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起兮宜何去》顾念稔

2、第 2 章

　　沈宜没有开口，也没有动，像是被下了魔咒的失忆女子，只是在原地，带着平和又吃惊的微笑，她不知道在跟宋飞飞生气还是在跟林羽生气，但是这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她们两个，都不会知道，或者，沈宜也不会知道，宋飞飞和林羽之中，会有哪一个，是故意的。
　　先开口的人是李姐，她说这个小伙子更加优秀，条件更好，已经在三楼包房等着了，说着就在前面领路走上了台阶，路过二楼时沈宜瞄了瞄大厅，人很少，说是林羽和那个28岁的男生已经在大厅里坐着了。很多盏吊灯映照下，沈宜看起来比工作的时候更加好看，她本来五官就是好看的，只是用她妈妈的话说，皮肤像爸爸，不细腻，还容易泛红，所以看不出水嫩的感觉来，今天上了淡淡的妆容后，感受不到那点不够细腻的缺陷来，看起来很好看。
　　绕过二楼的大厅再往上走，是三楼的走廊，灯光没有那么明亮了，走廊的两边是标了一个个数字的包厢，一间间都紧闭着门，门上是大大的号码牌，818，828……每一个都是带着8的数字。这也并不奇怪，在中国的饭店茶楼各种营业场所里，有哪家不喜欢8这个数字的呢，只是也很少见到有店家对8到了如此痴狂的地步了。
　　“那个小伙子已经到了，在828的包间等。”李姐始终在最前面带路，走到门口象征性地敲了三下，没有给对方任何缓冲的余地便推门而入了，门打开的瞬间，沙发上的小伙子弹了起来。映入沈宜眼里的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看起来俨然大学生的模样，五官算不上英俊，眼睛有点小，带着一副黑色全边框的眼镜，还有点往下松松的了，让人忍不住想替他往上推一把，鼻子大而挺，嘴边还有几颗红红的痘痘，看起来很辛劳的样子。白色的衬衫外面是一件浅灰色的呢大衣，刚好衬着南方三月还没有回暖的天气。虽然不算帅气，但是一米八的身高配上大气的穿着，给人一个很不错的印象。
　　李姐对成姐笑了笑，成姐便往小伙子方向走了两步，微笑着跟大家介绍，与其说是向大家介绍，倒不如说是向沈宜介绍，“这是我们单位去年刚来的小伙子陆林风，非常优秀的，小陆，24岁。”
　　然后是宋飞飞学着她的模样说“这是我的同事，沈宜，25岁。”
　　这时候，成姐很吃惊的问：“你不是说小姑娘23岁吗？”
　　宋飞飞更加吃惊地说：“没有啊！我讲了两个都是25岁啊！”
　　沈宜并不知道这是演戏还是真实，她只是在生气今天为什么来到这里陪着别人唱这样一出戏，开口缓解这一切的是那个一米八的小伙子，他用很冷静的口吻说：“没关系，先坐下聊吧。”话是对大家说的，但这些阿姨姐姐们并没有丝毫要坐下一起聊天的意思，她们便以要去逛街为由头，一一退了出去，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你们好好聊。
　　等她们一群人黑压压闹了出去，服务员微笑着走了进来，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看起来，年龄不及沈宜，陆林风很礼貌的把菜单交给了沈宜，让她看看想喝什么。沈宜已经开始适应这样尴尬的场景，第一次相亲时候的那种压抑紧张的气氛，她已经渐渐接受了。也许成长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你开始适应你无法想象的尴尬场景，你开始习惯你不能理解的神奇套路。我们变得麻木，青春变得荒芜，忘却了曾经的反抗，最后只剩下一地的辜负。
　　她拿起菜单，洛神花果茶，玫瑰红茶，冰糖雪梨茶，深山雪菊茶，每一种，她都喝过了，虽然已经不记得在哪里喝的，也不记得喝过的茶是什么味道，也记不得一起喝茶的人是什么模样，但她确实都喝过了。她抬头望了对方一眼，在微暗的包间里，他嘴边的痘痘衬出了一点点的稚气，减退了很多的尴尬气氛，让沈宜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此刻的少年。陆林风原本低着头，在沈宜顿住的瞬间他突然也抬了头，四目相对的那刻，沈宜还是感觉到了尴尬中透出的一点点微妙。
　　“要不喝深山雪菊茶怎么样？”沈宜开口，缓解着空气里凝固的气氛。
　　“好啊，”男生微微笑了下，“我刚好最近有点上火了，喝菊花茶正好。”
　　他一句话，突然让她觉得他们并不是陌生人了，倒像是久未见面的同学，服务员询问着男方还要些什么，他便又很礼貌的问回到沈宜，沈宜很客气的表示已经不需要了，这时服务员提醒他们包间的最低消费是一百八，二人便一致决定要了个水果拼盘，其余的，便由着服务员上吧，服务员便征询他们的意见，推荐了虾球，香蕉片，瓜子几样小吃，然后悄悄出门了。
　　等到服务员出门，空气又回到了原来的寂静。总要有人先开口说话，沈宜并不知道开口要说些什么才好，她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个房间里的一切，等待着对方开口打破这平静。大约对方也在思考着该开口说些什么，于是这样静静坐着，竟没有一个人先打破这凝固的空气。最后是服务员敲门送来了瓜子和爆米花，两个人频频地说着“谢谢”，一切都变得自然了起来。
　　服务员第三次进门送茶水来的时候，陆林风仍然对服务员说着“谢谢谢谢”，沈宜观察着他，非常有礼貌的一个人，只是你不会知道，这是真实的他还是伪装的他。他和沈宜已经开始聊了起来，从名字是哪几个字开始一点点说起，沈宜告诉他，她是宜室宜家的宜。他们偶尔说话，偶尔沉默时各自望向窗外，正好是临窗的包间，这家叫左岸的咖啡店又恰巧在红绿灯路口。这几年来，叫左岸的咖啡店遍地蔓延，塞纳河左岸的圣日耳曼大街、蒙巴纳斯大街和圣米歇尔大街，一个集中了咖啡馆、书店、画廊、美术馆、博物馆的文化圣地，到了中国，左岸便成了一个相亲、玩棋牌、谈生意的好去处。
　　3月20号，按季节已经是江南的春天了，但入夜后，小城里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偶尔走过的路人不是暖暖的棉袄就是厚重的呢大衣。红灯和绿灯像是永远没有缘分的恋人不停的变换追逐却没有任何交汇的可能。偶尔路口有等着绿灯的汽车，不耐烦地等到红灯结束便飞驰而去了。
　　往常的沈宜都是不喜欢跟对面的人多聊的，一般不是特别呆就是特别丑，如果不呆不丑的人，往往就是特别拽，她见过两个身高学历工作家境方方面面堪称不错的男生，但他们看她的时候俨然一副皇帝选妃的模样，这实在不是沈宜所能容忍的。沈宜便喜欢摆出一副更加傲慢至极的态度，便是转身不会再联系的路人了。
　　今天的男生乍一眼的时候和呆没有什么联系，再看时也不会觉得特别丑，至少是一张很正常的脸，这是沈宜第一次在相亲里遇到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人，她心里知道，她绝对不会找一个年龄比自己小的人结婚，所以，当没有那么强烈的目的性时，似乎觉得眼前的人会顺眼很多，也平添了几分好感。也大约是知道两个人不会成为情侣，所以很自然地说着话，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陆林风说：“大学毕业后，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以前喜欢打篮球，没事的时候喜欢去图书馆，晚上去操场跑两圈，现在毕业了，跑步都已经很少跑了。”
　　听到对方说喜欢篮球，喜欢图书馆时，沈宜不自觉地开始接话了；“我大学也很喜欢去图书馆，大一的时候也还喜欢跟着拍皮球，也是毕业之后，现在改成了打乒乓球。”
　　当两个陌生人发现彼此有着共同的爱好时，新世界的大门就轻易地被撞开了。他们开始说高中时在学校里做些什么，陆林风是会玩的那个，打篮球打到满身大汗湿漉漉地上着晚自修，而沈宜是一直乖巧巧地留在她的教室天地里，动不动还帮老师做点收费买买花草之类的工作。虽然一个爱玩一点，但本质上，他们都是属于好学生，的确，认认真真地读完高中，然后考上重点大学，在大学里认真读书，不惹事情，还会年年拿奖学金，毕业后回到家乡，一份稳定的工作，这几乎是所有普通的工薪阶级的父母对子女最大的期望。如今唯一操心的事情，便是孩子的终身大事。
　　“你平时下班都喜欢做些什么？”沈宜问对方。这是她少有的喜欢向对方开启问句模式的聊天。
　　“现在下班经常要练练技能，所以自己的时间其实很少，偶尔可以的话就去打打篮球，散散步，还会跑跑步，不像以前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也差不多，以前一直看电视，我们现在晚上也经常要加班。”
　　……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是沈宜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的男孩，聊得这么尽兴，他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题，从自己学的专业，大学的老师，高中的有趣事情，就像是许久不见的朋友一般叙旧。然后男生主动要了她的微信，留了她的电话。
　　他们互相说了自己在哪里上大学，现在在哪个具体的地方工作，宿舍在哪里，家在哪里。两个人都在省内上的大学，工作也都在县城，陆林风的上班网点在沈宜从宿舍到单位的路上，而H县的江宁银行总行，刚好又在沈宜的寝室弄堂口。
　　两个人都不知道要怎么结束今天的见面，一直到将近九点，沈宜终于先开了口，一杯又一杯菊花茶下肚之后，她已经有了想去洗手间的念头，但又始终觉得不是那么方便，便询问道，“你晚上是回家里还是回寝室？”陆林风说他要回家，家里比较方便，于是，沈宜也说不早了，他们该回去了。终于起身了，站起来往外走时，沈宜又打量了一番站着的陆林风。下身应该是白天上班配西装的裤子，鞋子是黑色的皮鞋，擦得干干净净，一看就像是银行上班穿的。
　　二楼的大厅口是结账的地方，快到二楼时，陆林风把步子调大了三分之一在沈宜前到达了收银台，事实上，沈宜也没有要抢单的意思，这已经是默认的游戏规则，相亲的第一次，由男生买单。虽然沈宜心里对那些见过一面后不会再有联系的男生摸出毛爷爷表示心疼过，但是，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方式，并没有谁会去深究什么。陆林风彬彬有礼地刷了卡，然后跟老板说谢谢。一起走向门口，沈宜望着玻璃里的两个人，一米六五，在这个小县城里怎么都恨高的她，站在他的身旁，还不到他的耳朵高，她在心中悄悄笑了笑。到了门口，陆林风往前一步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玻璃大门让沈宜先走，沈宜看着门把上的手，是那么厚重，那么庞大，正是她心中期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