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七》南岭晚凉

1、双七

　　楔子
　　“人生不易，余生还请继续多多指教……还有，卿卿，谢谢你愿意陪我。”

　　壹
　　——远道茫茫不可思，宿昔夜来梦见之。

　　世间最难离别人，总是依依惜别时。

　　病床上老妇人呼吸微弱，一旁的老人将耳朵覆在老妇人唇边听她慢慢地说:“明远啊，以后……就留你一个人了，我就不陪你了啊。”

　　“思思，别胡说……”老人握紧老妇人瘦得不成样子的手。

　　“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咳咳，生生死死……冥冥中自有安排。你看啊，我今天可是七十七啦，知道么？双七可是吉数，我可喜欢了，咳咳……我今天满七十七可幸运啦，可是比刘家二姑娘幸运多了，她可是前些日子就走了呢……咳咳……所以……明远你该替我高兴才是啊。”病床上的老人微微睁着眼，月光透过窗细细洒下，照进老妇人满是笑意的眼里。她将手吃力的覆在老人手背上，像原来一样轻轻拍着床前人已不复当年修长有力的手，悠悠道:“所以啊，别难过，你当开心才是。”“好。”床前的老人看进这个笑得一如当年单纯的人眼里，语气坚定，似是许诺:“思思你放心，我以后会好好的。我们一起经历过的，我会好好回忆；我们还未一起经历的，我会连带你的那份去感受。”

　　“那我就放心啦，铭哥哥，唱首歌吧，就是当年你教我的那个。”床上的老人轻轻闭上眼:“我睡会儿，待会子待月亮正正照下的时候叫我啊。”“好。”李铭焕伸手慢慢抚着林思夕早已斑白的头发:“我给你唱歌，你睡，待会儿我叫你你可要醒啊。”老人微微笑着，声音平缓安宁。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老人悠悠地唱着。歌罢，他握着床上老人渐凉的手轻轻笑着:“你看吧，我就知道你这次不会再醒啦，那你好好地睡，我不闹你。”

　　清泪顺着老人眼角蜿蜒留下:“听说今天是七夕啊，思思，你原来不是最喜欢这个时候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乞巧么？既然你不便，那以后便换我替你吧。”

　　“前方到站，市公墓，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明远兄，该下车啦。”李铭焕的身子被人摇了摇。慢慢地睁开眼，发现是同去公墓的王梁。原是梦啊，自己多少年没做这么真实的梦了。李铭焕默默地想。

　　“栋成，咱们走吧。”慢慢起身，李铭焕一手拿着那束早就扎好的布花，一手提起放在膝上的女士布艺包，颤颤巍巍地下了车。

　　与守墓人点头示意后，老人慢慢地拾阶而上。青石板蜿蜿蜒蜒地穿过一颗颗万年青，延伸向公墓深处。

　　守墓的是位退休的军人，退休后就和妻子来了市公墓，每年的这个日子都会看见这位老人来公墓。见老人身影隐没在苍郁的绿色中，叹了口气，转头对爱妻说:“老先生也是个长情人。”妇女点点头，看向一旁的另一位老人:“老人家，您不进去么？”王梁摇摇头:“我今天呀，是来陪我老哥哥的，我就在这儿等他。”

　　妇女点点头，邀请老人进屋坐下:“老人家，冒昧问一下，那位老先生为什么每年总是在这个时候来啊？”

　　闻言，王梁转头看了看窗外长青的树林，幽幽叹到:“明远兄和嫂子都是深情人……”

　　贰
　　——烟雨为情留，举案到白头。

　　徒留未亡人，隔世情悠悠。
　　李铭焕将花放在墓碑旁，靠着墓碑坐下，语气亲昵:“思思，我来看你啦。今天你生辰，我来陪你乞巧咯。”

　　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石碑，老人眼里盛满笑意:“你绣工可是世家小姐中最好的，我着实不懂你为何每年还要向七姐乞巧呢。今年一过我就八十九啦，我都等你等了整整十一年了啊，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呢？”清泪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了一朵朵深青色的小花，老人似是不觉，依旧絮絮叨叨地说着:“栋成家的孙子都好大啦，你说，要是咱们鸿哥儿在的话，咱们孙子是不是也是这么大啦？”

　　晚风轻拂，吹过万年青沙沙作响，似是在回应老人的话。

　　“呵呵，你看见刘家二姑娘了么？记得当时你们小姐妹玩得挺好啊，你们在一起就不寂寞了。思思啊，我觉得我马上就可以来找你了，你得等等我啊，别像十一年前那样又留我一个人。”李铭焕将布包拆开，取出针线:“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帮你穿针乞巧了，下次你就自己来了啊。”

　　微风又起，轻抚过老人。李铭焕恍然回到当年:月明星稀，夜凉如水，葡萄藤架下一人穿针引线，不祈绣艺高超但求家人康健。另一人手捧热茶，发妻在侧，岁月静好。

　　老人就着微弱的日光慢腾腾地用五色线穿着九孔针，目光专注而虔诚。

　　藏身于树后的年轻人拿着照相机悄悄拍下这一幕后轻轻地离开，怕惊扰了眼前的温馨，连图片都未来得及查看，而照片里，老人身旁却是坐着一位温婉的老太太。老太太满面笑容，看着老人，一只手虚虚地放在老人的手背上。夕阳下，二人相互依偎，可身后却只有老人一人的背影。

　　叁
　　——卿卿牵起依依情，夕阳微照相思意。

　　最是天下深情者，不羡鸳鸯不羡仙。

　　王梁在儿孙的搀扶下捧着一个木匣子来到市公墓。守墓人和妻子上前接过已经洗得泛白的布包，包上绣图制作精细，花朵生动。

　　“王老先生，您来啦？”

　　“嗯，麻烦你们了。”

　　“不不不，老先生生前对亡妻的深情着实令人动容，我们夫妻是自愿来帮忙的。”

　　“那我替明远兄先谢过诸位了。”

　　“没有没有，王老先生，趁吉时，咱们走吧。”

　　“好。”

　　待万事皆毕，王梁屏退众人，对着两个相邻的墓碑拜了拜:“明远兄，嫂子，愿你们下面相遇，来世续缘。栋成就此别过。”

　　转身，顺着来路离去。

　　夕阳倾洒，暖暖地照着两个墓碑，似是想将墓碑融在一起。

　　一个年轻人从小路走出，拿着一张照片，将照片放在墓碑间的布包旁，对着两个墓碑道:“前辈，后生打扰了。愿前辈们来世不受离别苦，再续前世缘。”语罢，作礼离开。

　　夕阳沉山，暮光下，照片拍的赫然是当年七夕那天青年偷拍场景。照片里，两位老人相依相偎，笑意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