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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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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正殿,雨依旧很大。宫人撑了好几把伞,尽量挡去斜来的风,可宫道漫长又空阔,这种季节,这种天气,还是冷的很。
眼见怀里的猴儿冻得都瑟瑟发抖了,温寂忱将他往里拥了点儿。
“搂紧了,当心掉下去。”
眼皮都要合上的小皇帝,突然就精神了。
不过,也只呆了一会儿的时间,人还没开始跃跃欲试呢,倒是变得矜持起来。
他道:“老师不让朕抱!”
温寂忱:……
这话说得,可真是惹人心疼死了。
温帝师低目看了他一眼,不由加快步子。
元奕原就有点儿恍恍惚惚的,没几步,实在是被颠的不舒服。他忙搂住温帝师的脖子稳了稳。
“现在让了!”
温寂忱低声道了一句,元奕眼尾都要弯出花儿来。
他还故意地用脑袋顶了顶温寂忱的下巴,小奶猫儿似的呢喃着唤了一句,“老师……”
温寂忱颔首,再去看,便只敲得见他一抖一动的睫毛。
之后,再没听他吭声了。
元奕是身上的温度被敛尽,冷得说不出话。
温寂忱一路将人抱回偏殿。他还知道偏殿浴池的所在,所以便叫福禄去取衣裳,径自将小皇帝连皮带馅儿地放了进去。
浴池的水,引的是温泉水,温度适宜。不消片刻,冻成冰猴儿的小皇帝就开始冒了热气儿,两颊红扑扑的。
温寂忱将人捞起来,这时候,太医院的张院使刚好到了。
元奕的意识还算是清醒,乖乖地喝了碗姜茶,就被逼着钻进被窝里暖身子。
张院使是先帝的人,别的也没什么毛病,就是太啰嗦。而且元奕记得,宫里人不管小病大痛的,只要他看过,就总爱往坏了说。
果不其然。张院使闭上眼睛号过脉,又细致检查一番,开口就是:“春日寒气浓,这是流感多发的时节,浸雨着凉不可小觑。陛下现在看起无事,难保不会突然高热……”
巴啦啦一大堆,无非就是一句话:寒气未驱尽,近日要格外注意着,切不可大意。
元奕原先没觉得,现在脑袋重得厉害,听得实在心烦,便挥了挥手,直接叫福禄撵他出去了。
“多事!”他忿忿然卷了被子,呈蘑菇状盘腿坐在榻上。
一切阻挡朕跟老师孤男寡男培养感情的人,都不是好人!
他抿唇想着,偷偷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温帝师。
也不知为何,帝师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元奕禁不住一凉,莫名心虚,“老、老师看朕做什么?”
温寂忱没说话。
元奕便不敢乱动了,老实地缩了脖子。
温寂忱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一声不响地转了身。
就在元奕想要松口气的时候,他又回来了。
手里还握了支笔。
元奕:……都不能忘了这一茬吗?
小皇帝心里苦,但是他不敢说苦,便在温帝师走过来的时候,自觉地伸了手……
道:“朕错了!”
温帝师提起笔的右手,突然就顿住了。
“哪里错了?”他平静地问。
元奕认真地想了想,到底哪里?
再抬起头,他耳朵尖儿微微地泛起粉红色,声音很小:“朕……朕可能不该非礼老师,也不该……”
“啪!”
笔杆敲在了他掌心,怪疼的。显然温帝师是使了几分力,比起上一次要重的多。一点儿怜悯之心,一点儿恻隐之心都没有。
小皇帝很同情自己,却也没敢说什么,也不敢收回手。
他可怜巴巴扬起下巴,望了帝师一阵儿,“朕不知道哪里错了,但是朕真的错了!”
温寂忱又提了笔,吓得小皇帝脖子猛地一缩。
少年时的小老虎,总是跟猫儿一样,即便是真的犯了错,也叫人狠不下心来教训。
温帝师确实是又心软了。所以待抬起的笔杆儿再落下时,就轻的跟被羽毛扫了一下似的。
连训斥的声音都不自觉低了下去,“身为君王,不管遇上什么样的局面,都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朕没有!”元奕腾地一下挺直了肩。
温帝师却严肃道:“淋雨也是一种!”
“可是今日朕不这么做,他们便以为朕好威胁了。”
“陛下可以用其他方法!”温寂忱差点儿脱口说出:比如,回来,找我。
但是他没有。
他只静静地看着元奕。
“朕是皇帝!”元奕捧起等揍的手还没收回,用少年人的思维告诉他:“即便朕没亲政,朕也是皇帝。朕就是要趁着这时候让他们一个个的都看清楚了,朕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威胁!”
他道:“哪怕是死,朕也……”
“你不会死!”温寂忱突然就握住了元奕的手。
“?”元奕手腕一痛,慢慢地抬头,正对上一双琉璃色的眼睛。
像是秋意沉沉,霜叶入池水般,带一种说不出的苍凉感。
那是他从来就没见过的。
“什、什么意思?”元奕忍着痛,问道。
发觉失态,温寂忱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没什么。”
不过也只瞬息,等他敛回神,便不着痕迹地将情绪又掩饰过去了。
他道:“不会再有下次。”
元奕迷蒙地眨巴几下眼睛,“当然了!”
他笑道:“朕今日,好歹是摸清楚孟邵秋朝中的党羽有多少了,以后再做什么,心里也算有底。”
想想还是觉得知足的。
因为上一世,他总归是单桥匹马的多。没有人给他支持,也没有人会为他担心。当然,更不会有人会为他的安危考虑、为他出头。
即便他是皇帝。
可这一世不一样了。
他有老师啊!老师都像是要站在他身边了,那以后朕还怕个鬼哦!
元奕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温寂忱浅思须臾,还是问了,“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罗塑?”
“这个、这个嘛……”元奕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瓣,“朕想问问……”
就在这时,外头有宫人道:“太皇太后驾到——”
元奕刚拢了一下被子,殿门被人推开了,几道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响过,太皇太后被玉书搀扶着走了进来。
“到底怎么回事?”她步履缓慢,想是又开始腿疼了。
早年落下的病,不能着凉,不能遇潮。
“哀家听说皇帝淋了雨?好好的怎么会淋雨?太医来过了吗?”
元奕:……
又来!他咚地一声躺了回去,简直头疼。
他还想问问老师,处置罗塑的事。
毕竟是温家出来的人,他问问老师的意见,应该算是很懂事了吧?
唉,可惜了!
他偏过头,见温帝师退了出去,眼前晃了一下。
可以说是很不甘心了。
他狂躁地掀开遮在脸上的被角,“我说皇祖母,您消停会儿不行吗?太极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您还能不知道?”
您过厉害呢,前朝后宫,您走过的路比朕见过的桥都多,鬼才信你不知!
太皇太后一噎,抬手就是一棒子,“就你能!”
……
这一边,温寂忱退出太极殿,在西苑宫墙转角的位置,见了罗塑。
“太尉回府之后,确实发了一通火气,将他府上的门客都叫到书房议事,想是一时半刻也商量不出什么。”
罗塑道:“经此一事,这朝中形势,陛下应是看的看清楚了。”
温寂忱却不以为然,“他想是很早就已经明白了。”
罗塑不解,“这……何以见得?”
“那封进爵的旨意。”
皇帝猜得到:如果孟邵秋知道他要提拔罗塑,必然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才没有直接封赏罗塑,而是将旨意改了。
如果孟邵秋今日不阻止,皇帝一定会给他一等公爵。那时,三大辅臣只赐孟氏,即便裴政铭与怀王再不想惹纷争,他的党徒与部下,也绝不会甘心。
而孟邵秋阻止了……
皇帝正好借此机会,将爵位强塞给裴氏。如此一来,裴政铭只要还在朝中,孟邵秋便不会让他顺畅了。到头来,裴氏作壁上观的方式被生生撕破外茧,他们与孟氏之间,便再无安宁的可能。
这岂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少年,会有的算计?
温寂忱越是深思,便越发觉得,小皇帝的这一举动,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
那是一种让他道不出的感觉。
就像是……
“先生,”罗塑突然出声,“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温寂忱回神,不自觉地往后看了一看。
西苑的桃花,已经在雨水的摧残下败了。
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他道:“罗塑,照目前的情形,你的职位怕是会保不住……”
“这倒无所谓。”罗塑倒是豁达,满不在意道:“我们罗家,自来深受温氏大恩,罗家的一切都是温家给的。若没有温老,我也不过是个喜欢舞枪弄刀的山野粗人。”
他笑了笑,“没了也好,没了也轻松。我刚好可以打包袱回陵南,或办武馆,或看家护院,总之饿不死就是。”
温寂忱缓缓地停了步子,眼前落花入泥,却也是颓靡的美着。
“你不在意功名利禄,难得了。”他伸手捻下挂在枝上的枯蝶,道:“可我还是不想让你就此埋没了……”
他松手,被雨水沾湿翅膀的蝴蝶,艰难地扑腾几下,直接绕过弯曲的树干,隐在了最高处。
罗塑不太好意思,“我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你能走到现在,自有你的本事。”否则先帝也不会破例提拔他。这到头来,全然不是靠的祖父的一句话,而是他自己。
温寂忱顿了一下,道:“所以,我要你记得一句话……”
罗塑扶手,“请先生赐教。”
“你年长与我,赐教实不敢当。”温寂忱抬眸,目光炯然。
他道:“罗塑,我是想你记住,你的一切,跟温家没有关系……”
“先生,我……”
“你听我说完。”温寂忱截断他的话,默了片刻,他再次开口。
“因为自今日起,从这里开始,你的一切,会是陛下给的,也将是你自己争取的!”
罗塑拧了眉头。
他其实并不是很懂温先生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走出西苑,罗塑很认真的想了想,还是有种……温先生像是把什么重要的东西交付于他的错觉。
他脑子里莫明地就蹦出了福常侍的话来……
——“陛下不见您,正是要保全您。”
——“就当是……不拖咱们陛下的后腿”
“温帝师原来在这儿啊?叫奴好找!”后头,是福禄的声音。
他刚从裴家赶回来,连口气都没喘匀。进了桃林,见温寂忱被对着一方水池站着,便着急忙慌地跑上前。
“温帝师,赶紧……”
温寂忱回身,“怎么?”
“是、是陛下他……不好了。”福禄扶着树干大口出气,道:“不知怎的,太皇太后一走,陛下便突然高热不退,哭着闹着要见帝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