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第一的情书[穿书]》荀香九

36、金光

　　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大概就是这样。

　　有时我仅凭冲动去做事，反而大获成功；有时我做好万全的准备，却在一开始就踏错了节奏，找不到步调，一步错，步步错，从此荒腔走板，被事情的节奏打乱，最后落入一滩莫名其妙的泥淖，只能任凭时间变成一辆一百八十匹马拉的马车，每一匹马的马蹄都在我身上踏过，我只能随着马蹄的践踏不自由地做出反应。此刻我便有种看到了马车的奇妙幻觉。我已经如此七零八落，只等着马车将我化成尘埃和泥土，我便可以结束这段碾压，抖擞精神，从头再来。

　　眼角瞧到许多晃动的影子，原来是我们暂时的同伴，见到情况稳定，纷纷夺路而逃。在我的脑海中，我确乎伸出了一只手，想把他们拦住；但是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做，任凭他们从我们周围逃开。

　　正意的眼睛追随着每一个逃走的人。我猜这个杂毛对人间礼仪有一些独特的见解，然而他的状态不足以让他发表这些见解。其他人则盯着正意的脸，自行斟酌着让他开口的问题。

　　施言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思考这问题的人。他环顾四周，回头对李明珠发问：“李前辈，你拿走的剑呢？”

　　在被俘进入钟楼前，李明珠从我们每个人的腰间拿走了剑，我们不得不在枉死城里找骸骨试图自卫，我一低头，手中竟然还握着刚才那根骸骨，吓了一跳，却没有扔。骸骨在月光下是清洁的白色，隐隐有些透明。

　　此刻我终于明白了那个杂修被正意附身的感觉，大约是离开水的青蛙，并不会立刻干渴致死，只会感到一阵阵难以名状的不适。想要抓挠自己，想要甩头，想耸肩膀，不管做什么小动作，这种不愉快的感觉都像一根落在衣服中的芒刺，无时无刻不在那里。

　　法洁道友再次挣扎，李明珠的手像铁箍一样锁紧，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不知道哇。”他笑嘻嘻地说，“自己东西怎么不看好，叫人夺走了，还要叫这个人帮你看管着？看我像当铺么？还是看我们小妹妹像当铺？”

　　施言嘴角一动，是介于撇嘴和冷笑之间的神情。

　　“你在等什么？”施言问他，“你和瑰夜一起装模作样，勉为其难地把我们在月圆之夜带上来，不就是为了彻底唤醒溯灵阵？你还不开始吗？”

　　法道一惊，问：“什么意思？”

　　施言抬起袖子，抖了抖，月光下隐约可见来自枉死城的红色风沙。

　　“他让咱们下去，带了枉死城的气息；又在枉死城里受伤流血，此刻他回到麟儿城，等于将这两个地方连接起来。现在我们都是他的祭品，就等着他找到最好的时机，将我们祭祀掉，便可以彻底打开溯灵阵，寻找那个早就死掉的人。”

　　瑰夜双手举到胸前，轻轻拍手。

　　“雁哥哥，你怎么搞得这么清楚？我都要崇拜你了。”

　　施言在她的笑容前不为所动，说：“这有什么搞不清的，你们倒是快点祭祀，磨磨蹭蹭的，在等什么？”

　　“你倒是很希望他们把咱们宰了啊。”我讥讽地说，然而我的声音模模糊糊，就连我自己都听不太清。

　　施言皱眉盯了我一眼，眼神中的不满仿佛一道迎面射来的箭矢。我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我的手也开始发出一种清洁的光芒。手掌的触感则是刚刚抓过黏糊糊的水果，没来得及洗手便出去买菜，于是这种不快感深深地烙印进皮肤中。

　　我来回搓搓手，有细微而闪亮的碎屑飘散入风中。

　　“请前辈松开手。”法洁道友说，“我需要去看我师侄的伤。”

　　李明珠赞赏地看着法洁。

　　“你不是没有办法救他。”他笑眯眯地说，“小法洁，你为了找到小妹妹，花了这么久养了一个既生魄，在枉死城里都不舍得用给自己，宁可去吃短命十年的冰雪索命丹。现在呢，他能听懂咱们的话，前辈我就明白地告诉你，用既生魄，他就能活；不用，他就要死。你想想吧。”

　　李明珠一挥手，法洁道友踉踉跄跄地扑到正意面前。她站稳身子，慢慢抬起左手，按在正意的脸上，正意移动眼睛，垂下视线看她。

　　此刻他脸色惨白，一副垂死模样。看到这杂毛形状凄惨，我有些不忍再看。法洁道友则不嫌弃，定定地打量着他。

　　“我们走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法洁道友喃喃地说，“是谁把你弄成这样？这座城附近还有死灵？”

　　正意的眼睛缓缓眨动，张开嘴，发出干涩的音节。

　　“没有？”法洁道友疑惑地抬起头，“没有死灵，你怎么会受伤？”

　　正意缓缓抬起手，一滴鲜血，在她刚刚踉跄过来的石板路上反射着微弱的月光。

　　“你在问什么蠢问题？”施言不耐烦地说，“他受伤有什么奇怪的，枉死城是血染的红色。他们要用血来画阵法，用血来搭桥。生和死之间流动着血，就连三途川的黑色都是沉淀多年的淤血。你快点决定，要不要用你的既生魄救人。”

　　法洁道友露出脆弱而动摇的神色，左手伸向右手的布条。法道忽然说：“法洁，你要想好。这个人本来就是师尊培养出来替代你的。”

　　法洁道友一惊，回过头，我几乎忘了在正清观中的对抗，被他提醒，立刻想起来。回想起正意杂毛挑出来质疑法洁道友的样子，我胸口都激动得发痒，和咖啡因上瘾的症状何其相似。恨不能把气管掏出来用稀盐酸清洗，或者迅速灌下一大杯咖啡。

　　“他，替代我？”

　　“你不知道吗？”法道比法洁更惊奇，“你总是在外面跑来跑去，师尊想找一个更听话的第三代，这个杂毛惯会讨好师尊，脑子又不完全傻，师尊就想让他取代你。你要是用既生魄救了他，那你，那你，那你……”

　　法道吭哧了三遍也没说出来，我倒是明白了，都这时候了，他心里还在想着浅薄的门户之争。原来我们这个队伍里还有不成器的两大门派传人在内战。这一路倒是没觉得他们中间血雨腥风。

　　法洁道友淡淡一笑，说：“小妹妹现在什么都比我好，难道还需要我的既生魄吗？”

　　瑰夜眼睛闪动，樱唇微张。法洁道友不再看她，解开了右手的绷带，一根细长的布条弯弯绕绕地落在地上，她的右手每一寸皮肤都在闪着金光。

　　法道瞧了一眼正意，做最后的努力：“法洁，你本来就吃了冰雪续命丹，又要救他，你用既生魄救了他，你自己怎么办？”

　　法洁道友眉毛一轩，说：“法道，我正教之人，理当救死扶伤。我嘴笨，说不出那么多大道理，但我心里明白应该怎么做。况且我原本就无意本门掌门，更忝为第三代的师姐，正意是师尊看中的人，本性自然不坏，落到现在，也不过是因为少出观门，经验不足。经此一劫，他自当在师尊的指点下日渐成才。”

　　她举起右手，向正意胸口探去。金光在她右手指尖处凝聚，在她碰到正意胸口时，金光闪动，法洁道友随之全身大震，任谁都能看出此刻情况不妙，清敏师弟尖声叫道：“法洁师姑，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施言朝清敏师弟轻轻摇头。

　　“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完全是在说别人的事，“现在就是这么急，你抬头看看，月亮已经到了中天。再不救他，等月亮过了中天，正意就会彻底落入枉死城，这里的正意，就会变成一具僵尸。”

　　我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明晃晃地悬挂在我们头顶，亮得简直像摄影棚中的布景灯。

　　“那法洁师姑呢？”

　　施言看了一眼法洁，说：“这个，谁知道呢？小姑娘知道的，是不是？”

　　瑰夜的面孔在月光下一片惨白。她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法洁道友，法洁道友的右手在正意胸口缓缓移动，她在画符。手指所过之处，泛起一片金色的光。既生魄从她手指上逐寸脱落，抓在正意身上，而她自己则咬着牙齿，几乎变成了一个方脸膛。

　　“法洁师姑究竟会怎么样？”清敏师弟继续追问，“法洁师姑，你不是会画清心无上阵吗？我师兄也会，你们一起用清心无上阵，那不是道家最厉害的阵法吗？”

　　法洁道友暂停了动作，看向清敏师弟，嘴唇被她自己咬成了浅色，眼神中透出疲倦的温柔。

　　“就算是最厉害的阵法，也不能改变生死的。清敏，之所以会有教宗分裂，就是因为，这群老人家没有办法否认这个事实。那就是，再厉害的法术，也不能在人死之后挽回他。能够挽回一个人生命的，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他本来就不应该死，要么是，有另一个人，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他。”

　　清敏师弟张大了嘴，一时间说不出话。

　　“不。”他说，“不应该这样。正意师兄本来就不应该死。法洁师姑也不需要这样做。”

　　“确实。”法洁道友居然赞同，“如果不是我弄错了，让他吞下铁线控尸虫，他也确实不会死。都怪我，你不用担心，也不用伤心。”

　　她朝清敏师弟再次温柔地笑了笑，转过头。

　　她左手垂着，用冰雪续命丹强行止住的血再次染红了衣袖，金光照亮了她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我忽然觉得自己看到了另一种可能的法洁道友。和其他人一同生活在正清观里，和师兄弟、师姐妹融洽相处，是没经过风雨的普通弟子。

　　然而没经过风雨的普通弟子，不会有法洁道友现在的漂亮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