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欢》六曲屏山

26、孩子气（6）

　　江彬还记得那个少年为什么选择离开。

　　那天阴沉了多日的天空终于放晴，上完体育课回来，他脱下汗湿的外套，举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一半。

　　因为没看路，所以一头撞在了一个少年的身上。

　　这一撞，瓶中没喝完的水便全都泼洒出来，将少年那一身运动服淋了个透心凉。

　　他拉着少年去活动室换衣服，站在柜子前，扒拉着自己备用的那套运动服，一转身，便对上少年那含情脉脉的双眼。

　　少年的脸上飞满红霞，似那烫熟的红薯，吹一吹，都能冒热气了。

　　江彬顿时明白了什么，将衣服塞进他怀里，双肩交错，就要离开，却不料被那少年螳臂当车一般拦住。

　　少年忽然凑近了一些，闭上眼，不由分说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口。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青涩之吻，却让江彬心中警铃大作。

　　放学后，他等在了那少年的班级门口：“跟我过来，有话说。”

　　少年扛着画板，羞涩地不敢抬头，只盯着脚尖，一路跟着他向校门外走去。

　　走到半路，少年终于沉不住气：“学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你要是生气，尽管打我骂我，我不会还手，也不会还嘴的。”

　　江彬在一株粗壮的梧桐树下停了下来，背靠着大树抱着双臂，看着眼前这个羞涩却又倔强的少年，直言不讳道：“你就是那个特招生吧？”

　　“是我，学长认识我？”少年喜出望外，汪洋似的眸子里顿时掀起滔天巨浪，热情奔放地汹涌而至，“没想到，学长竟然认识我，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从来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偷窥你，从来没注意到对面教学楼……”

　　“你真当我是后知后觉的弱智么？”江彬叹息一声，转身看向旁边的公园，不再与少年对视，“没记错的话，新生致词时的高一代表是你，因为你比正常高一的学生小了三岁，但却又是你们这一届的最高分，让你做新生致词无可厚非。这么特殊的出场方式，想不记得都难啊。”

　　少年抹了把激动的泪水，小心脏噗通噗通，连站都没个主意了，一会儿拽拽衣袖，一会儿扯扯衣摆，紧张且无措。

　　江彬不忍心打破他的期待，可一时的不忍只会换来长久的痛苦，于人于己，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终于将目光转移到少年身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确实不喜欢女生，但是，我也不喜欢未成年，你懂了吗？”

　　“那……那……那是不是等我成年了就……”少年咬紧嘴唇，低垂的脑袋偷偷扬起，悄悄看一眼，再看一眼。

　　江彬却无情地摇头：“第一，我们没有任何交情，你单方面的暗恋不过是因为皮相，等你今后遇到更多的人，你就会明白，皮相不过是皮相，真正吸引你的应该是对方的灵魂，而我，偏偏是个灵魂黯淡毫无光彩的人，你看见的我是活的，可是我的灵魂是死的，痴恋我，是一场极其不划算的赔本买卖；第二，我虽然自己很不成器，但对伴侣的要求却高得离谱，你可以说我是个双标的人，我承认，因为我自己灵魂干涸枯萎，却希望对方锦绣灿烂，给我不一样的色彩，这不是双标，是什么呢？那么，根据我的第二条来看，你这谨小慎微步步小心的样子并不符合，所以，即便你成年了，我也不会对你动心的。你懂了吗？”

　　少年期待的目光逐渐黯然，像一盏燃烧在夜风中的蜡烛，一点一点摇曳一点点挣扎，一点点黯淡无光一点点熄灭。

　　江彬抬头看了看天空，深吸一口气，随后拍拍少年的肩：“你是个好孩子，是Q高的传说，别把这个传说断送。”

　　少年抬起手背挡住脸，双肩颤抖，声声呜咽：“可是，可是我不想做传说，我只想你多看我几眼……”

　　江彬无奈地望着远方：“听过《遥望》吗？知道文慧和杨铮为什么会分开吗？因为不合适的人，注定是走不到最后的。即便曾经努力靠近，努力妥协，最后还是会用身上的刺扎痛彼此，鲜血淋漓，痛不欲生，何必呢？我还愿意跟你做个朋友，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妥协，更多的，我真做不了也给不了。”

　　“学长你根本不了解我，怎么知道我不合适呢？”少年绝望地回转身猛地抱住他，“学长连试试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那你了解我吗？”江彬反问，“我这个人凉薄无情，最不喜欢纠缠不清，不喜欢强加在身上的束缚，不喜欢别人突兀地靠近，这些你真的了解吗？如果你了解，你不会在活动室忽然亲我，你可以说你是情不自禁，可你考虑后果了吗？公共场合，两个男生接吻，你会毁了你自己，也会让我招惹非议。你的冲动，你的情难自制，你的不计后果，正说明了你跟我不是一路人，知道了吗？”

　　“那如果是你呢？如果是你喜欢上一个人呢？”少年孤注一掷地趴在了江彬的肩上，“你就不会像我一样想他想到发疯吗？你就不会像我一样寻找一切机会跟他接触吗？你就不会想要把他占为己有吗？”

　　江彬没有动，任由少年的眼泪打湿了肩头：“我不知道呢，因为我说过了，我生性凉薄，不会轻易动情的。你追问我没有发生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呢？好了，别哭了，我还要回家做饭。”

　　“做饭？你爸妈不会做吗？爷爷奶奶不会做吗？”少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奇闻，嗪着泪花的眸子里是懵懂无知的震惊与诧异。

　　江彬苦笑着将他推开：“所以我说了，不合适。听话，好好回家做你的乖宝宝。我赶时间，不说了。”

　　车窗外，河道不断扑面而来又呼啸而去。

　　江彬恍惚地看着那些飞逝的行道树，听着许久没有听过的《遥望》，车窗玻璃上映着云川那担忧的目光，他却只当没看见。

　　云川终究还是没沉住气，换了首《空谷幽兰》：“喂，新专辑听了吗？”

　　“嗯，听了，这首很不错，可以单曲好久。”江彬微笑着应了声，也罢，反正云川已经为刚刚那个举动做了一个蹩脚的解释，他姑且信之，只要云川不再乱来，他可以当那一个亲吻只是个误会。

　　“行如风，如君一骑绝尘。”云川跟着哼唱起来，这番试探，总算是让沉下去的心又浮了上来，看来，江彬是个愿意就坡下驴的人，也是个冷静理智的人。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啊。

　　以后可不敢再情难自制了，云川啊，长点心吧！

　　心不在焉地哼唱着，云川真心在心中感谢许巍，感谢他，让两人有了化解尴尬的话题，感谢他，让这诡异的气氛终于不再存在。

　　江彬也跟着哼唱起来：“一念静心花开遍世界，每临绝境峰回路又转。”

　　“但凭净信自在出乾坤，恰似如梦初醒归途在眼前……”两人相视一笑，在车载音响悠远的歌声中不再纠结。

　　到了家门口，江彬给狗子套上牵引绳。

　　狗子似乎是闻到了白雪的味道，“汪”的一声便扑向厨房。

　　白雪正在厨房忙着做馒头，一手的白面，叫热情奔放的狗子一扑，差点整个人倒进柴火堆里。

　　江彬忙拽住了牵引绳：“狗子，过来！”

　　狗子委屈地垂下脑袋，呜呜了几声不情愿地一步一步挪到江彬脚边蹲下。

　　“妈，我先把狗子栓院子里，你看着点，我买的狗屋应该下午就能到了，到时候你帮忙签收一下，我现在带灿灿去学校。”江彬在院子里高声说着，生怕厨房里的老妈听不清楚。

　　老妈也不知道是心理问题还是真的耳朵有问题，最近有时候总要他重复好几遍才能记住事。

　　白雪精神不错，在厨房里扬声应道：“晓得了，你快去吧，别耽误上课。”

　　嘿，还说上方言了，江彬对外婆家一肚子的不满也只能慢慢压下去了，只要老妈能高兴，他不怕这点委屈。

　　去屋里找外婆抱了灿灿，拿上小书包，江彬刚准备走，却听外婆冷声道：“怎么，回来先叫你妈？连你外公外婆都不叫一声？”

　　江彬闭上眼，默默劝说自己一番，随后睁开眼，挤出一个笑脸：“外公外婆辛苦了，我这不是先看到厨房的人所以才先叫我妈的吗？外公呢，我去跟他打声招呼？”

　　“不用了，受不起你特地叫一声，你走吧。”老婆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哼了一声。

　　江彬没再多说，转身就走。

　　到了门口，却见云川的车还停在那里，车窗摇下，露出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上车吧，学霸。”

　　“你去上课，我找顾副队就行了。”江彬不想再耽误云川的时间，说话间还从兜里掏出一张毛爷爷递了过去，“给车加个油，赶紧去上课。”

　　云川一听到顾重山就来气，再见到毛爷爷，更是气得失去了艺术家悠然的姿态。

　　二话不说从车上下来，抢过江灿往车上一坐：“偏不！”

　　灿灿猛不丁被一个陌生人抱着，顿时嚎啕大哭：“哥哥，哥哥，哥哥……”

　　小手臂张开，不断刨动空气，想要回到熟悉的怀抱。

　　江彬这次可真的恼了，他这人原则性不算特别强，但有一点，任何人都不准惹灿灿哭。

　　云川这么一来，可算是撞枪口了。

　　江彬沉着脸将灿灿抱回怀中，转身就要走。

　　云川意识到不对，急忙下车，跟犯错的孩子一样，低头做忏悔状，跟在江彬身后默默走着。

　　江彬猛地停下，云川便一头撞了上去：“哎呦，学霸，这是惩罚吗？再来几下，让我自作自受吧，撞得再猛烈些吧！”

　　“云川，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清楚。”江彬脸上再也看不到从容与淡定，此时的他就是一个炸毛的凶兽，逮谁就把谁当猎物吃了。

　　云川只抬头看了一眼便低下头：“你说，你说！”

　　江彬见自己咄咄逼人的态度下，这个原本潇洒狂放孩子气不好伺候的艺术家，居然伏低做小，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心里那股子邪火居然慢慢熄灭了。

　　想到这两日云川忙前忙后的帮忙，想到自己在人家蹭吃蹭喝被伺候地跟个大爷一样，他的火就发不出来了。

　　“算了，不说了，走吧。”江彬的心软了，他不想这个骄傲的高傲的倨傲的艺术家，因为无心之失变得畏畏缩缩胆战心惊。

　　云川本以为自己要被劈头盖脸训一通，却没想到江彬居然雷声大雨点小，不光是小，甚至一滴雨都没下啊。

　　他忽然懵了。

　　忙转身看着江彬的背影，惊得说不出话来：该不会，该不会……

　　该不会是想等晚上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把他痛扁一顿吧？

　　卧槽，江彬你好狠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