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嗬》上坂蔬菜1

1、毛胡子调戏李大姑

　　四十多年前，小潭庙里住着个带发修行的女人，这个有点秀气的中年女人就是“李大姑”。
　　后来毛胡子调戏李大姑，李大姑呼天抢地坐地打滚投河吊颈痛不欲生，毛胡子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逃之夭夭，从此身败名裂，三年内都无脸见人。一时间，李大姑和毛胡子成为当地名人，被人津津乐道。
　　我曾经听唐庄的唐贻智老人说过李大姑的故事。
　　李大姑刚学会走路时，就被人遗弃在唐庄。唐庄的几位长辈把李大姑带到老哑巴家，教李大姑叫老哑巴“大大”。老哑巴无儿无女光棍一条，于是半推半就收养了李大姑。
　　三年后，老哑巴病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有力气搞饭给小孩子吃？只好打手势让李大姑走。可唐庄人刚要送走李大姑时，老哑巴又哇哇大哭，舍不得。
　　没办法，唐庄人只好供养起老哑巴父女，挨家挨户轮流送饭给老哑巴父女吃，一送就是八个月。八个月后老哑巴去世，第二天，唐庄的几个媳妇姑娘替李大姑篦去头上的虱子帮她洗了一个澡，找来两件花衣裳，把李大姑打扮一新。然后唐庄的两个长辈把李大姑送到李庄的李成刚家。
　　李成刚的老婆一连生了四个儿子，一心想要个女儿，可一直没怀上，那就领养一个女儿吧。
　　李家人厚道，没有亏待李大姑。李成刚夫妇一直把李大姑当成“女儿”养着疼着。
　　可到了十四岁，李大姑不愿当“女儿”，她要当“儿媳妇”，她爱上了李家的小儿子。于是李成刚老夫妻顺水推舟，成全了李大姑。
　　李家的四个儿子都很出色，要长相有长相要气力有气力，都精明能干得很。但李家的小儿子命运不好，前婚不久便遭遇飞来横祸——被齐山上的一块落石砸中，九死一生，从此沦为废人。
　　十年后，老公死了，李大姑又和公公婆婆生活了十年。公婆都是特别能干的人，一直到死，都没让李大姑干过重活累活。
　　公婆去世后，李家三兄弟轮流供养李大姑。李家三兄弟都做小生意能挣钱，又讲义气，他们让李大姑轻巧获利衣食无忧。
　　1949年“解放”后，李家三兄弟的财路渐渐断掉，李大姑的苦日子到来了。
　　好心人纷纷劝李大姑改嫁：时代不同了。现在都“解放”了！女人改嫁不丢人。并为她介绍了好几个对象。但李大姑绝不答应：好女不嫁二夫。
　　生活越来越拮据。而李大姑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无法参加“生产队”里的集体劳动。不劳动，哪有饭吃？只能靠李家三兄弟接济。可这时候，李家三兄弟日子也难过起来——积蓄都花光了，年纪也大了，更主要是一大批孩子，个个都没有什么收入。那年头的农民，有几个人手里有余钱？
　　虽然李家兄弟对李大姑都很客气，可他们的老婆孩子对李大姑越来越不友好，隔三岔五总会对李大姑热嘲冷讽几句：都什么年代了，守什么寡？装什么装？不缺胳膊不缺腿，为什么不劳动？自己不靠自己，偏要往别人怀里钻！什么人？就是一个字：懒！哪有病？全是装的！
　　然后大家饿着肚子不停地吵闹，矛盾渐渐升级，到后来，李家三兄弟见到李大姑都躲着走。
　　那年冬天的大雪将李大姑家的屋顶压挎。不到五十岁的李大姑在公婆和丈夫的坟前大哭了一顿，然后扬长而去，出家 “修行”。去哪儿“修行”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去唐庄西边的小潭庙。
　　“□□”初期，小潭庙里的那个老和尚，被大队干部和“□□”赶跑，接下去大队干部和“□□”把小潭庙也拆了。小潭庙里能派上用场的东西，有的被运去建“大队部”大礼堂，有的被几个“不信邪”的村民瓜分。
　　百年老庙只剩下三间土坯房，而其中的两间还没有屋顶，另一间虽然有屋顶，但既透风更漏雨。
　　李大姑就住在那间透风漏雨的屋里。
　　在此之前，有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癞痢”冒充和尚住过这里。但没几天就被唐庄人赶跑：这是我们的地盘，谁批准你来的？来我们的地盘搞封建迷信？上茅坑带手帕——作死！快点走，要不然把你五花大绑游街批斗！
　　不过唐庄人没有为难李大姑。当时的大队书记，就是唐庄人，他对投身小潭庙的李大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李大姑和唐庄人有点渊源。
　　从此，李大姑在小潭庙里安顿下来。
　　信佛的人纷纷前来做好事，修葺房屋，定期施舍。在那个年代，明地里，所有人都说自己信无神论，但背地里，信无神论的，能有几个？
　　因为有施舍，李大姑在小潭庙里吃素拜佛带发修行，倒也清闲。
　　李大姑长期不从事体力劳动，不用经受日晒雨淋，所以她比一般的农村妇女要白净。一些有野心的男人，被李大姑的“白净”所吸引。
　　春晓花开的季节，那些有野心的男人包括几个二三十岁的小光棍便千方百计靠近小潭庙，绞尽脑汁一定要和李大姑说上两句不三不四的话。面对这些男人，李大姑总是一本正经，但偶尔她实在忍不住，也会开颜一笑。
　　当时毛胡子为生产队放鸭。放鸭很辛苦，风里来雨里去餐风露宿，尤其是在夏夜倍遭蚊叮虫咬。在夏夜里，李大姑见毛胡子一个人睡在小潭庙外的草地上，常常大发善心，为他送去蒲扇和凉茶。毛胡子也是个好人，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常常送些鸭蛋给李大姑，还帮她种种菜除除草跑跑腿传传话。
　　毛胡子的年纪应该比李大姑小一些，因为祖上是“地主”，“家庭成份”不好，所以倍受当时社会歧视，一直娶不到老婆。
　　于是村里人或明或暗地议论起来：
　　李大姑和毛胡子，一个是孤男一个是寡女，倒也相配。男欢女爱，人之常情；
　　李大姑是带发修行的人，要是有私情，那不是亵渎神灵吗？
　　哪有什么神灵？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讲无神论。
　　凡事讲规矩，住进庙里，就要守庙里的规矩。不守规矩，就是逃得过国法，也逃不过舆论……

　　同样是一个夏日的夜晚，星光迷人，凉风习习，毛胡子趁着酒劲先摸李大姑的手，然后步步紧逼。哪知到了关键的时候，李大姑竟哭天喊地大叫“救人”……
　　可怜毛胡子吓得连裤子都来不及拉上，落荒而逃。第二天还差点因为“流氓罪”被抓。从此身败名裂三年内都无脸见人。
　　经过这次风波后，李大姑一夜青丝染秋霜，大病卧床，不久便郁郁而终。临死前，她对前来小潭庙为她送行的、还了俗的尼姑说：毛胡子是个好人。
　　毛胡子虚龄七十九岁时去世，无疾而终。他老人家晚年无酒不成餐，酒后吐真言，回忆起他和李大姑的往事，说：我们正要好的时候，突然窗外有人笑了一声‘哟嗬’。她知道有人在偷看，怕事情泄露，就大叫‘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