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难越》贰甜

3、三

　　【六】

　　那日霄翎将我的身份公诸于世时，已是激起南海三层浪。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事情还不仅仅于如此。
　　当那张与我曾经的容貌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心中的震惊简直难以言述。
　　“慕流萤”没有死，她回来了。
　　那女子在龙宫宝殿上向我父王俯身行礼，眉目间尽是浅浅的哀愁：“父王，女儿被奸人所害，差点命丧黄泉。如今终于得幸能够回来与父王相见。过去二十载让父王与兄长们担忧记挂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与她之间来回盘旋，众人眼神中尽是惊疑。只有霄翎紧紧将我护在身侧，剑眉紧抿，目光冷冷地望着大厅之上的那个身影。
　　会面结束之后，她将我与霄翎拦下，唇边漾着一抹魅惑的浅笑：“二哥，见到小妹回来难道不开心么？怎的连看都不愿多看人家一眼……还是觉得这个与我有几分相似的赝品更有意思？”
　　一瞬霄翎长剑出鞘，干脆利落地直指那女子颈间。他的眼中满是凌厉的杀气：“没有当面揭穿你，是不想给小妹带来难堪。留你一命自己滚。”
　　那女子抿了抿唇，眼中的笑意渐渐淡去。她将目光投向我，满是不甘与怨愤：“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宠爱都被你一人占去？除了三公主这个身份你还有什么好的？值得让这两个男人对你一直念念不忘！你可知道这二十年来楚白是怎么过的吗？如今你倒好，在这里和自己二哥逍遥快活，知不知道忘忧洞里楚白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守着他二十年！他心心念念你二十年！如今你说忘就忘，开开心心地做你的二皇妃，到底置楚白于何地？！”

　　她的一番话将我吼得愣在那里，久久地立在原地，茫然无措。
　　脑海中一阵阵影像不断重叠，二十年前，忘忧洞中，他白衣黑发，手持长剑，眸若星辰。我时常嬉闹在他身后，一遍遍地唤他的名字：“楚白，楚白，楚白……”
　　他就如同一柄冰封的寒剑，剑锋凌厉，让人难以亲近。我甚至从未奢望他爱我，只要呆在他身旁便够了……
　　如今她说他等我二十年，她说他心心念念我二十年，该叫我何如？

　　“说起来咱们还算是老相识一场，我曾伴你身侧百年，托你的福将我打碎，才总算褪去玉壳有了如今这副人形身躯。”那女子笑靥如花：“我还要多谢你，慕流萤。若没有你，我怎会有如今的机会接近楚白？如今你好好做你的二皇妃，我便做我的三公主。楚白归我，从今以后咱们井水河水互不相犯，可好？”

　　心此时中竟是一片死一般的宁静。
　　良久良久，胶着在三人间长久的死寂被打破。我缓缓合上双眼，深深吸气，终于嘶哑而细微的声音轻声响起：
　　“抱歉，我不能答应，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霄翎与那女子齐齐看着我，两人眼中的皆是难掩的震惊之色。
　　“慕流萤！你休要贪得无厌！”那灵珠玉精终于冲我大吼，怒不可谒地想要伸手抓我。
　　我侧身轻巧地躲过她的攻击，逐步后退。
　　霄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又惊又喜，轻声唤我的名字，转眼又换为满脸的惊疑：
　　“阿萤？！”
　　我只是决绝地摇头，轻念咒语，在一阵蓝光之中身躯幻化为龙，扶摇直上腾空而去。
　　直到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
　　二十年后这所有的一切早已不同于往日，而事到如今唯一不变的，竟然是我心底对楚白的执着。

　　【捌】

　　我骗了霄翎，骗了楚白，骗了所有的人。
　　南海海岸呼啸着十一月的寒风，我穿梭于云间，腾云驾雾，飞升入天际。劲风刮过我身上的片片龙鳞，感觉是如此的陌生又熟悉。
　　慕流萤其实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
　　而我一生之中唯独做过的两次有胆量的事，却都与楚白有关。
　　第一次，我用护体的灵珠救了他，替他疗伤医治，却使得自己魂魄离体，□□身死。
　　而这第二次，我终于还是违反了锁魂之咒的约束，强行恢复了本体。
　　所有的一切藏卿仅仅只猜中了一半，他却没有料到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重新聚集魂魄，附身于一个与我容貌相似的女子身上。我勉力将龙魂暂时尘封于体内，终于能够换得短暂重返人间的机会。而封魂之术的锁眼，却是不得言语。
　　我很怕死，可我更怕从此再难见楚白一面，所以竟执着地守在人间不愿离去。
　　而我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却在误打误撞之下被霄翎掳回南海，我言语不能，竟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无法挽回，至此所有的事情便开始脱离我所预想的轨道，一发不可收。
　　自此不管身边还是心间皆硬插进了霄翎一人。我站在桥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终于变得进退两难，履步维艰。

　　仙界白云缭绕，淡若烟尘。忘忧洞口不知何时起攀上了丝丝藤蔓，相互纠结缠绕，长出新的枝节。
　　刚一迈出脚步，我便觉得胸口已开始心绪不稳。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楚白站在石桥的另一头。他安静地看着我，眉间一抹淡淡的愁绪，清冷的双眸里第一次焕发出阵阵光彩，如初升的朝阳破雾而开。
　　我喜难自禁，上前一步，流着泪轻声唤他：“楚白，是我，我回来见你。”
　　他闻言竟愣了许久，眸中终于渐渐涌起狂喜，步伐微微踉跄着向我走来。
　　忽然听闻身后传来轻声的呼唤，轻轻浅浅，如前尘旧梦，恍惚飘散心间。
　　我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只见霄翎孤身一人站立云间，飘渺的烟雾将他弥绕。他见我回头，勉强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只是轻声唤我：“阿萤……不要走。”
　　原本奔跑的脚步似是突然被凝固住一般，我只觉得鼻尖酸涩难忍。看一眼霄翎寂寞寥落的面容，再看一眼楚白眸中迅速黯淡下去的光彩，瞬间大脑一片空白，阵阵头疼欲裂，像是生生要将血肉撕裂开去。
　　我无力地蹲下身，去紧紧抱住脑袋，魂魄脱体的疼痛撕心裂肺。我发出阵阵如龙吟般的嘶吼瞬间震彻九霄天界。
　　最后的最后，我缓缓抬眼，看见的是楚白与霄翎惊惶的面容。

　　真好……
　　竟终于还是……得以再见一面。
　　若真有方式能不负楚白，亦不负霄翎。便是我慕流萤重新归于尘土，纵使魂飞魄散，纵使今后永生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只因那咫尺之间，却是千山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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