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泪醉》夜寂鸦息

12、山樱两枝

　　在绛红阁卖命，人人都是有月俸拿的。

　　最低等的，每月十两银子；像苏溟濛这类被芜青等人选上的人，每月三十两银子；而芜青这些直属下属，每月有两百两银子的俸钱。

　　每月的最后一天是发月俸的日子，这一天里，阁中人可以自由进出阁门，为的是方便众人采购日常用品。

　　一日，苏溟濛刚刚领过月俸，就收到了芜青的传唤。

　　当她赶到前厅时，发现芜青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别处。

　　苏溟濛只好先跪下待命。

　　“今日你陪我去一趟集市。”

　　苏溟濛疑惑地抬头。一般而言，除了做任务，阁内人都不会结伴而行，尤其是对于素唌等十二重楼的层主。一是没有必要，二是处于隐私的保护。

　　芜青看到苏溟濛疑惑的眼神，轻咳一声，道：“我以前从未去过集市，衣物和日常用品都是托黯墨去买，月俸倒也花得差不多了。可最近我的月俸又涨了五十两。。。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花了。黯墨建议我去一趟集市，可我从未去过，所以想要你引路。”

　　两百两银子置办些衣物和日常用品就花得差不多了？苏溟濛是不信的。可她不知道，芜青的东西虽然看上去普通，却都价值不菲。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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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换了一身衣服，到了集市上。

　　苏溟濛一身普通的布衫，芜青还是做女子打扮。

　　这两人一走在街上，就吸引了无数惊艳的目光。

　　好一对玉女金童！尤其是那名女子，那张脸怕是能把长生郡主给比下去！

　　芜青虽穿着女子的服饰，却丝毫让人不觉得别扭，那一身气质反而更加令人移不开眼。

　　突然，似乎看到了什么，芜青向集市上的一个摊位走去。那速度太快，以至于旁人都看呆了眼。

　　苏溟濛无可奈何地跟上，对芜青抱拳施礼，道：“属下斗胆一句，还希望您能稍微控制内力，避免太引人注目。”

　　芜青“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盯着摊内的玩意儿。

　　“这是何物？”芜青突然问道。

　　苏溟濛看了一眼，“回七层主，这是泥人。”

　　“那这个呢？”

　　“回七层主，这是糖人。”

　　“两者有什么区别？为何看起来如此相似？”

　　“回七层主，泥人捏而得之，糖人吹而得之。泥人只能把玩，糖人可以食用。”

　　“嗯。”芜青点了点头，“在外面你也不要如此生疏，和我像普通人一般相处即可。”

　　“是。”

　　芜青买了一个糖人，两人继续往前走。

　　那糖人是个兔子形状，不苟言笑的芜青拿着它，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苏溟濛见此，只觉得莫名地想笑。

　　两人走了一会儿，芜青又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目光，停下了脚步。

　　苏溟濛上前一看，原来是一只珠钗。那只珠钗钗身呈波浪形，钗头坠着一颗镂空的小铃铛，很是有趣。

　　“这个簪子多少钱？”芜青问摊主。

　　那摊主见芜青虽穿得不起眼，可那身袍子却被她一眼看出是北疆蚕丝做的。心道：来了个阔气的主儿，不宰白不宰！

　　摊主忙堆起谄媚的笑，竖起两根手指。

　　“两百两银子？”芜青皱眉，今天可没带这么多钱出来。

　　摊主摇头，笑道：“二十两银子！诶，我是看你长得漂亮，别人，三十两我都不卖！”

　　“这么便宜？”芜青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听到这话，摊主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喊五十两了！

　　苏溟濛看着那钗子，觉得无语。这钗子顶多值个五两银子。

　　苏溟濛叹了口气，对摊主道：“你我都是明眼人。这钗上的珍珠一看就知品质一般，不仅不够光泽，上面还有凹点。这钗身虽是银制的，表面却比较粗糙，明显打磨的不精细。那坠着的铃铛也经不起细看。这钗子，绝对不值二十两银子。”

　　摊主一噎，心里暗道糟糕，遇上了个识货的！她见苏溟濛穿着普通，面露不屑：“我和那位公子说话呢，你谁呀？”

　　苏溟濛看了芜青一眼，回道：“他朋友。”

　　摊主见芜青没有否认，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哎，这年头难得碰上一个像你一样会还价的！你开个价吧！”

　　“五两银子，卖不卖？”

　　一下子竟压了这么多！摊主有些不高兴了：“哎呀，像你这么还价我是要亏本的呀。。。”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一人粗着嗓子对摊主喊道：“留点脸给自己吧！对着这两个神仙一样的人还下得去手！五两银子够意思了！”

　　“去去去！”那摊主向那人啐了一口，转头对苏溟濛无奈地道：“好吧好吧，五两银子！”

　　苏溟濛给了摊主五两碎银。

　　摊主拿出一块布，念叨着：“啧啧啧，你们这是捡了大便宜啰。。。”说着，她又拿出一只一模一样的钗子，准备包在一起。

　　“等等，为何有两只？”芜青问道。

　　摊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钗子都是成对的呀。”

　　“我只要一只。”

　　“哪有钗子一只只卖的？你要是只买了这一只，那我另一只就没法卖了！”摊主包好，递给了芜青。

　　芜青犹豫了片刻后，接了过去。

　　芜青拿着包好的钗子，一路上都在想着什么。

　　“糖要化了。”

　　芜青反射性地转头，正撞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芜青觉得自己在人前十几年不变的心跳出现了一瞬间的波动。

　　可那一瞬间太短太短，短到连自己都以为是幻觉。

　　芜青这才发觉手上的糖人已经凹陷了一块。他怕滴在手上，一口咬了下去，齿间拉出长长的糖丝。

　　苏溟濛望天，试图掩盖脸上已经无法掩藏的笑意。

　　她这才发现，已经傍晚了。

　　“七层主，我们该回去了。”苏溟濛抱拳低头向芜青说道。

　　“嗯。”芜青应答后，朝绛红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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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芜青住所的前厅，苏溟濛单膝跪地。

　　她要等待芜青的指令后才能离开。

　　芜青将钗子放在桌上，盯着看了半晌后，道：“十三，你可知，这钗子怎么用？”

　　苏溟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十三”是在叫她。

　　她抬头，回道：“回七层主，属下知道。”

　　她在家经常帮父亲梳发，对男子的发饰懂的很多。

　　“我只用过簪子束发，却从未用过这种对钗。”说着，芜青转身面向她：“你给我梳吧。”

　　苏溟濛一愣，满心的诧异：层主竟对属下提出这种要求。。。是不是有些太不合常理了？可她还是应道：“是。”

　　“你拿上钗子，跟我来。”说完，芜青向寝房走去。

　　苏溟濛拿起钗子跟在他身后。

　　芜青的寝房干净素雅，与前厅的风格一致。

　　苏溟濛紧盯着芜青的背影，目不敢斜视。

　　这是她第一次进男子的闺房，苏溟濛看着他在一面铜镜前坐下，心道：他竟没有一丝男女之防？

　　芜青伸手将发簪取了下来。青丝垂落，显得男子的脸庞柔和了几分。

　　“梳子在床头，你去取来吧。”芜青透过镜子，看着有几分局促的苏溟濛，道。

　　“是。”苏溟濛转身向垂着白色纱帐的木床走去。

　　她拨开纱帐，露出一床灰色的锦被。锦被整齐地铺在床上，床当头的中央放着一个玉枕，玉枕旁，一把齿梳正正地摆置着。

　　帐内，沉沉的冷香与木香缠绕不去。

　　苏溟濛脸一红，心中升起一股荒谬之感。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失礼的时候，竟闯入未婚男子的寝房内，还拨开纱帐窥视别人的床榻！

　　“十三？为何如此之久？”芜青带着疑惑的声音传来，苏溟濛才回了神，连忙拿起枕边的梳子，站到芜青身后。

　　苏溟濛轻轻抚上芜青的发，挽起一簇，用梳子慢慢地梳齐。

　　她第一次与父亲以外的男子如此亲密，苏溟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梳着梳着，苏溟濛就陷入了回忆。

　　她的父亲很注意仪容，即使家中没有什么漂亮的首饰，发髻也要天天不重样。

　　可父亲并不是一个手巧的人，他总是绾不好发。

　　父亲为此感到十分遗憾：“想当年爹在挂牌之日梳着朝云近香髻，一上花台，万人空巷。。。哎哎哎，朝暮更替，红颜易老，爹现在连一个发髻都绾不起了。。。溟濛，你来看看，眼角这儿是不是又多了几条皱纹？”

　　苏溟濛感到哭笑不得。

　　为了使父亲欢心，她特地请教教坊里的男子发髻的梳法，记得当时还差点被当作登徒子赶出去。

　　很快，一个垂挂髻便绾好了。苏溟濛拿起珠钗，插入发间。

　　“为何看起来如此别扭？”芜青看着镜子里的人像，伸手抚了抚一边的珠钗。

　　“那是因为你还未抹口脂。”苏溟濛竟反射性地脱口而出，片刻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跪下请罪道：“属下以下犯上，请七层主责罚！”

　　芜青却好似并不在意。他讷讷地喃喃：“口脂。。。”

　　过了一会，他起身，将珠钗取下：“罢了，这钗子还是不适合我。”说完，他回头看着跪下的苏溟濛，道：“你无意失言，我不怪罪于你。起来吧。”

　　“是。”

　　芜青走出了寝房。

　　苏溟濛随后。

　　走至大厅，芜青突然回头道：“对了，我还欠你五两银子。”

　　苏溟濛愕然，这才想起他说的是那对珠钗，忙回道：“七层主，您不用还。。。”

　　“那怎行？那珠钗是我要的，即使你是我属下，我也没有要你替付的理由。”芜青很坚持，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鸦青的抽绳布袋，取出一锭银子，银子浮在空中，落在苏溟濛眼前。

　　“拿着。”

　　“可是，七层主，这里是十两。。。”

　　“那你就先欠着罢。”

　　苏溟濛接过那一锭银子，哭笑不得。

　　现在竟变得她欠了他五两银子。

　　“你可以离开了。”芜青见她接了银子，转头又进了寝房。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时，苏溟濛这才起身离开了十二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