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魔头难灭》楚风舟

5、试探

　　“师兄……何出此言？”

　　林潇慢条斯理问道。

　　白宸的敏锐远在林潇的预料之上，然而还不至于让他感到惊慌。反正无论怎样，白宸也不会想到他这个白白捡来的师弟的身体里面居然装着十三年后的魂。假使有例外，就算想到又如何？即便林潇向他坦诚交代自己十三年后是一个杀人无数的大魔头，口说无凭，白宸还能为了这一句空穴来风的话，当即斩了自己这个同门师弟不成？

　　可笑。

　　他怕不是只会觉得自己脑筋不太正常。

　　白宸：“我探过你的脉象。”

　　“这我知道。”林潇答。马步扎得稳稳当当，双臂收腰，双眼平视前方。

　　“你……罢了。”白宸看他这样子，于心不忍，“马步先不必扎了。”

　　林潇如蒙大赦。然而这麻杆似的身体如今实在不堪一击，才蹲了半刻钟马步浑身上下的骨节就开始呼痛。因此他起是没起来，坐倒是坐下去了，他坐在地上拍拍大腿，拍拍膝盖，捏了捏小腿，并拿袖子抹一把额头上的汗。

　　想当初他可是面壁思过一整日，膝盖都不带打弯的！

　　白宸思前想后，递过去一方手帕。林潇接过，连道两声“多谢”，擦完汗后方方正正地叠了回去，还给白宸，诚挚道：“我现在走不动路，还要麻烦师兄自己洗一下了。”

　　“……”

　　白宸的嘴角一瞬间似乎抽了抽。

　　林潇心中暗爽。

　　白宸捻起手帕的一个角，将它扔到桌上，模样有些嫌弃。

　　“你知道？”白宸反问。

　　“是，我还知道师兄至少试探过我两次。一次是刚见面时，海清与明秋师兄也在场，还有一次便是三日前，元宵灯会，山路上没有点灯，师兄说要帮我提东西……我说的可对？”

　　“……”

　　白宸没有说话，终于将视线缓缓挪动到林潇身上。他打量着林潇，林潇坐在地上，二人皆处变不惊。

　　白宸眸中寒芒更甚。他以境界强压林潇，杀机淬火，凝聚成剑，骤然出鞘！

　　林潇扯了扯嘴角：“师兄要我实话实说，我便实话实说，怎么实话说出来了，师兄反而想要取我性命？”

　　话里话外无不嘲讽。

　　这油嘴滑舌的小萝卜头好似突然变了一人。他递给白宸的那方手帕还停留在书桌之上，低头看去，冷汗不是假的，手臂也不是假的，正扶在地板上不住打颤。小萝卜头身体是害怕的，眼神却不是，里头隐藏着许多白宸看不懂的东西，隐约还有一丝悲凉。

　　白宸忽然一悸，瞳孔紧缩，杀意猛然收回。

　　只有林潇知道，上一世狱法山上，他手持长刀与白宸想对而立，身后尸体堆积如山，脚下淌着血泊，染红了洛水，蜿蜒流向山下。

　　白宸问他：“师弟，你可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自然。”林潇答，“不过是杀几个人，师兄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你管这叫……‘杀几个人’？”白宸难得语音颤抖。

　　“可不是么，不都是人，杀几个和几十个是没分别的。”林潇笑，“师兄总是这样，要我实话实说，可是每次我说出来了，师兄又要罚我。单罚不行，还要杀我。”他叹了一声，“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随后天吴刀裂，似乎是将师兄弟之间最后一丝淡薄的情谊也斩断了。从此天涯陌路，白宸有他的阳光大道，林潇有他的独木窄桥，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再也没走过回头路。

　　那时白宸的眼神，林潇同样不懂。

　　“不错。”

　　这时他听见同一个声音，相比上一世而言略显稚嫩。林潇已经飘远的思绪被强行拉扯回来。

　　那个他记忆中的白宸，和现在的白宸，一站一坐，一动一静，两个人的身影居然渐渐地重叠到一起。

　　“我观你脉象，虽无真气流动，然而五脉畅通，不似常人，走的是炼基的路子。你跟我讲实话，我信你，然而实话也要辨好坏，我桐山绝容不下心怀不轨之人。”

　　说到最后，字字珠玑，锋芒毕露。

　　林潇道：“那恐怕得麻烦师尊好好清理一番门户了。”

　　白宸皱了皱眉，却……并未反驳。

　　林潇顿悟了。

　　于是他掸了掸身上的灰，袖手一礼，起身又说：“话到如此，想必师兄心中定有疑虑。不妨告诉师兄，我真名林潇，三岁没了爹，四岁没了娘，自小在花街柳巷帮妓院拉客为生。平生有幸，十一年前承蒙贵人相助，因此对修行之事略知一二。此次师兄愿带林潇回山，林潇心怀感激，这次过来，的确是诚心修道的。”

　　他这一番话还算坦诚，白宸的面色稍有和缓，问：“贵人是谁？”

　　“这个师兄就不必知道了。”林潇笑答。

　　白宸一怔。

　　“至于其余的，师兄信也可，不信也可，反正我现在手无寸铁，也打不过师兄。大不了师兄一剑劈死我罢了。”

　　“你不怕死？”

　　“在林潇心里，自己本就是死过一遭的人，所以没什么好怕的。”林潇轻描淡写道，“夜已深了，不打扰师兄休息。如果师兄愿意放我一条生路，我就要回去睡觉了。今天跑了一天，跪来跪去，最后还被师兄罚站了半柱香的马步 ，实在乏得很。”

　　白宸久久不能言语。

　　林潇抱拳向后退去，等到出门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料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的寝室紧邻着白宸的屋子，中间只隔了一堵墙。林潇进门落锁后扇了扇风，心道还好逃过一劫，正要去煮水喝，就听到白宸的声音从墙那头传来：

　　“明日卯时起床打坐，一炷香后开始练剑。我教你一些基本的功法。你若想学其他的，可以去竹林对面的阁楼，那里是藏书阁，四书五经俱全。”

　　林潇手一抖。白宸居然用了真气，隔空传声，吓他一跳。

　　白宸顿了顿，少顷，又道：“好生歇息，明日不许迟到。”

　　鬼使神差，林潇居然觉得白宸声音里的冷硬稍稍淡了几分，莫名显得有些温情。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被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激起了一层恶寒。

　　正月过毕，返山的弟子逐渐多了起来。

　　二月初二，长佩出关，林潇随白宸拜见师叔。长佩见他略有些惊异，然而很快这种情绪就被他压制下去。他冷冷淡淡地嘱咐林潇要“好生修习”，又问了几句白宸的近况，不出半柱香，就将他师兄弟二人赶出大门了。

　　林潇自然是知道长佩的。

　　这位桐山副掌门，同样位列“五圣人”之一，道行高深，光明磊落，样貌也十分俊秀，眉端鼻正，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女气，也不至于太过阳刚。只可惜脾气不太好，手下弟子被骂哭的，甭管七尺大汉还是妙龄少女，都不在少数。

　　上一辈子他和这位师叔其实并无过多交集，只是一直觉得白宸像他，像又不像。林潇一直怀疑白宸这喜欢训人的毛病就是跟长佩学的，脾气也继承了至少八分，至于具体哪里不像，他一时间真的说不出来。

　　拜会过后他又跑去了藏书阁里。

　　人族与魔族有极大不同，人修与魔修的功法同样如此。上一世林潇入魔，走的是不同寻常的险路——他既未放弃桐山的根基，又另寻了一套魔族的功法，以正阳之气去练正阴之功，无异于险路修在悬崖边上。成了，则事半功倍，一日千里；不成，则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林潇运气不错，成了，却在临死前进入瓶颈，于是没到大成，又摔了。

　　这一摔倒没能让他粉身碎骨，只是直接把他摔回到十三年前，一切归零，又要重新开始。

　　老实说林潇心里仍是没有什么把握。

　　白宸每日只教他一个时辰的功夫，其余时间虽交给林潇自己，但却总是在旁监督，因此只有午膳后这一个时辰，林潇可以偷偷摸摸做点事情。

　　即便重来一世，他也并不打算改过自新。说起来本来就没什么好改的。同样修行，道法三千，凭什么说魔修便一定是恶？林潇能自创出一门功法是他的本事，即便撞得头破血流也是他自己的事。天下人皆说他错，唯独林潇自己不觉得，还认为是其他人没本事。

　　反正他狂妄自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临死前他大道已成，只是并未大成，心法剑术深入骨髓，与他浑然一体，不需要刻意温习便已经铭记于心。上一世他以人身修磨，顺水行舟，却在尽头望见一方高悬百尺的瀑布；如今他想以魔心修仙，注定要逆水行舟，也许却反而是从瀑布的高处向低处游，艰险更甚，却能到达水月洞天、豁然开朗之处。

　　然而这事必须要背着白宸做，要背着白宸，最好的时机便是半月后他离山之时。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还需要仔细思索，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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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暂且让师兄再高冷上一段时间（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