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之境》桑下愚人

89、第 89 章

　　犹记隔天清晨下的那场小雨，她独自一人坐在木筏房里看落入玫瑰湖里的雨，雨滴不大，所以湖面偶会泛起绵丝涟漪，会爬水的小虫子，缩在湿湿的岸边，等待溺死的蚁尸体浮过来。

　　周遭有雨打青叶的啪嗒声，也有吱呀吱呀的啃食声，而她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是一种极其缓慢的声音，默默且宁静，压抑且低沉。

　　她就这么抬头看着木筏房顶上滴的雨，任其沾湿她的兽皮衣，衣服吸水也不吸水，冻的皱巴巴的泛红，撩拨着脚下那株被木筏房半压着的长须草，拨的时间有些长，它断了，随手也便这么扔了。

　　惺忪的蓬蓬草，冒着白白的叶，绿绿的石头花，窝在树窝里发着芽，蛇皮树上的鸟窝里，全都孵着黄黄的小鸟兽，嗓子尖尖的会叫吃。

　　她对着趴在她一旁的嘟嘟，努力的笑了笑，风里雨里藏着的苦涩味，让她笑的有些不自然，特像假笑，可她明明就是在笑，一点也不存在虚假。

　　她背起了她连夜准备好的行囊，打算离开，留在这儿已无任何意义。

　　夏悠觉得她可能清醒的过于可怕了，但她就是这般醒着，昨夜起就是如此状态。

　　临走前，那张褴褛的皮，她没带着，因为不想要了。

　　清晨的雨幕不大，恰好能让她的视线模糊，路上的植物发的小嫩芽，她能一一辩识出它们长大后是什么样子，那些她从前都见过。

　　下着雨的森林，潮湿的腐败味，隐隐绰绰的刺激着她的鼻子，嘟嘟一瘸一拐的跟在她身后，她给它批了一件挡雨的兽皮衣，因为她也不知道她要去哪，所以路途貌似会很长。

　　她想回到第一次跌落到这儿的那个地方，具体在哪她忘了，或许有可能的话，她能走到那儿。

　　不起眼的小雨一会儿便湿了她的衣服，还有头发，朦胧间她似乎看到了一双碎满金阳的眼睛，对着她所在的方向一晃而过。

　　她先是一怔，随后又坦然的笑了笑，因惊愣而停下的脚，再次向前迈了去，他那人从来就没有偷偷摸摸的时候，唯我独尊的性子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当然，就算改了她也不会知道了。

　　咯吱咯吱的断枝声在寂静的森林里显得格外的响亮，她也没到因为某个人而自暴自弃到不想活的地步，所以，她会因为丁点看不到的风吹草动而感到害怕。

　　前方附近的不远处，大概就是她最初来到这儿的起始地了吧，她看到长新叶的药胶药花了。

　　她扯了一片碾碎后，转身给嘟嘟后腿上的伤口换了药，它的伤口因为感染，所以总是难以愈合，再加上习惯了那人血的药性，一般的药，效用自会降低。

　　就在她低头弯腰的顷刻间，她被一股从后背袭来的力量抛向了空中，肋骨处突然的紧致，令她一时岔了气，直至他飞过来接住她，她也没缓过神。

　　她被人给劫了，且扔在了某个洞里，那个洞她不陌生，但也不算熟悉，毕竟曾经她很怕这个洞，露眼珠子的腐烂尸洞里想不阴森都难，紧接着嘟嘟也被扔了进来。

　　抓她的人，她也认得，太熟悉某人的气息，看来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觉得他想要吃她的模样太滑稽了，强忍着的口水，咕噜咕噜的在喉咙里蹦窜吞咽，结果还要装作一副司空见惯，百无聊赖的清闲样，可真是辛苦他了。

　　他没有久留，也没有着急现在就要吃了她，也许是有更重要的事在等他，所以即使到嘴就能满足的口腹之欲他也能强行忍了。

　　洞门被他搬来的岩石堵住了，一瞬间扑过来的黑暗让她无所适从的抱紧了双臂，岔了气的胸口闷闷的泛着疼。

　　洞内的湿气很重，外春内冬，很快她身体的暖和气便被洞内的寒气吸食殆尽了。

　　嘟嘟将她拨到了它的腹下，舔了舔她湿漉漉的脑袋，安抚性的哼了哼。

　　腹下的夏悠，努力的仰着脖子，不让红了的眼眶落下泪来，柔柔软软的毛发馨暖可依。

　　他不记得她了，再次……

　　原来她对他来说是那样的容易被遗忘，他的眼神里全是她看不懂的光在流转，即使一如既往的金光灿灿。

　　她不知道他是何时推开大石头将她和嘟嘟分开的，毕竟她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醒来时就被他用着极其烦躁的目光注视着，身旁也没有嘟嘟。

　　她往后退了退，抵住后背的那片墙上湿漉漉的，因为洞外的天已经黑了，所以她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只是隐约的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自那场沼泽事故后，她便再也闻不得血腥味。

　　他拿手推了她一下，因为没有防备，再加上他的力气过大，她一头撞到了身后的岩石角上去了。

　　很疼，但好在没有破皮，她缩了缩身子，往洞内的拐角挪去，她不想和他硬碰硬，那样只会让她产生恨意，她不想恨他，至少曾经她不曾后悔过。

　　洞内带棱角的岩石子有很多，连衣裙式的兽皮衣根本挡不住它们的刮蹭，很快裸露在外的小腿上就有了伤口，几乎是霎那间，他那带着尖刺的兽爪便向她伸了来，速度快到她眨眼都来不及，更不用说去防备了。

　　她被他抓着脖子按在了洞壁上，陡然靠近的兽瞳盯着她的眼睛急剧收缩着，滚热的气息烫着她耳后的小绒毛一颤一颤的。

　　她的眼睛躲开了他的注视，随即便是一阵死亡的窒息。

　　她用力的推打着想要折断她脖子的他，可那人似乎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逼近粗喘的热息撞到她惨白而冰凉的面颊上，又惨无人道的化作了水蒸气，缭绕着她那张大嘴巴想要获得氧气的毛孔。

　　她没有开口求饶，也容不得她开口求饶，他似乎是恨极了她，但却又无从根据，明明忘了的人是他。

　　蓦地，腾空的双腿被他的另一只手掐住了，他在她惊恐的目光下，缓缓的抬高了她的腿。

　　脖子处的兽爪仍然没有撤去，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她的腿抬到她所不能忍受的极限。

　　一滴屈辱的眼泪，沿着她的眼眶落了下去，他像被什么烫了似的将她狠狠甩开，摔到墙壁上的她，下滑时，兽皮衣被锋利的棱角沿着脊背的轮廓割开了。

　　她狼狈的拢着破碎的兽皮衣缩靠在洞壁，沉默不语。

　　凝滞的眼神里有片刻的迷离，也有短暂的溃散，独独不见恨意，也不见求饶，听闻野兽类最不能犯的禁忌就是避开它凝视你的眼睛，因为它们会认为你在害怕，怯懦会使得它们变本加厉。

　　夏悠她不懂也不在乎，只觉得他要是有本事就弄死她，或许在她掉落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该……

　　“呼噜噜……呼噜噜……”洞外传来的稚嫩声音，让夏悠空洞的眼神瞬间归于死一般的沉寂。

　　她就像个坏了的傀儡娃娃，木呆呆的看向他的身后。

　　此时月已升至正中，一抹幽色，淡薄如霜漆，不急不徐的从洞口向洞里洗刷而来，一朵黑色的小阴影，云一样的飘了进来，没有尾巴，只有一双小翅膀耷拉在身后，眼睛像极了他，金黄灿灿的，小爪子也是柔柔嫩嫩的软，扒在他腿上，探头探脑的对她龇着牙咧着嘴，棉花捏出来似的软，清晨牛奶浇出来的白。

　　他很护他脚旁的那个孩子，她只不过瞧了一眼，他就疼兮兮的将他藏至身后，那个孩子看起来不大，应该是刚破壳不久。

　　他看起来有点怯生，应该是离开他妈妈的缘故，是什么能让一个孩子离开自己的妈妈投到别人的脚旁，不用猜她都能想到。

　　很狼狈不是吗？性子使然，到了黄河的心还不一定能死透，不是活受罪又是什么？护犊子的模样是那样的碍眼，可既然碍眼她为何又要自作孽的选择去看？心这种东西果真是偏要勉强偏要死透了才行。

　　她突然很怕他脚边那个孩子的母亲出现在洞口，莫名就有做了贼的心慌感，她还不想输的那么难看，至少死后不想被分食，尤其是那种头不是头，胳膊不是胳膊，东扯西拉各一块的分食。

　　疲倦的月色，沙沙的，薄薄的，朦胧的如同溺水鱼儿的呼吸声，悄然蜗居心头一隅，暗淡凄凉，给她描绘出的世界，阴影随行，蜕不去的铅华下是厚厚的一道看不见的心墙，隔着万水千山在拒绝她的思念。

　　没有权利，没有立场，甚至就连退后的余地都没有，不给的东西，她要怎样才能要来？是死皮赖脸的求，还是装疯卖傻的讨好，除生存以外的示弱都不是她的强项，她唯一在他面前还能有的强项就是他能记得她的逞能可能不会那么坚固，城墙尚有攻下的时候，何况她这个布满碎痕的玻璃。

　　手掌心不知何时捏进了锋利的岩石子，说刺进去就刺进去，梭梭的尖棱，毛毛的喇着她掌心的皮肉，如同小腿上被岩尖所舔的伤口。

　　他的红眸子配的上洞外那轮清寒的月，挡不住的阴影，半明半寐的抑在瞳孔里扩散喷发。

　　红色的兽瞳从她身上移开的那瞬间，她趁着他分心去抱脚旁的孩子时，拢着兽皮衣咬牙冲了出去，洞外有一只兽，她坐在洞外正在悉心的打理她的尾巴，又长又粗，他一项喜欢这样的尾巴。

　　因为没有预料到她的存在，惊愕的夏悠被猛然膨展开的翅膀弹了出去，脚下有些不稳，她好像并不能站的住，刚才的冲击力，撞的她脑袋一直嗡嗡的响个不停。

　　有股血腥味防不胜防的钻进了她的口腔，想吐，胃部都在痉挛的排斥着，可她似乎不能呼吸了，鲜血是从她的鼻子而来。

　　仰头落下化石树前，她的目光锁向了他的爱人，一位很漂亮的女士，与那晚交叠在一起的剪影一样曼妙，她也看向了她，只不过目光很快就转向了跑来的那抹小黑影身上。

　　散落的兽皮衣先她一步掉了下去，精瘦的身体上新疤旧疤纵横交错，月亮一亲便显了形。

　　扭了的脚连累着腿在抽搐，很疼，就像耳旁掠过的风刀子一样，同是剐的厉害。

　　她的月亮在她的上面，就挂在她的眼前，眼睛睁着便能瞧见，很光洁，很永恒。

　　她想嘟嘟了，怎么一醒来就不见了？血不能流太多的，身体喜欢的东西也不能舍弃，会冷，不喜欢冷冰冰的东西，总觉得连带着心肠也是冷的。

　　“你去哪了呢……这里白天会有彩虹羽，打算一起看……很美的景色，和咱们的家乡一样，美的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