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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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温柔，晚风宜人，我从发黄的故纸堆里抬起整理一整天古籍因此有些酸疼的脖子，一手支在桌案上，发呆瞧了会儿今日的夜幕星河。
大火星偏西，南斗正南，正是七月流火时节，将星最亮。
北斗环绕，紫薇星正居其中，一如既往的明亮璀璨，我抬头痴痴地望着那颗星，脑海中却不合时宜的响起一个淡漠的声音。
“再美的星河，一个人看了这么多年也有倦的时候，只有热闹过的人，才知道什么叫孤寂，从来没有热闹过，又怎知什么叫孤寂。”
话虽如此，即便星光在白日里隐匿在日光之下，我也想要日夜守望这颗星，只要知道它仍在那里我便感到安心和满足，哪怕它的光从不曾落在我身上。
我垂眸默默掐指一算，距离上一次天魔大战，到今日已五千年整。
自陛下继任天帝之位，六界安定，万世升平。
陛下文韬武略过人，却不似先天帝般穷兵黩武以致各界生灵涂炭，虽喜怒不形色，但赏罚间恩威并施，如今坐拥四海八荒，各族无不臣服。
我曾多次听见各宫仙娥们偷偷议论：陛下虽好，却太冷清了些，不近人情，天宫当差这么多年竟从未见他笑过，许是天生冷情。
可我知道，陛下是会笑的。
他的笑很暖。
他笑起来的时候如朗月入怀，眼中的暖意好像冰上的阳光那样耀眼，仿佛满天星河都坠入他琉璃色的眼瞳中，让人舍不得移不开片刻目光。
五千年前天帝陛下亲率百万天兵陈列忘川，对阵魔尊所统领的数十万幽冥，本是论成王败寇的生死一战，最后却以天魔两界定下永不再战的契书为终。
外界对此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天帝仁义，不忍见两届生灵涂炭，有的说魔尊顾念手足之情，终是不忍对兄弟刀剑相向……
我却清楚的知道那一战，水神锦觅殒身，神形俱灭，归化虚空……
从此天帝陛下眼中再无笑意 ，六界再无春色。
想到此处，倒叫我陡然想起一件烦心事。
爹这几日总来我这玄洲仙境，日日在我耳边念叨着要多为自己的事上点心，奏疏是写不完的，多去月下仙人那里才是正经事。
去便去罢，左右不过是要强扭我这个傻瓜罢了，我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小露珠你来啦”
刚一进门一身喜庆颜色的月下仙人便热情的向我招手让我来他身旁坐下喝茶，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定是爹爹事先和月下仙人打过招呼了。
“来来来，好歹你也是老夫我看着长大的，此次下凡可有什么达不了的痴心？圆不了的念想？老夫也好帮上一帮。”
若是从前我还是陛下宫中一个小小宫婢的时候，我定不敢直视月下仙人那饱含深意的目光，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全盘否认道，“仙人说笑了，邝露只求能长侍奉陛下左右，并无半点痴心妄想。”
如今，千年岁月匆匆而过，我已经可以微笑着对着月下仙人举杯坦然道:“神仙寿命千载万年，若再无半点痴心念想，要如何度过这悠悠岁月。”
“你这性子倒是和九霄云殿上那位越来越像了。”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不说老夫也知道你的一片痴心都给了谁”。
他做出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长叹一气，“你爹这些年可是我这姻缘洞府的常客，成日念叨‘我们家邝露年纪也不小了，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好归宿啊’，‘其他女仙这个年纪都十年抱俩了，可怜我女儿还是形单影只，丹朱啊你可一定要多帮邝露牵几条红线啊’，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听得我头都大了。”
我放下茶杯劝慰他道：“仙上你多担待，我爹他老糊涂了，您莫不是忘了，从前给过我一条红线，说要是喜欢上了谁就将红线赠予他，将他的心给牢牢捆住。”
月下仙人听着听着，眼珠一转，猛地一拍脑门，“对了，老夫想起来了！”
片刻之间，他又似想起一件顶重要的事，急忙冲着我问道：“哎，可是你的红线不是已经被退还到老夫这里了吗？”
我嘴角微微上扬牵出一个笑，平静道：“我觉得如今这样也挺好。
虽知此生不能长久不能相守，亦无悔这数千年的相伴相随。
月下仙人皱起眉头凑到我面前不死心的问道：“你当真不要我在凡间多给你配几门婚事？”，他本相看着极小，像个十多岁的少年人，这么正经一问倒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样子。
清风拂过，一阵暗香袭来，我下意识地去寻香气的源头，原来是月下仙人宫中的昙花开了。
这里现在也种了昙花了吗？我心头莫名涌现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也许……是昙花的香气太醉人了罢……
昙花只在夜间开花，陛下在天宫亲自种下昙花的种子，以灵力浇注，无论是宝相庄严的九霄云殿还是清冷无尘的璇玑宫时时刻刻盛放着这洁白无瑕的昙花。
一如最初的灿烂，永开不败。
“人间一世不过镜花水月，再多的情爱纠葛也是虚梦一场，邝露宁愿活的清醒。”
说完心中所想，我只觉得如释重负。
从天魔大战战场归来的仙家谁人不知，千万年来，入的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眼里心间的人，只有水神锦觅仙子一人罢了。
五千年来，天后之位一直虚位以待，哪怕锦觅仙子复生如今已为魔后之尊。
龙之逆鳞，触之即怒，仙家更无一人敢上奏劝谏提及此事，天界众仙娥更是水神尊称列为禁忌，闭口不提。
爹懂我的心思，却从不认可，陛下知我的情意，也视若微尘，可是……这些都不重要。
我不想贪求多余的东西，甚至不贪求活着，只希望在世上度过命定的时光里初心不改。其实爹说得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执念。
“多谢仙人美意，邝露先行一步。”，我向月下仙人盈盈鞠了一躬便起身告辞。
跨出宫门的那一刻，我听见月下仙人在身后一个劲的长吁短叹，“唉，我要拿这两个痴儿怎么办！这不是砸了我月下仙人的招牌吗？！”
我脚步微微一顿，却也没想过要回头。
九霄云殿位于天宫中最高的离恨天，一阶一阶的白云幻化的天梯扶摇直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高高在上的距离将下界热闹与云殿隔开来，好似一个冰冷的囚笼，而天帝便是天地间最大的囚徒。
困住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的心。
而我也并没有资格去评价他，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我行步至云殿外，殿前殿后无数的昙花盛放，出尘的洁白和清丽，空气里暗香弥漫。
一个看着眼生的天兵上前拦住我：“仙子止步。”
我停下脚步听他道：“请问仙子有何要事？陛下若无召见，需向内通传，得陛下口谕再进。”
守军统领恰巧巡视到前殿，见我被拦下忙快步过来打断了门口守卫的话，横了他一眼，小声骂道：“当差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儿。”
他上前向我两手一揖恭敬道：“上元仙子，请进。”
我微笑着颔首，只当没听见他刚才说的话。
我轻步走进殿内，一眼就看到了他。
天帝陛下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他锐利的眉眼微微蹙起，手中握着笔，想来是正在批阅下界呈上来公文。
许是他还没有察觉我的到来，如此我便可以安心的久久注视着他，好好珍惜这得来不易像从别人那偷来的时光。
我在他面前一向循规蹈矩，不敢逾越半步，此时却可以尽情享受这片刻的放肆愉悦。
他脸上的线条刚毅中又带着莫名的柔和，神情却像是极寒之地万年不化的冰雪。
不知过了多久，陛下终于放下笔，舒展了眉头，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案上的盛放的朵朵白昙时君王骄傲冷漠的眼底才有些许松动。
“你来了许久了，可是有事上报？”
“我方才见陛下正专心于政事，不忍打扰”
“无妨”，他微微闭眼，伸手揉了揉眉心，睁眼时目光还是一如从前的明亮锐利。
我向他行了礼，道:“陛下，邝露此次前来乃是告假几日”
他表情有些许意外，须臾间又多了几分了结于心的坦然，低声道：“整理修订节气历法的确政务繁多，你又终日勤勉，这几千年来无一日休息，也是该好好歇歇了”
我拱手道：“能为陛下分忧乃是邝露的福份，虽事物繁杂，臣亦自得其乐不敢居功，只是臣早前观星推算天劫将至，家父日夜担忧，前几日参加斗姆元君法会之时家父得仙尊点拨，嘱臣下凡历劫，化解几分天雷之威”
他视线落到我身上，眼底没有一丝波澜，“既是太巳仙人一片爱女之心，本座又怎会不允。”
我深深地注视着他的脸，九霄云殿以天为穹顶，黄昏的天光落在他脸上，有种异样的温柔明朗之感，我的心绪从得知天劫困惑不解到今日见到他的那一刻便莫名的平和下来。
我身为太巳仙人之女，生来便是仙胎，不比凡人要修炼历劫方能飞升，可是神仙命中的天劫却是躲不开也避不掉的，若是历年遭遇天劫的仙人都能全身而退，只怕这偌大的天宫早已是人山人海，再无新人立足之地了。
天帝陛下从宝座上起身，他一身出尘白衣，缓步走到我面前，负手而立。
“邝露，你一向办事妥帖，行事审慎，为本座分忧不少，待你历劫归来，本座便许你为夜神之位”
“陛下？”，我错愕的抬眼望着他，他的目光已移向了远处。
半晌，我垂目拱手道：“小仙修为尚浅，不敢担此大任…”
我听见他如玉石相击般清冷的声音从身前传来，“从前你跟着我守夜当值，布星挂月，一向做的很好。”
陛下突然提起旧事倒教我心中微微吃惊，呆呆的看着他纯白的衣角上银色绣成的绵延不断的云纹发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突然，又听见他沉声道：“你此番下凡我倒突然想起登基前的一些旧事，不知万载之后，后人又该如何评说？”
我向陛下行了一礼，郑重道：“邝露只知君虽尊，以白为黑，臣不能听。父虽亲，以黑为白，子不能从。先天帝天后所作所为，天怒人怨，这其中的是非曲直众仙有目共睹，臣以为陛下所行之事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心，何惧他人非议。”
陛下微微颔首，“你说的不错，是我痴了。”
“邝露”
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等着他下一句的吩咐，过了半晌也没等到，忍不住轻声询问道：“陛下？”
“无事，方才想叮嘱你几句”，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似是有些疲惫。
“陛下千万要保重身体，邝露即便在凡间也祝愿吾主贵体康健，六界万世升平。”
“不过几日光景，速去速回，你且回府准备吧”
“是啊，不过几日罢了”，我低声重复道，“邝露告退”
我提着裙角慢慢走下紫霄云殿的高台，脚下如玉的天梯周遭云雾缭绕，九十九只玄鸟绕着下界的天宫盘旋，一派仙气腾腾的模样。
点点滴滴在我心头萦绕陈年旧事，此刻劈头盖脸的向我袭来。
“我认识的那条龙，是一位真正的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
“邝露所求不多，只希望殿下能信任我，像信任魇兽一般的信任我”
”任凭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我对陛下的心意永无更改，我愿意一直守护在陛下身边”
……
艳阳未落，怎会有水珠落在我手背上？
我愣愣地想，想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摸了把自己的脸。
原来竟是我的泪。
我垂眼看着眼泪不受控制地一滴滴地落下，在天青色的云锦上慢慢晕开，逐渐连成一片，颜色愈加深重，好像有几分从前陛下让我陪他去洞庭湖底所见飘摇的水草的色泽。
我眼中蒙了一层水雾，回头深深的看着这偌大天宫里最尊贵之处，即便模糊不清，我想要就这么一直看着它，看到海枯石烂，看到我即便是神形俱灭也要带着它的记忆一同散去……
三十三天宫，离恨天最高。
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