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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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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沉光在花满楼面前挑明自己先前的谎言,原本还等着看小瞎子的反应,没想到教陆小凤这么一打岔,三人谈过了话,这便各自回房。她回房坐定,忍不住又想了想花满楼当时的反应,属实并无异常,不由心中索然无味,只怪小凤凰出现的太巧。她思虑一阵,便踏踏实实地继续运气练功,心道此事不急,见着小瞎子时再分说两句就行。
陆小凤既有定计,接下来就是商议如何请君入瓮、一举在喜宴上擒盗,一应细节皆有几个男人打算,何沉光自然不必参与。男人们每天在外奔走,即便偶尔回来,也是深夜才归,自然不会来吵醒何沉光,何沉光便也当做听不见一般继续闷在房里。是以这小楼里除了她之外,白天里经常镇日无他人在,何沉光几乎成了专业看家,唯有王怜花的家人会准时送药过来,但也并不会停留太久。何沉光无事可做,每天敷衍过了王怜花安排的大小苦药,就一心一意地练自己的功夫不提。
她上一世修炼九阳功并不得法,起初还以为是悟性所至,后来才知道是受心魔所限。如果她一直执着武道极致,自然想练的功夫没有练不成的;一旦这心魔没了,再练起武来就没有无所不能的神异,哪怕天赋奇绝,也得受血肉之躯所限。她这具身体已经成年,要臻大成之境绝非易事,而想要在数招之内克敌中原武功、抢占先机,犹以她所知的西域武学家数为佳,因此她先前打定主意剑走偏锋,用霍山外功自行嫁接几路杀人招数,连同内功亦要速成,是以终于大破师门禁忌,将五部合断从五到一、反练起来。
五部合断的内力心法,只要老老实实、稳扎稳打,进境虽慢,练成后威力却强,且并无伤害身体之忧,只不过绝难练到第四部以上。然而一旦开始反练,进境则一日千里、势如破竹,每一部练成后威力可与正练相当,只不过必有走火入魔之险,且真气在体内每走一轮,都会略微损伤经脉,练得久了、用得多了,迟早会经脉尽毁。
然而事急从权,为求速进,做些小小牺牲也未尝不可,至多达到目的以后不再用五部合断这门功夫就是。何沉光心如止水,闭眼入定,不一时就感觉到丹田微热,一股孕育了两天的反五部真气终于成型,略嫌霸道地冲上了经脉。
她任由那真气在身体中冲过一圈,这才睁开眼睛,有些烦恶地皱了皱眉,伸掌往床几上一拍。这一掌落下,自然不像她以往那样有削金断玉之能,床几十分坚固,只是发出一声钝响而已。
体内真气鼓荡的难受消解了不少,何沉光吐出一口浊气,垂眸查看她刚刚拍过的几面。釉红的木料色泽暗沉,如不细看,绝难发觉她方才拍过的地方已经多了一条细小的裂纹。
只不过区区几日,这邪门的修炼方式就已威力初现。何沉光还算满意,灌了一杯凉茶后,再度闭眼入定。这般练功练过了一夜,约莫到了早上服药的时间,何沉光方才停下,耳听门口传来敲门声,她向来不太乐意与王怜花的家人照面,因此等了一会儿才去开门,门外矮凳上已经放了一碗热腾腾的苦药。
她刚刚练完功,正是犯恶心的时候,教这药味一激,忍不住干呕了一声,赶紧捏住了鼻子,端起碗来正欲要回房倒掉,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有这么难闻么?”
不远处的回廊阴影下,王怜花斜倚着栏杆,闲闲望了过来。他穿着一身素白的燕居服,一双箭袖服帖地包着手腕,比之平常那股张扬而出色的气质,竟尔多了几分谦和素雅,若非一张口仍是熟悉的语气,瞧着倒像是个好少年了。
王不见王,何沉光向来一看见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也不去和他说些寒暄的话,打量着他道:“岂止是难闻。”说罢直接折回房中,关上了房门。
门外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笑,不久就了无动静,想来王怜花已经走了。何沉光正待继续练功,也不知道今日此时是什么良辰吉日,窗外又来了稀客,敲着窗道:“喂,小丫头!”
何沉光放下药碗,前去拉开窗扇,露出一个笑嘻嘻的陆小凤来。陆小凤这几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此刻突然刷新在她窗外,实属罕见。何沉光正要问尊客来意,陆小凤已经献宝似的塞过一只锦盒给她,道:“送你的。”
这锦盒上描金绘凤,端的极为精美。何沉光打开盒子一看,只见内中排着着六颗玉白可爱的花形点心,一只作心、五只作瓣,花瓣微曲、婉约如真,精致得令人几乎不忍吃。陆小凤见何沉光认真端详这点心,得意道:“怎么样,有意思么?”
何沉光很给面子地道:“很有意思。多谢你了。”
“不必谢我,我们今天去了熙春楼少东家府上叙话,这是他家厨子新想出来的花样,正好便宜了我们。”陆小凤摸了摸鼻子,“何况这仅剩的一盒还是那一位虎口夺食抢来给你的,否则早就进了我的肚子了。”
何沉光明白他说的是花满楼,不由微微一愣,道:“……花公子有心了。”
陆小凤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交代了几句话就又闪身跑了。何沉光拿着点心坐回榻上,随手拈起一枚入嘴,岂料不是甜的,而是咸鲜口的。她嚼了两嚼,觉得味道不错,便很有兴致地又拿起一枚,这一次居然是酸甜生津,连带着点心皮也有淡淡的柑香。她这才知道这六枚点心,味道皆是不同,便次第一一尝过,越吃心中越是奇怪,脑中翻来覆去,总想起那万事不萦怀的小瞎子来,总算想到:自从她自承说谎的那夜之后,从第二天开始,她一直没再见着花满楼,到如今已有三天了。
熙春楼少东家的喜事,正合那采花贼作案的五日之期——即便不合,看在唐王的面子上也得合上一合——是以何沉光所剩时间不多,除了每天倒药,便是缩在房里练功,几乎不怎么出门。饶是如此,她中间还是跟陆小凤和王怜花照面过几次,唯有花满楼则是一次都没见过。
何沉光微觉狐疑,倒也不太放在心上。倒是这一盒点心过后,第二天、第三天,皆有小楼旁住着的邻居上门,同样是受花满楼所托,送些点心零嘴来给她。
若是何沉光起初还分不清小瞎子是真的事务繁忙才见不着人,还是他自己有意为之,现下看来,反而能明白花满楼是故意不见她的了——谁让她这回真把神仙给惹生气了呢?只不过这每天的点心零嘴不断,又十分耐人寻味。何沉光揣摩了三世的男人心思,自然多有领悟,唇角微勾地想:“生了别人的气、晾了对方几天,反而自己又内疚起来?”转念间脸上刚挂上的笑意又是一冷——
毕竟为一个人生气,也就是为一个人挂心。
她想到这里,立刻止住了这份杂念,起身打开房门,凭栏朝一楼望去。
此时已是深夜,一楼灯火通明,应该是有人回来了,正在花厅里叙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因为今夜格外不同,毕竟第二天就是熙春楼东家张老板之子迎亲之日,何沉光便拾级而下,走到一楼旁听。
她连日来练功不辍,内力已经有所小成,厅中人说话声听得尚算清楚。陆小凤正在说:“不成不成,我可扮不了女人!还是你来罢!”
王怜花慢悠悠道:“你不乐意,难道要我……?”
陆小凤支支吾吾,似乎恨不能立刻长了四条腿逃走。两人又答对了几句,王怜花方才道:“陆兄不必发憷,这人选是花兄早就定好了的,方才不过逗你一逗。”
这话令陆小凤如蒙大赦,赶紧追问道:“什么人选?是谁?”
王怜花道:“这位人选陆兄也曾见过,正是我那位常来小楼送药的家人。陆兄别看他每日里只是熬药煎药,实则武功不弱,还懂得缩骨之术,这扮女子的功夫么……约莫也是比陆兄你好上不少的。届时我为他易容、扮作新娘抬入张府,我们三人再加上世子的兵马,在府中各自埋伏,可保无虞。”
陆小乐道:“甚好,甚好,正要见识一下王兄的妙手。”
何沉光站在原地,又听了一会儿前后计划,心中已有计较,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房中。
当夜三更一过,众人已经动了起来。为了便宜行事,新娘子的“身份”是这小楼隔壁一户人家的“闺女”,届时正好从小楼旁边抬出轿子,为此已经打通了两边的院墙,王怜花为家人易过了容,就将他送到邻家院里。
陆小凤已经上来叮嘱过何沉光一次,言道众人今夜行动,要何沉光在小楼中静候捷报。何沉光面上应了,转头就点亮一盏烛台,将被褥团出个人形,自己则悄悄摸到外头,穿过那道连通的院墙,飞身掠进那户邻居家的房顶。
她修为不足,这轻功练得委实辛苦,若非有五部合断的真气撑着,实难落地无声,少不得要蹬落一两片瓦。好在这时夜色深沉,能掩盖住她这一记轻功不太漂亮的落地姿势。何沉光再次体验到了砍号重练的诸多不便,在房顶上歇了一阵,才又凝实了一口真气,揭起几片瓦偷窥下头的情况。
好在此刻这邻居家里也是人来人往、忙忙碌碌,掩盖住了她上房揭瓦的动静。她听了一阵这些人的谈话,摸清了“新娘”房间的方位,便飘到屋顶另一头揭瓦在看,见屋中此时正好无人,立刻落下房顶,翻窗掠了进去,栖身在房梁上头。
等了大约小半柱香时候,房门终于被人打开,两个婆子簇拥着一个身穿大红喜服、凤冠霞帔的女子走了进来,这就是所谓的“新娘”了。那新娘进了屋子,便掀开盖头透气,何沉光好奇地端详“她”一番,果见其无论身量步态,无一不似女子,一张俏脸即便敷了满面白粉,也能照见其艳若桃李的美丽容貌,顾盼之间分明是个嫩得滴水的韶华少女,半分看不出来是个男人。
饶是何沉光与王怜花天然不大对付,也不由心中暗叹后者的易容术之精妙。待那两个婆子退出去,她看准时机一跃而下,劈手朝那“新娘”抓去!
新娘没防着梁上有人,想也不想便出手去格何沉光这一抓。何沉光也不知道用这招出其不意阴过了多少好手,立刻变抓为拂、手臂贴上了那新娘攻来的一拳,体内霸道的真气急运“合”字决,如法炮制地黏上了对方的手,一拉一带之间已经将对方擒至身前,拍中了对方胸前的要穴。
何沉光原本想着打不过比打得过更好,也好证明这做新娘的足够称职,料想今夜不会让那采花贼走脱,未料对方尚且在自己这个练武不过十日的新手手下走不过五招,手下便不再客气,一着得手,连点对方好几处穴道,直到对方被她点成个木头人,这才将其扶到床上,开始利索地扒那身喜服。
那新娘眼珠不断滚动,却苦于口不能言,待瞧清了何沉光的容貌,更是眼神都直了。近看此人容貌,更是以假乱真,何沉光硬是没看出他这假脸皮上何处有缝、何处颜色不对,总觉得自己在欺负姑娘,因此扒下他的上衣之后,忍不住在此人胸前摸了一摸,果然平坦结实,不是女子胸脯,这才安心。她这么一摸,那新娘眼神陡变,十分不善地瞪着何沉光。
何沉光视若无睹,三下五除二地将那新娘满头珠翠、一身喜服都扒得精光,只给对方剩下一身里衣,把这大活人塞到床下、用床帐掩盖,再脱下自己的外衣,将那喜服快速换上,再将自己的头发尽数盘起,戴上了沉甸甸的凤冠,最后盖上了盖头,端庄地坐回了床上。
这般静候许久,直至天色蒙亮,方才的两个婆子才去而复返,恭谨地道:“大人,时辰到了。”
何沉光在盖头下矜持地点了点头,从床上站了起来。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将她扶出门外,一路穿堂过室、几度易手,何沉光这辈子都没行过婚礼,无非是旁边的人说什么她做什么,走着走着心里就又泛起奇怪来。及至上了喜轿、周围无人,她才掀起盖头一角,出神地打量起这轿子来。
起先轿子还只是在街上穿行,不多时周围人声逐渐热闹,似乎是已经到了张府门前。何沉光为免被人看出皮肤异常,双手一直牢牢缩在袖中,所幸被扶下轿子、过门入府的过程都还算顺利。这喜宴本就是假的,下人们将她扶进新房后就各自告退,正是要留出破绽,好引采花贼上钩。
何沉光想到自己如今的尊容,就觉得这采花贼真该先掀开她的盖头看上一看,才算不枉此生。她双手交叠、搭在膝上,垂眸望着大红盖头下透进来的温黄烛光,想到愉悦之处,不禁无声地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