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伊达政宗X真田幸村）》纳兰佩紫

8、10

　　10：

　　“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秀吉，为我效力吗？”
　　忍了很久，终于出了口。政宗扣着他的手臂，有些不确定的更加紧了紧。
　　是啊，以前就想过冲到上田去，将这人绑架回来，这念头好不容易才被理智压下去，现在可好，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甚至想要破坏昌幸的希望，将秀吉的所作所为说出来，让幸村冷了心，放弃秀吉，这样的话，或许他会考虑比秀吉多少磊落一点的自己吧。
　　从某一方面来讲，自己和秀吉还真是一丘之貉，除了背后说人坏话的习惯不如秀吉，某些时候，关白也比不上他来的狡猾。
　　幸村一只手被他反扣在背后，另一只手扶在刀柄之上。等确定了这个人没有恶意后，才将抽出一半的刀按了回去，只是手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
　　他倒在政宗的怀里，却保持着要杀他的姿势。
　　政宗却不会因为这个而放开他。
　　隐约间，好像有人警告着政宗，如果放手一次的话，以后就再也捉不到他了。
　　不过如果幸村真的抽出刀来的话，可能不放手吗？政宗心里也没有底。幸村的武艺他是看过的，这种情形下，一对一也未必是对手，何况自己身畔并没有带着刀剑。
　　幸村想必也知道他是这种人，沉默了片刻，对方的呼吸都在脸上拂过，心跳与心跳几乎连接在一起的时候，幸村二话不说就拔出了刀。
　　刀光雪亮，架在政宗的颈上。
　　恩，到底要不要砍了他呢，这是个问题。幸村自己做出来的事，也感到很迷茫。如果他不放手的话，似乎也不太好以这种理由砍了他，不过，谁要强迫自己做不愿意的事，当然要做好被砍了的准备。
　　政宗没有做好这种准备，他只好放了手。
　　谁都认为，如果强迫幸村的话，他一定会拔刀，不是砍了对方，就是砍了自己。
　　可是还有另一种可能。
　　幸村或许会服从。
　　但是政宗没有用自己的命来试探这种可能。
　　或者说，幸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做，杀人或服从，只在于他高兴不高兴，然而，没有人会给他这个机会来选择，谁也不会用命来试探他高兴与否。
　　幸村将刀扔回鞘中，然后戴上了斗笠：“政宗。”他省略了敬语，直接喊了他的名字：“希望我们对决的那一天，不要太早到来。”
　　当然，幸村转身离开的时候，政宗绝望的发现，他们面对面这样喝茶的日子，或许也不会有了，也只有在战场上，大概才有见面的机会。幸村当然不会再次跑到自己的家门，给自己强迫他的机会。
　　这种奇妙的友谊，没有办法维持下去了。
　　政宗扬眉，对着他的背影笑：“无论怎样，都是你错了。”
　　他已经知道幸村错了，所以只要他坚持自己是正确的，那就没问题了。
　　幸村永远不会跟他争论政宗的对错，只是不会承认自己错。

　　伊达政宗飞扬跋扈的一生里，只有两次老老实实的、非常低调的、特别可怜的，穿着素白如孝服的衣裳，表现出自己的软弱和服从。
　　一次是去晋见关白秀吉，另一次，还是去晋见秀吉，只是那时的秀吉，已经从关白成为了太阁。
　　每一次都是为了，让秀吉原谅他。
　　独眼龙不止是杀人盈野的名将，还是擅长玩弄人心的阴谋家。
　　第一次，还是关白的秀吉在讨伐小田原后，慢腾腾总是不出兵的政宗，就可怜兮兮的带着一百人，向秀吉请罪。
　　在他雄辩之才下，秀吉也觉得自己欺人太甚——看哪，那有名的桀骜不驯的政宗，居然这幅样子来跟我解释，真的很有诚意，也很可怜。再加上政宗似是而非的胡说，一向看他不顺眼的秀吉，居然也感动了。
　　对啊，奥羽的乱子关我什么事，就算这独眼龙打到关东来，只要我愿意，也能一样拍死他。秀吉对自己这么说着，仅仅收回了政宗的部分领地，没有给予进一步的惩罚。
　　那一次侍奉秀吉的幸村也在场，他几乎就忍不住当面痛斥了，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然而他也看到了结果，无耻者无敌，一向心如坚铁的秀吉愣是心软了，改变了一定要砍了伊达脑袋的初衷，还把他完好的，送了出去。
　　幸村只能庆幸，幸好我没有侍奉这个人，他伪装的居然这么好，一个那样跋扈的人，居然能装成这幅样子，真的是天才，骗了任何人都活该。
　　另外一次，幸村并不在场。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秀吉当上了太阁，权倾天下，四方诸侯无不归顺的时候，关白秀次被指谋反，暴怒的秀吉砍了他的脑袋。当然，不止是他一个人的脑袋。
　　石田三成很不怀好意的提醒秀吉，秀次怎么敢这么做，定是有人怂恿他的。并不是石田一个人这样想，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想，因为政宗和秀次的关系，太过要好了。
　　还是同样的一招，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奥州之王，独眼龙政宗浑身素白的匍匐在地，几乎声泪俱下的诉说自己是无辜的。
　　政宗才不在乎在场的那些人怎么看自己。反正第一次向秀吉示弱的时候，他的脸就丢光了——秀吉那时便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手杖敲了政宗的脑袋。他大概是想学信长公百般刁难明智光秀那样，落尽人家的脸面，逼着对方造反。不同的是，老实人光秀很会选造反的时机，一出手便杀掉了信长，而无论如何也算不上老实人的政宗，硬是没有一点怀恨在心的样子。
　　所以每次秀吉做出过分的事情，再看到那凶名远播的政宗在自己面前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忍不住网开一面。
　　不得不说，政宗穿一身素白的样子，非常好看。那种伶仃、悲怆、摇摇欲坠又温和荏弱的样子，谁也想不起来他手上染了多少鲜血，打的四邻惶惶不安。反而觉得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死，或许大家都错怪他了。
　　所以他仍旧没有死，太阁再一次动了恻隐之心，挥挥手放过了他。
　　当然这次虽然幸村没有看到，也总会听人说起。听到这恶霸逼真演戏的样子，幸村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好笑。瞠然半晌，只得自己对自己说，恩，不错，其实他那个样子还是很容易博得人好感的。幸村自己明知那是个什么货色，还是一样不忍心讨厌他。
　　所以在那个时候，看到白衣独眼龙的人们，都不禁改变了对他的观感，觉得这个人似乎没有传说中那么凶恶，甚至还很可亲，很可怜，很悲惨。他在奥羽折腾出什么动静来，大家都不在乎了，只记得他们印象里那个白衣伶仃，诚惶诚恐的名将，匍匐在地乞求原谅的样子。一条龙无可奈何的丢弃尊严的样子，无论怎样都更能引起人们的同情。
　　不过也有人不会忘了，那原本就是条凶龙。德川家康就不会忘。
　　因为太阁会高抬贵手，两次都是德川家康在旁边为政宗说了好话。德川家康是个比秀吉更阴险狡猾，而且老谋深算的大名，无缘无故帮助别人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