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起兮宜何去》顾念稔

44、第 44 章

　　沈宜的眼珠子瞪出，耳朵竖起，她刚刚——清清楚楚地听到厉华说了——小林，是林羽没有错吧？！
　　“小沈啊，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很多时候，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不了解也不理解。你们已经摒弃了我们老一辈的传统观念，也接收了很多西方思想，这些我也知道。可是啊，不管怎么说，你是个教师，你知道，社会对教师总是有不一样的期望。近些年，医患关系一再紧张，师生关系也是一样。”
　　厉华看了看她，继续说：“说起来，我们教师医生也都是俗人。也都需要这份职业来谋求生计。但总不能止于为了谋求生计。既然选择医生，就要承担救死扶伤的责任；选择老师，就要承担蜡炬成灰、教书育人的使命。使命嘛，不是与生俱来的，但是选择了，就要去面对和承担的。”

　　沈宜只在听到小林两个字的时候震惊了一下，随即就已经恢复了平静。
　　厉华看她的时候，她波澜不惊。
　　“小沈啊，从你来单位开始。大家都说，你是年轻人里面最出色的，我们也确实花了最多的心思栽培你。学校希望，在这件事情上，你能有个表示。”

　　沈宜的面色不变，厉华看她。真的不像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颇有一番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大将之风。
　　其实沈宜还没接受林羽的事，但厉华的话，已经很明显。

　　厉华见沈宜丝毫不接招，他又说：“小沈啊。不知道你平时关注不关注外面的一些事。比如去年派出所一个副队长因为公车喝喜酒被处分了，人大一个刚刚三十出头的下伙子伪造学历被党内警告。现在不比从前，群众不再是无知刁民了。机关单位都讲究公开透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怎么说的——自由平等公正法制。都需要群众的监督。当然了，我们不是机关单位，但是个学校啊。教师也是干部啊，要时刻严格要求自己。”
　　他大概是讲累了，或者是为了再缓和一下，端起桌子上的青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咽了咽口水：“这次的事情啊，学校不会追究太深。毕竟你还年轻，要走的路长，我们也还是充分相信你的。你写一份反思检讨。以后啊，要注意一下。”

　　从进厉华办公室到出来，沈宜没有出一个字。除了厉华问她有没有看过论坛的时候她点了点头。

　　回到办公室，手机不停地震动着，都是盛南鹊的电话。她像聋了一样，一个都没听见。

　　下班总像是监狱放行一样，到了点都准时冲出办公室，好像稍微晚一下会被豺狼虎豹吃了一样。沈宜特意坐在办公室没走，等到走廊没了声音才出来。
　　在电梯口不偏不倚和林羽相遇。
　　沈宜懒得和她说一个字，林羽也绷着不说话。两个人像陌路人一样搭乘同一班电梯下了楼。

　　刚刚在停车场停好车子。盛南鹊像鬼一样出现在车前。
　　沈宜走出去。他冲过来抱住她。
　　“告诉我，怎么了？”他抱她骨头都被夹疼了。
　　“我不知道……”停车场旁边的树都静静站立，在这个没有风的日子里像个严肃的站岗士兵。
　　“告诉我，是谁？”他放开拥抱的双手，抓着她的胳膊问。
　　“不是都说了吗，前任的。”她目光冷淡，像深冬的枯井。

　　“沈宜，你在胡说什么？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谁中伤你？为什么要这样？如果不知道，要不要我去查？你至少让我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盛南鹊捧着她的脸，“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好陌生，我好害怕。”
　　再一次，拥她入怀。他紧实的肩膀压住了她半张脸，她呼吸困难。在急促的喘息中伴随着她的抽泣。许是欣喜，许是抱歉。

　　南鹊，对不起。不接电话是以为你要来质问我。不想理你是以为你也信了帖子上说的。是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相信我。沈宜在心中默默想着，泪水落在了他的肩上。他在这里等她，本来已经热了。身上有股淡淡的汗味，她贴紧他的肩膀，吸入他身上的味道。感受这个人对她没有怀疑的爱。
　　他感觉到了她的眼泪，扶开了她为她擦拭。
　　他牵着她的手，她不说话也不发问，乖乖跟他走。

　　他带她回了家，她乖乖跟在身后。
　　小时工做了菜后就被他打发回去了，只留下两个人在房子里。
　　他不问，她也不提。她胃口很好的奋力吃饭，像往常奋力读书奋力工作一样。
　　直到她开始打嗝，他给她倒了水来。

　　“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了吗？”他递过一块浅蓝色手帕，“准许你边哭边说，要抱着我哭诉也可以。”
　　沈宜被他说得苦笑了一下：“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你知道那是假的？”

　　盛南鹊很严肃地反问：“这是在考验我的忠诚还是智商？”

　　“你曾经在我的床上亲口告诉我你的第一次还为我留着，要在你准备好的时候才可以。难道你忘记了吗？”
　　“……”这个说法，沈宜无力反驳。阴郁也被驱散了不少。这分明是在逗她开心而已。认识并不久，但是因为爱，就会盲目地信任你，即使与世界为敌，都不会害怕。沈宜从来没有这样的热血和冲动，很多人也都没有。

　　但他，却敢有。

　　沈宜大概地告诉他，她受宋飞飞之托，本想帮忙解围，却被那个女生反攻，就在网上曝了这么一出。而那个女生说的宋飞飞背景和工作犯错是真的，她在那个时间在那个医院也是真的。但她不是去做人流那种事情的。

　　“那就是你同事做？”盛南鹊看到了沈宜眼睛眨了一下，但是没有正面回答是或者不是。

　　“这个人的攻击就是针对宋飞飞和我的。”沈宜叹了口气，“飞飞弄错了她的□□不假，但说到底，也不是严重到什么程度的事情。而我，更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她出这么重的手。直接进行人身攻击。”

　　盛南鹊点点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是不是答应了人家替人家保密，那就不要说了，我来猜猜，如果对了，你不说话就好了。”
　　“你陪你同事去做手术，但是被人误以为是你，而你同事，没有为你说话，是这样吗？”

　　“不是。”沈宜语气从容坚定。
　　“她不是没有为我说话，而是告诉别人，就是陪我去做的手术。”沈宜原本可能确实有不想说的心，但是盛南鹊都没有猜到最后一步比他想得还要不一样一点。
　　原本是好心帮忙，她没有想要什么回报。只是在想，在这份不冷不热的同事情里，如果她先付出能换来真心，那么，她先跨出一步又有何妨。
　　没想到的是，我拉你一把，你若在我落水时不闻不问也就罢了，还不忘来踩一脚。人心实在太不可想了。
　　如果说原来沈宜有打算过要扛下什么，但在林羽和她电梯里的那几十秒里，这种愚蠢的念头都打消了。

　　沈宜其实很清楚，那个女生要攻击的是她。虽然她以为只是为了宋飞飞的事情。她没有想要把林羽扯出来。但林羽这么急着坐实了沈宜的罪名来让自己免遭任何麻烦，沈宜实在是对她失望透顶。

　　盛南鹊留沈宜住在家里，她没有拒绝。
　　盛晴走后，房间保持原样。
　　她说想看看盛晴，他陪着她，坐在盛晴房间里。

　　并排坐在小沙发里，她靠在他肩上。
　　“姐，你看到了吧。我们现在很好。”
　　她握着他的手，互相抚慰对方的伤口。

　　这晚，沈宜一直睡不着。
　　她想起了唐正。
　　可能因为前两天看到了一个关于顺治帝的故事。他觉得某些方面，唐正和顺治帝有相似之处。
　　顺治帝深爱董鄂妃，身为皇帝却要听从别人的话，不得不娶一个家庭实力雄厚的皇后，直到董鄂妃死去，方看空尘世种种是场空，出家。
　　唐正爱盛晴，却被迫分手，和任迪之订婚，盛晴为他而死，他竹杖芒鞋走天涯，赵云珍一生经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翻身，她想到了盛晴。孝顺懂事，友爱善良，美丽痴情，最后却惨死在不认识的人手里。

　　又翻身，想到了冯雨婷，等了这么多年，雨何曾停。认真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回应。

　　再一个翻身，她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做了二十多年乖乖女，想到自己工作以来一直恪守本分兢兢业业，但在这件事情面前，没有一个同事说过“我相信你”。
　　这时候，觉得多年的信条很难去支撑自己。

　　好在还有盛南鹊，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

　　第二天沈宜早早起来，为盛南鹊做了早饭。
　　盛南鹊下楼的时候开心抱着她转了几圈。

　　“吃好我送你回寝室换衣服吧。”
　　“不用了，你送我的新衣服你都给我还没穿过呢！”
　　盛南鹊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宜吃完去换了衣服出来，盛南鹊又开始怀疑眼睛。从来没看沈宜在工作的时候穿得这么漂亮。

　　沈宜自信满满地走进单位，像走上战场的将领。
　　她又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一件浅粉刺绣小衬衫，一条破洞款牛仔短裙，头发蓬蓬松松扎了一半，在后面盘了个小丸子，身上淡淡香水味儿。完全不是往常的风格。

　　“这难道是破罐子破摔不成？”她走远后，王阿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