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欢》六曲屏山

3、南下（3）

　　叶芒的偷录偷拍技术那是相当鸡贼的。

　　要不是他今天穿着一身人模狗样的西服，真看不出他身上哪里有点律师的影子。

　　不过，江彬信得过他。

　　两人头靠头看着手机上的录像，半天没说话。

　　镜头里的江震看起来很惧怕江彬，叶芒好奇道：“你爸好像在你面前很怂啊。”

　　“当然。年前他回来训我，跟我打了一架，没打过我。”江彬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不是不让江灿上特殊教育学校吗？我只好用拳头说话。”

　　“你丫够狠啊。你就不怕他经济制裁你？”叶芒盯着江彬看了看，这小子，是挺野的，人高马大的又有一身结实的肌肉，一般人真不是对手。

　　江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很久之前就被某人灌输了要心狠手辣的思想，某人倒是反过来质问我了？难道忘了他公司一半的股份已经全部是我妈的了？我能怕他？”

　　“对对对，是我忙糊涂了。”叶芒笑着锤了江彬一拳，“你丫学得挺快啊，让我这个师父只好感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江彬没理他，低头反复查看着那些文件，神色凝重。

　　他和叶芒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说起来，两人认识的地方还是这医院呢。

　　江彬有点感慨地抬头看了看西边，那边是孕产科的大楼。

　　他跟叶芒就是在那认识的，那时候老妈在生弟弟，要死不活地，他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就蹲在手术室外。

　　直到叶芒递过来一张纸巾，他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泪水无声无息，已经打湿了胸前一大片的布料。

　　叶芒那时候挺不会安慰人的，看着一个半大的小子在这哭哭啼啼的，当即挖苦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小朋友，你知道吗，哭是最没用的，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江彬心里那股子盘旋了一整天的不安惶恐与愧疚在这一刻像是被火燎着的枯草，一下就着了。

　　他就在走廊里跟叶芒干了一架。

　　当然，由于身高上被碾压了，江彬根本出不了手，他被叶芒摁在地上挣扎不得，最后狠狠在叶芒手上咬了一口。

　　痛得叶芒当即松开他跳了起来，转身就去找护士包扎止血。

　　等叶芒面色不善地过来了，江彬这边手术室的门还是关着的。

　　江彬看了看时间，整整一天了，整整一天都没生出来，进手术室也三个小时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江彬已经熬了两天两夜没睡，这会儿又惊又怕的，没等叶芒揍他，直接像个漏气的气球，一下子软倒在地了。

　　后来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的找血袋什么的，这都是叶芒在他醒后告诉他的了。

　　他不知道老妈为啥生个孩子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了，他只知道他难受，他恨，恨不得一把掐死那个小三，扒了她的皮，拆了她的骨头，把她的血做成血豆腐去喂狗！

　　咬牙切齿了半天，才发现低头又咬在了人叶芒手臂上，痛到叶芒整张脸都都变形了。

　　就在叶芒挥拳要揍他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江彬顾不得了，飞一样地冲了上去，终于见到了面色惨白到像死了的老妈。

　　吓得连道儿都走不动了，只拖着手术床在地上摩擦着。

　　叶芒一看，也顾不得揍他了，忙把抱了起来，拍了拍见他没反应，终究还是冲着他脑门儿一拳挥了过去。

　　总算是把他挥醒了。

　　清醒过来的江彬顾不得跟叶芒说什么赶紧跟去了病房。

　　满心忐忑地趴在床边试了试老妈的鼻息，见老妈还活着，他这才松了口气，又转身看了看襁褓里的弟弟。

　　那时候，他丝毫没察觉弟弟有什么不对劲，直到……

　　叹息一声，江彬收回了视线。

　　叶芒知道他在难过什么，也不说那蹩脚的安慰了，只是在他肩上拍了拍：“撑住。男子汉，就是要随时随地撑住，你要是一口气撑不来，你妈你弟就任人宰割了。”

　　说的好啊，正中靶心啊！

　　江彬如何不知道，长兄如父，所以他明明还是需要别人关照的年纪，却已经要扛起原本属于父亲的那份责任了。

　　在叶芒的陪伴下，他又在手术室门口待了会，终于，有人出来了。

　　年轻的医生摘下口罩：“我们尽力了，这次人是救回来了，但是——”

　　江彬已经可以收放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个时候，他不能慌，只能用最镇定的目光看着医生。

　　医生叹息道：“但是她的手腕已经全是伤痕了，下次她要是再想不开，怕是要对身体别的部位下手了，要是瞄准了肚子，那可就不一定什么结局了。”

　　江彬镇定地点点头：“我明白，我会小心看着她的。”

　　医生却摇头：“看着没用的，你得给她找心理医生，否则你救了这回也顾不上下回啊。”

　　江彬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嗓子像是被人用千斤重的大石头堵住了，心里也被人狠狠砸了块巨石柱，沉甸甸压得他头脑发昏。

　　说不出话来，也发不出声来。

　　叶芒无奈地看着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大概就是他现在这样子，他能做的，似乎除了帮江彬在法律上立于不败之地，别的，他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医生嘱咐完，身后的护士才把手术床推出来了。

　　江彬看着那个苍白到仿佛纸人的女人，心里早已把江震和他的倩倩拖过来打死鞭尸了。

　　他从护士手中接过手术床，轻车熟路地去了旁边的病房。

　　叶芒进来慰问性地看了看，随后走了，他很忙，能抽空过来已经是很重义气。

　　江彬没说什么，目送他离开后抓住了老妈的手。

　　这只手这样小，本该被她的丈夫握在手心细心呵护，此刻，却只能在她儿子的手心里才能借来一丝温暖。

　　雪白的手腕早已不再雪白，上面遍布伤痕，新的旧的，长的短的，深的浅的。

　　他知道，老妈除了自杀，还会自残。

　　仿佛只有一刀子一刀子割在了血肉之躯上，心里的那份痛才能宣泄出来一丝半毫。

　　江彬难受，眼泪在眼眶里滚了滚，还是叫他逼了下去。

　　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小朋友，你知道吗，哭是最没用的，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脑子里有个叫叶芒的小小人儿正挥舞着旗子嘲笑他，他不能落泪。

　　没多久，他叫的护工过来了，他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该接江灿回家了。

　　江灿五岁了，正常这个年纪的小孩已经上幼儿园了，不过他不行，他去的是特殊学校，里面全是些真正意义上的问题儿童。

　　江彬自己还上着高中，没办法带着他，只能抽空接送一下，家里不是没有仆人，只是这所学校规定必须由亲属亲自接送。

　　好在他这所重点高中虽然学业紧张，但是班主任极通人情，不介意他每天离开一会去接弟弟。

　　等他接了弟弟再赶回学校，差不多刚好下午的课间操就结束了。

　　班主任不是菩萨，他这么宽容，江彬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是——年级第一。

　　如果达不到，那就取消特殊待遇，老老实实搁教室上课。

　　今天是个意外，没想到正上着课就被班主任叫了出去，将没收的手机带给他：“你妈自杀了。”

　　抄起手机就赶来了医院，江彬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这会儿要去接江灿了，他腹中缺失的水分开始显示威力，嗓子仿佛老农村的大烟囱，哈一口气，全是烟儿。

　　江灿的校门口挺安静的，虽然跟普通的学校一样人挺多，但是接送的家长全都担着沉重的心理负担藏着不可为外人所道的难处，因此这里虽然挤挤挨挨都是人，却根本没有说话交流的。

　　时间到了之后，家长们按班级一个一个进去接孩子，为了防止这些特殊的孩子自己走出来出岔子，只能这么接送。

　　轮到江彬的时候，身后一个一身劣质香水味的女人用力推了他一下：“快点啊你。”

　　他懒得回头看，只一把反握住那女人的手，一个用力，把那女人拽到了前面又狠狠推了进去。

　　女人猛地扑进门内，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回头一看江彬人高马大的一脸的不耐烦，终究是没敢吭声，随后接了一个痴痴呆呆的小姑娘出来了。

　　跟江彬擦肩的时候冷哼了一声，江彬没理她。只觉得这香水味真是恶心，难道这人有狐臭吗？简直跟喷了一身生化武器一样叫人想吐。

　　今天的江灿非常沉默，不，应该说，他一直都是沉默的，只不过今天沉默得格外沉默。

　　该怎么形容呢，就是平时沉默的时候还会主动抓住江彬的手，今天却自己抱着胳膊，一眼看去无知无觉，像个木头。

　　江彬知道，这是这孩子又感应到亲妈不对劲了，这孩子第六感也太灵了点。

　　江彬把他抱起，一手拎着他的小书包出了校门。

　　刚准备上车，却听旁边的停车位上传来女人不耐烦的声音：“潘姐啊，哎呀我真的不想再来接送这个小丫头了，她总是一句话不说的好吓人啊。”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女人过了会才叹息一声：“好吧，看在毛爷爷的份上，我再做一个月吧。”

　　潘姐？江彬很确定那个小三也是姓潘。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蹊跷？

　　旁边的车位空下来后，江彬目送着远去的车子拨通了叶芒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