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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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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沉光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
“……你是我第一个带来看它的人。”
她说完这话,便安静不语。皎皎明月当前,不说话比说话更乱人心。她来时拉着宋青书的手,至今未放,后者却也没有挣开。
她沉默地等待着。
就在她神游天际、几乎快要忘了她今晚究竟在等什么时,与宋青书交握的手倏地微微一紧——宋青书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不重,还带着一丝颤抖。
何沉光被他拉住,脚下挪出一步,又挪出一步。她已能感觉到面前人的温度,感觉到男人微热的呼吸拂过她额顶。
两人只有半步之遥,他却停下了。这犹豫持续了不久,他终于轻轻将她拉向身前。
何沉光呼吸微乱,慢慢地靠在他胸膛上。耳朵贴上他胸前的一刻,何沉光听见了满耳急迫的心跳,心中却凉凉地想起了张无忌的脸来。
有些男人瞧着是喜欢女人乖一些,实则骨子里还是喜欢不乖的;有些男人看似招架不了坏女人,心里顶喜欢的还是乖女人。
乖与不乖,不在于女人做什么,只在于男人自认为看到了什么。
于是她就这样偎依着宋青书,乖乖地动也不动,像一只被拔了爪子的猫,小心翼翼地蜷缩起被他手掌包覆着的那只手。
良久,宋青书才用耳语般的轻声说:“你……你何苦再错下去?”
何沉光转过脸埋在他胸膛,挡住了自己满脸的笑意。她低声道:“从没有人告诉过我甚么是对的。”
——果真天下男人都一样,总觉得世间最浪漫的事,无过于赎娼妓从良、劝魔女做圣女。
话音落下,宋青书果真略略加力,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何沉光仰起头,发顶摩挲着他的下颔道:“你现在告诉我甚么是对的,会不会迟了些?”
宋青书道:“……不会。”
……
自从那夜烹月谷一行之后,何沉光与宋青书的关系发生了极大改变。两人皆不道破,终日形影不离,起初不过一起吃吃饭、谈谈天。红教一应供给不缺,不比武当山上素斋淡饭,每日送上来的既有中原珍馐,也有大漠特色的荤食酥酪。宋青书日日被这样好食好住的招待,又见红教中满眼的亭台楼阁不似武当肃穆持重,但也分外秀丽典雅,半分联系不上红教在外的名声,心中渐生踌躇。全教上下都得了龚送的吩咐,在宋青书面前着意表演,打醒了十二分精神,镇日里穿着大红衣裳去帮乡民挑瓦担水、补路犁地,给乡间小童发发糖果玩具。宋青书问明情由,方知这些人都是在外犯事、被何沉光收留的,态度不由自主地软化下来。
他与何沉光镇日相处,自然会谈些不相干的江湖琐事,继而难免说到各家的武功长短。何沉光精研昆仑剑法一十五年,并不藏私,一招一招地合着八卦之理演给他看,又慢慢地去说自己的破解之法。以天资而论,宋青书是武当第三代弟子中翘楚,平日里实难遇到与他天赋相当的同龄人,而何沉光天赋奇绝,不计内功外功,皆是冲和清正、大有正道名家风范,若非知道她的过往,无人不会为之心折,更令宋青书时不时想起她曾是昆仑拔尖的弟子,心中滋味实难描述万一。
宋青书一日胜似一日的动心,何沉光自然感知得一清二楚。她活到现在,还从未这样懒怠地偷过闲。起初和宋青书过这种世外桃源似的生活,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有些新鲜,有一回早上见着阳光,她几乎要认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了。
她踏着这阳光走出卧房,宋青书已经依约在院门口等她。两人本该这就下山去的,可何沉光走了几步,突然间又感觉不到这阳光了。她抬头望了望天,冲宋青书微微一笑,道:“咱们换条路走,好么?”
宋青书不疑有他,点头应了。两人刻意绕了个远路,从侧殿穿过去到了正殿,何沉光突然停住脚步,拉住了宋青书的衣袖,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问:“青书哥哥,三月之期一到,你还会走么?”
她问得突然,霎时点破了两人之间原本谁也不愿意先去试探的那层界限。宋青书缓缓道:“我与七叔失踪许久,还不知太师父、诸位叔叔和我爹如何担心。我若是就此与他们断绝联系、长留于此,实在枉为人子。”
何沉光道:“我……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留下的。我不过是白问这一句。”她声音渐低,慢慢垂下头去,倏地落下几滴眼泪,溅在地上。
宋青书自认识她以来,还从没听过她说这样软弱的话,不觉心口一闷,道:“不,我不是……”他一时语塞,猛地闭了闭眼睛,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道:“我还会——还会来看你。”
何沉光摇头道:“你不用哄我。走都走了,又怎么会回来?”
宋青书急道:“我必守信诺!”
何沉光面露迷茫,似乎不能理解这话,“信诺?”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带着怀疑道:“信诺又值的甚么了?青书哥哥,你别怪我先前强留于你。我想两个人在一起,唯有日夜不相离,不然散了就是散了。”
宋青书再加安慰,何沉光也只是分出一半心神,听他说些打算如何向长辈解释的话,慢慢被哄住了眼泪。直到宋青书终于忍不住说起了让她回昆仑派一趟,她才继续演着那张迷茫脸说:“青书哥哥,你容我再想想。”说着把宋青书推出了殿外。
等到宋青书失魂落魄地走了,她才转身去开通往石室的机关,不知第几次溜进了关押着莫声谷的那一间。她这些日子以来,白天和宋青书答对,晚上就去碍莫声谷的眼,莫声谷见咒骂对她无效,干脆每天闭目养神、对她视若无睹。她非但不以为忤,似乎还乐在其中,天天笑语颜开地对他说个不停。
其实莫声谷摸不着何沉光天天来和自己说话的目的何在,为免言多必失,这才修起了闭口禅。原本他性子风风火火,最是憋不住话的一个人,每次等何沉光不在了,都要好生对着来送饭的人臭骂一番方才解气。他心知这些人必然会上报何沉光,才更要如此行事,教何沉光知道自己谁都能理上一理,独独不会理会她,趁早放弃套话的心思。
只是他久被幽禁,根本不知道上头宋青书的状况如何,这石室下头能将地面上大殿里的人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何沉光特意拉着宋青书说话,正是为了给他听的。
莫声谷在下头听全了一场好戏,万万没料到一段日子以来,宋青书与何沉光竟然变成了这等关系,当即心中大乱,不住猜疑,先是不解侄儿何以会被那妖女迷惑,又疑心两人早就有了首尾,否则他被囚禁于此,那小畜生怎地竟心安理得的和仇家厮混?他越想越疑、越想越怒,回忆起何沉光头前隐匿姓名送饭给宋青书和殷梨亭的事来,虽然事后宋青书说只是萍水相逢,现下看来已经全然不可信了。
他怒气横生、坐立不安,在石室中来回踱步,恨不得冲上去掐着宋青书的脖子带回武当受家法。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外骤然响起脚步声,门扉隆隆一开,何沉光正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
莫声谷大怒之下,也顾不得甚么闭口禅了,对何沉光吼道:“你好没廉耻,竟做出这等事来!!”
何沉光甜甜一笑,道:“小七叔说得忒也难听。青书哥哥甘愿做我裙下之臣,同我有甚么干系?”
莫声谷这些日子虽然无法运功,但何沉光不封他双腿穴道,自如活动还是可以的。他原本不愿和女人动干戈,此刻火拱天灵,直接使一招擒拿手去拿何沉光脖颈要害!
原本他这一招只是虚着,料定了以何沉光的武功,能被自己沾着一根头发才怪。不意何沉光不闪不避,竟生受了他这一抓!
她脖颈纤细,轻而易举被他合掌卡住,只消一用力便可折断。莫声谷察知她未运内力抵抗,心下虽然起疑,手下劲力却半分没有容情。他个子高大,本就生了一身怪力,即便没有内力,也瞬时将何沉光整个人抓小鸡似的轻松提起,令她后足离地寸许。
何沉光闷哼一声,竟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闭上了眼睛。莫声谷闪念间起了杀意,心下又顾虑她属下危害青书性命,转念则想在此杀了她也不亏。就在他思量的当口,忽觉手上一湿,何沉光紧闭的双目里泪水竟滚滚落下。
莫声谷但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一闪,令他不由自主手指一松,放开了何沉光,急急去甩那只沾了泪的手。他刚一松开何沉光,心中顿觉后悔,然而何沉光已经跌落在地、捂着喉咙连连咳嗽,他想要再掐她一次,又无论如何难以出手,眼见着何沉光咳嗽里带了哽咽、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流,不由七窍生烟道:“真他妈奇了!?你哭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