玉对一道一僧说::“道友,那块入世宝玉还没醒呢。”

      一道一僧忙上前,向贾府人要来了贾宝玉出生时带来的那块玉,放在掌上,说了些贾府人听不懂的疯话,重新带回贾宝玉的脖子上。屋内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两人的举动,果然,原本还在昏睡的宝玉咳了几下,猛然发出一阵啼哭声。

      众人立刻欢喜了起来,贾母抱住贾宝玉肉一声儿一声地叫着,只有赵姨娘专注地看着自己仍然没反应的儿子,心中惶恐不安。

      一道一僧解决了贾宝玉的事儿,才抽出空打听景文玉的来意:“道友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一众女眷都离开了床边,涌到贾宝玉身边,景文玉便在床沿坐下,到底是老了,多站一会儿都觉得疲惫。他亲昵地捏着贾环柔弱无骨,细圆无节的手指,神色平淡地对两人说:“两位道友此行是为了通灵宝玉,他这一生劫难是为渡自身,渡劫脱红尘。而我这次来是为了这孩子。这孩子不同于通灵宝玉,是个渡世之人,几世以来千锤百炼为的是天下众生,是在渡世。”

      贾政等人虽然专注于宝玉,但也留心着贾环这儿的动静,听到景文玉的这番话,众人皆是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景文玉并不在意旁人在想什么。他看着贾政继续说:“这孩子同我有一段师徒的缘分,今日合该由我带走。”他说的笃定坚决,半分想要商议的口吻都没有。

      本来也是,论起身份地位来,整个贾家加起来都未必能抵得上一个文玉道长,他哪里有必要客气待人。

      贾政还没有回话,站在一旁的赵姨娘就先扑了过来,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儿子,像是抱着自己生命中仅剩的那一点希望。贾环生病的这几日,她既时刻悬着心担忧自己孩子的安慰,又要忍受府中的流言蜚语,早就被折磨地形销骨立。现在又被景文玉的这番话当头喝棒,脸色惨白地看着贾政,眼泪快速地涌出来。低低地哀求着:“老爷--求求你--求求你。”

      都说母以子贵,像她这种身份低微的妾室更是如此。抛却那抓不牢的宠爱,子女就是她在贾府中立足的根本,她好不容易求来了一双儿女,现下却要生生被夺走一个,她怎么能不难过。她闺名叫做赵清俐,担得起这个名字的人,长相自然是出挑的,否则也不会被贾政纳进房里。被她那双含着眼泪的双目一看,即使是贾政,也难免心软。

      “这……”贾政看着景文玉,踌躇不决,“环儿才两岁半,这怎么能--”

      景文玉看了眼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孩儿,“原来是叫环儿,”他轻声嘀咕了一句,又说:“这孩子同我,同修道,有着命中注定的缘分,即使是强留于此,对这孩子自身也是毫无益处。”

      赵清俐只是哭,脸颊贴着贾环的小脸,喃喃地说:“他才这么小,怎么能离开我。”

      “今日不走,这位小公子有没有明日都说不准了。”开口的是站在一边沉默许久的和尚。修仙之人大多都不爱卜卦,毕竟天机不可泄露并不是一句空话,卜者倘若泄露天机过多,在福祉上总会有些亏损。可是方才景文玉说的实在诱人--渡世之人,那是千百年都难得一遇的。现下就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尚实在没忍住,掐指算了算这人的命数。

      听到这句话,赵清俐惶惶地看向贾政,又去看仍坐着的文玉道长。景文玉没有说话,但神色中分明流露出认可的意味。

      赵清俐原本死死抱住贾环的双臂渐渐松开,她将自己的骨肉放回床上,眼泪仍是魂不归乡般地从眼眶中跌下。那是她的骨中之血,她生命的延续,未来的希望。赵清俐从来没想过自己和他的分离来的这般快。

      王夫人从贾母手中将自己的儿子接过来,低下去哄宝玉,垂下的头掩住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庆幸和幸灾乐祸。

      贾母在荣府六十余年,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知晓文玉道长的身份尊贵,绝非现在的贾府可以比拟。贾环若是跟他走,他日前程必定不可限量。忙出声劝了赵清俐几句,又向贾政使眼色,让他也说几句话。

      贾政前几年刚经历过了丧子之痛,今日猛然又要失去一个孩子,心中自然也是凄苦,劝说的话萦绕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景文玉开了口,“夫人不必悲伤,就算小公子被我带走,等到长大一些,早晚也会回来的。”

      听到这句话,赵清俐抬起了头,眼中燃起一点微弱的光芒,和泪光一起闪动着。

      贾环最终还是被景文玉带走了。就算赵清俐心中有一千个不舍得,也拗不过老爷和老祖宗的决定。在贾母“环儿是个有出息的,你这个做母亲的不要拖他后腿”的指责之下,她的泪水落在小小孩童的脸上,却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

      别看景文玉已过天命之年,却是半点带孩子的经验都没有。他那副鹤发童颜的模样,时常自己都会被人当成个少白头的年轻人,更别提照顾别人了。清源山是先皇赐给他的,整座山上只他一人清静修行,现在多了一个贾环,倒是热闹了一些。

      景文玉可以辟谷,只一丁点儿大的贾环却不行。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小孩儿拉着景文玉的袖子喊饿,一把软糯的嗓音带着哭腔,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忍不住心软。逼得景文玉只能硬着头皮从清远山搜罗了一只刚下崽儿的狐狸,逼着她每日分一点乳汁给贾环。

      可怜那本来也是只有些修为的小狐狸,却被景文玉硬逼着成了乳母。

      --岁月如长河无尽,沧海也变成桑田,原本以为难捱的岁岁年年也不过只是弹指一挥间。

      景文玉当年将贾环从贾府接来,从的是天意,走的是宿命。可是那样小小的一个奶团子搂在怀里,却突然觉得从自己枯井无波的心头中既然燃起来一团微弱的火。

      景文玉年轻的时候,被人嘲笑连自己都不会照顾,现在却开始战战兢兢地养起了孩子。贾环被他一点点地养大,会哭会笑,会拿一把清亮的少年音喊师父,让原本安静到冷寂的清源山中突然多了些俗世气息。

      景文玉这与尘缘斩断多年的修行者,竟然也生出一颗为师为父的心来,于菩提树下明镜台上多出了些自私,希望这孩子能逃过命里那场凶可夺命的劫。……可他又偏偏清楚,命中劫数,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几十年前他自己未能躲过去,几十年后自然也不敢奢望自己的孩子躲得了。

      --但仍是舍不得,仍是不放心。

      景文玉只恨不得将自己毕生所学都倾授于贾环,仅仅是想让他能在这繁杂世间多一点立命保身的本钱。

      幸运的是贾环也足够聪慧,景文玉教给他的东西,无论多难,都一点即通。景文玉是个淡漠冷情的性格,名气最盛的时候,也未曾松口收徒。等到遇见了贾环,才有了一生中唯一的徒弟,又这么天禀聪颖,景文玉更是如获至宝,不仅了了师徒缘,甚至还沾上了些父子情。

      等到贾环长成剑眉飞鬓,清秀干净的少年之时,已经在清源山待了十一年。十一年中,他始终随着景文玉住在山上,很少下山,更几乎没和自己血亲的贾家来往过。只有他的生母赵清俐,曾辗转托人送过几封信来。

      景文玉自己不通人情世故,年轻时在俗世中行走的那几年,也是摸爬滚打地走过来的,自然没法对贾环做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况且人心谋算这回事儿,倘若说的太透彻,难免会让贾环对俗世交往产生些倦意;而要是全然不说,清源山上养出来的这朵干净柔软纯白娇嫩的小莲花,一下山就得被豺狼虎豹吞吃殆尽。

      景文玉只好始终悬着心,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的爱徒长大,祈求他不要像自己一样傻。

      贾环的生日在七月十五,传说中这种七月十五出生的孩子,是野鬼推着河灯托生的,天生带着煞气。他十三岁的生日刚过半月,景文玉就在一夜梦中惊觉,已经到了自己该放手的时候了。

      景文玉醒来之后,坐在床上,很久没有动作。直到屋内点燃的檀香的最后一寸也化成灰烬,他才长叹一声。他向来不擅长告别,因为更多时候,他都扮演着离去的角色,一身道袍两袖清风不带俗物轻轻松松地离去。于是当他生平第一次要有送人离去的经历之时,竟然头脑空白地无所适从。

      他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走到贾环屋内,小少年还在睡觉。

      贾环才刚刚十三岁,仍是一副没张开的稚气模样,他本来就骨架小巧,现在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显得更像个孩子了。不知道是不是受过几天狐狸母乳的影响,景文玉很多时候都觉得贾环真的很像某种毛茸茸软乎乎的小动物--

      景文玉坐在床头,小心地替贾环整理好被子。

      说来有趣,他第一次见到贾环,似乎就是这样,贾环在床上睡着,自己坐在床边看着他。

      一晃便是十一年。

      听到身边传来细微的声音,向来觉轻的贾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他看向自己的师父,语气茫然又黏黏糊糊地说:“师父?该做早课了吗?”

      贾环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也许连女娲都偏爱他,在造人时分给旁人三分心思,唯独对这一个人小心翼翼全心全意,将温柔缱绻都藏在这双眼睛里,剩下的余料随意一撒,才成了星辰。

      景文玉勉强勾起嘴角笑笑,忍住自己心中的苦楚,努力维持自己的语气如常:“没事,睡吧。”

      听到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师父这么说,贾环眨眨眼,顺从地随着自己的睡意又睡了过去。小小的身体缩在被子里,被严严实实地保护着,仿佛一点人世间的苦楚都不会经受了一般。

      破天荒的,这位大道早成的文玉道长,心中生出了些凡夫俗子才会有的不舍和悲伤。

      世人都说神仙好,然而这人间情感,又怎么会是那么好舍弃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应天命道长进贾府 呈祸福贾环入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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