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兰梦》高芬

5、天上浮云如白衣，期须改变如苍狗

　　一个六、七岁小男孩开的门。爸爸问：“平平，你爸妈在家吗？”小孩可能不认得爸爸，愣在那里不说话。这时舅妈出来了，很热情地招呼爸爸。“姐夫来啦！快请进。”爸爸让我叫舅妈，我轻轻叫了声：“舅妈。”
　　舅妈笑着应道，“这是老三吧？叫什么名字？”
　　爸爸说：“叫兰兰。”
　　舅妈说：“想起来了，是叫兰兰，都这么大了，我们结婚的时候她还好小。”我们换鞋进来，坐在沙发上。舅妈端来两杯水，终于有水了！我添了添嘴唇，小心翼翼端着水杯慢慢地慢慢地，一口气喝得一滴不剩，啊！太舒服了！我再看看爸爸，一杯水早就喝完了，他应该是一饮而尽的吧，可见爸爸比我还渴。
　　爸爸问：“他舅舅呢？”
　　舅妈说：“去武汉开会了，要明天才能回来。”舅舅不在，爸爸总不能向舅妈开口借钱吧！爸爸起身说：“今天也没什么事，要不我们先走吧！”
　　舅妈一听说生气了：“他不在，我在呀！这大热天的，怎么也得吃顿饭了再走，你们坐一下，我炒菜很快的。”看舅妈这么坚持，我们又坐下了，头顶的吊扇送来一阵阵凉爽的风，跟刚刚在街上那种炙热火烤的感觉相比，这里成了天堂。
　　舅妈笑着叫来小弟弟：“平平！叫姑父，还有姐姐。”小弟弟坐在地上玩积木，电视里放着动画片，，偶尔回过头看一眼电视，又接着玩积木。小弟弟拿着积木羞涩地走到我们面前，怯怯地叫：“姑父、姐姐。”
　　爸爸说：“平平好乖，今天多大了？读几年级？”
　　舅妈说7岁了，马上读二年级了。我则没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好，今天第一次见小弟弟，我认真地看了一下小弟弟，圆圆的脸，一双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很有神，耳朵有点大，我们老家叫招风耳，好可爱。舅妈大约三十多岁，身材苗条，一头大波浪卷发披肩，穿着一条花花的连衣裙，很时尚、很有气质。舅妈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左手不对劲，虽然我的长袖已经把臃肿的手臂遮起来了，但我手指全肿了。爸爸叫我把袖子撸起来给舅妈看，把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跟舅妈说了。舅妈看了惊得用手捂住嘴巴，连声问：“疼不疼？”
　　“不疼，只是手臂伸不直。”我回答道。
　　舅妈说：“赶紧带兰兰去医院，而且一定要去专门骨科医院，石首没有骨科医院，你们去公安骨科医院吧！听说那里还不错，不要到小诊所耽误时间了。”
　　爸爸说：“熊医生治骨科很厉害，下午到熊医生那里看一下了再做决定。”
　　舅妈点点头，随即说道：“我去炒菜，你们看会电视，”把遥控器递给我，系上围裙，走进厨房。虽然以前在外公家（因为我外婆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见过舅妈，但那只是远远的一瞥，没有什么深的交流。今天距离舅妈这么近，觉得她好亲切、好温柔、好漂亮，我为我刚刚的想法感到羞耻。舅妈是这么好的一个人，难怪爸爸一而再再而三到舅舅家能借到钱，而且一遇到困难就会自然而然想到这里，因为这里有一个好舅妈。其实爸爸跟我一样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如果没有这么热情善良的舅妈，舅舅再好，爸爸也不会带我来。爸爸不带我来，就不会有后面我再次来到这个家庭，再次来到这个家庭，我的人生因此变得丰富精彩起来。
　　舅妈在厨房叫：“平平，从冰箱里跟姐姐和姑父拿一根冰棒。”平平放下积木，欢快地跑过去，一会拿来2根冰棒，给我一根，爸爸一根。爸爸说不吃，牙齿不好怕吃冰的，平平自己吃。这时舅妈出来了一下，说：“好吧！平平自己吃！”然后又回到了厨房。我旁边没有垃圾桶，冰棒纸捏在手里，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平平蹦蹦跳跳不知从哪里拿来一个垃圾桶放在我旁边，好感激，好贴心的小弟弟。冰棒太好吃了！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冰棒，我以前吃的那些冰棒，简直就不能叫冰棒，最多只能叫冰，糖精水做的冰。这个冰棒外面是一层脆皮巧克力还点缀着一些果仁，里面有夹心，是香浓的奶油，我愉快地享受着美味，又发生了一件尴尬的事。可能是天气太热，冰棒融化很快，我来不及咬着吃，啪！一块冰棒掉在地上，很快化作一滩水。洁白干净的瓷砖地板上留下刺眼的污渍，我东张西望不知怎么办才好，平平蹦蹦跳跳又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块抹布，帮我擦掉地上的冰棒水。我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我竟然忘了拿过抹布自己擦，甚至忘了说声谢谢。虽然他是小孩子，至少我应该说声谢谢的，但我没有，我觉得好羞愧，我连个小孩子都不如，这可能就是农村孩子和城市孩子不同的地方。
　　平平把抹布拿到厨房交给舅妈：“姐姐的冰棒水掉地上了，我帮他擦了，抹布要洗一下。”舅妈笑着说：“好的，平平真乖！”小小年纪就如此暖心体贴，一定离不开父母的优良教育，爸爸说舅妈是小学老师，我才恍然大悟。
　　从这一刻起，从平平帮我擦冰棒水的这一刻起，我的心就永远印下了平平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大大的招风耳。他不知不觉地影响着我，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双相似的眼睛，我的人生就这样发生了改变……。
　　舅妈的饭菜很快做好了，说没有准备，今天将就一下，随便炒了几个小菜。总共好像是四个菜，有两个菜我印象特别深刻，一个豆角炒肉，另一个是青椒摊鸡蛋饼。豆角颜色青翠，一层薄薄的汤汁裹在上面，十分诱人。鸡蛋饼圆圆的一整块，刚好装一盘，十分的漂亮，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我都不忍心把它夹散。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饭菜，不仅味美，最重要色泽美，真正的色、香、味俱全。我们家菜园里多的是豆角，妈妈天天炒豆角，却从来炒不出这样的味道来。爸爸连吃了四碗，我吃了两碗，不好意思再盛了，我知道其实我还可以吃的。舅妈连忙说今天煮了好多饭，多吃点，我差点又去盛了，最后还是强忍下来，不吃了，放下碗筷。
　　吃完饭，爸爸说：“我们要走了。”
　　舅妈说：“现在正中午，都在休息，至少两点半以后才上班，你们午休一会再去。”爸爸坐在沙发的那头，我坐在沙发的这头，舅妈叫平平关掉电视。
　　“兰兰，你去平平房间里休息，让你爸爸在沙发上休息。”
　　刚开始我不想去，我不想太麻烦舅妈。
　　舅妈说：“你爸爸累了，让爸爸躺下来休息，平平到我房间睡。”我才同意。
　　平平的房间小巧精致，应该都是舅妈一手布置的，床单和枕头是卡通图案，颜色十分鲜艳。有一张书桌和配套的椅子，再过来是书架，书架上摆了很多书，看上去大部份都是儿童绘本。最后边上有一个小小的衣柜，整个房间简洁明了，大方得体，干净整齐。舅妈帮我打开风扇，轻轻地关上门，嘱咐我好好休息，不要太有思想负担。我躺下来，盖上一层薄薄的毛巾毯，现在虽然躺在陌生的床上，但我觉得心里很踏实。我一直有午休的习惯，风扇柔柔的风吹着我，有点晕晕沉沉，面前是平平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和他那可爱的大耳朵，这是平平睡过的枕头，仿佛还有他身上的气味，香香的……。
　　睡梦中隐隐约约有人说话，忽远忽近，好像是家里奶奶在跟别人聊天，我想睁开眼睛，觉得眼皮好重，好好睡，还想多睡一会，我又沉沉地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又听到说话声，我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这不是我的家，我睡在平平床上。我赶紧起床，把毛巾毯叠好，床铺好，摆放位置跟我睡之前一模一样，我觉得全部收拾好了才开门出来。舅妈和爸爸在聊天，没见平平，可能平平还在午休。看见我出来，爸爸站起来说：“兰兰，我们要走了，你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睡了两个小时啦！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平平床太舒服了，不知不觉睡得特别沉。我连忙去换鞋，我想起爸爸是不是没有提借钱的事，可能跟舅妈不好意思提吧！
　　我和爸爸都换好鞋了，马上要走了，这时爸爸终于开口了，其实舅妈也早就想到了，舅妈问：“大概要多少？”
　　爸爸说：“现在还不确定，先借5000吧！”
　　舅妈说：“好的，等她舅舅明天回来，给你们送到家里去。”没想到舅妈这么爽快，我和爸爸都很激动，舅妈一再嘱咐爸爸一定要去正规医院，不要找小诊所，一个女孩子如果留下什么后遗症的话，会遗憾终身的。爸爸也一直点头答应，千恩万谢我们就这样离开了舅妈家。
　　来到熊医生诊所，徒弟远远就认出了我们，连忙叫师傅。师傅躺在一把竹躺椅上，椅子轻轻地摇着，头顶的吊扇悠闲地吹着。听到叫声慢慢起身来，师傅中等身材，体型微胖，额头很高，头发稀少，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下身穿一件长到膝盖的短裤。朝我们这边走过来，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戴上眼镜，缓缓问道：“片子呢？拿来看一下。”
　　爸爸急忙打招呼：“熊医生，你好！”然后恭恭敬敬递上片子。熊医生没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片子，一时眉头紧皱，一时摸摸脑勺，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我和爸爸的心。然后叫我撸起袖子来看看，在我臃肿的手臂上，这里按，那里按，问我疼不疼，我回答不疼。他的手轻轻托着我的手，那是一双厚厚肉肉的手，跟爸爸的手完全不同，把我的的手臂慢慢拉直，哎哟！我疼得叫起来。手放下，看症结束，叫我可以拉下袖子了。
　　“粉碎性骨折，一定要动手术。”熊医生慢悠悠地说，跟徒弟的结论一样。
　　爸爸问：“您这里可以动手术吗？”
　　熊医生说：“做不了，建议你们去公安骨科医院。”
　　爸爸问：“这个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
　　熊医生说：“几千上万吧！其实只是一个小手术，把里面的死骨拿出来，把破碎骨头的地方用钉子固定好，打上石膏，术后一个星期可拆线。但里面的钉子要看恢复情况，拍片复查后再决定什么时候可取出。一般两到三个月后可以把钉子取出来，在取钉子之前，天天要打针消炎，千万不能感染了，术后的打针消炎可能是一笔大的费用。”
　　熊医生又说：“如果只是一般的关节错位，马上可以帮你们扳正，两分钟就好而且不收一分钱。但现在不是一般骨折，是骨头已经碎在里面了。”
　　他指着片子给爸爸看，告诉爸爸那个小小裂痕那里就是碎骨。骨头碎在里面变成死骨，一定要取出来的。一听就知道熊医生很专业，当他说道用钉子来固定我的手臂，我脑海立即出现一个可怕的画面，身穿洁白衣服的医生一手拿着钉子放在我的肘关节上，一手拿着锤子使劲往下敲，太恐怖了。要是熊医生这里能治就好了，熊医生和谒可亲，医术又精湛，但是没办法，我们只好告别熊医生。
　　回到家里已经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奶奶说不饿，妈妈也吃得很少，爸爸只吃了一碗饭，我也没胃口，随便扒了两口饭。爸爸说明天去公安骨科医院，看能不能先找隔壁左右借2000块钱。奶奶说她去借钱，她这张老脸出马人家怎么也要给点面子。
　　奶奶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经常听她说人活一口气，她是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的，平时只有她借钱给人家，哪有她找人家借钱的。在我记事起，奶奶就开了一个小卖部，卖些烟、酒、日常用品的，虽说赚不了大钱，但也从来不缺小钱。用奶奶自己的话说，她的开支很大，她每天要2包烟，我知道这2包烟奶奶最多只抽了半包，其余都是散给来我们家聊天的村民了；每天还要喝点小酒；隔三岔五买点肉啊鱼的改善一下生活。我们家所有买菜的钱都是奶奶出，而我爸爸妈妈是舍不得花钱的，他们认为菜园子蔬菜多的是，不需要再买菜了。奶奶则常说我活了一把年纪了，想吃就吃，想玩就玩，存钱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爸爸妈妈就不说话了，而我就在旁边呵呵地笑，今天又有肉吃了啰！我知道奶奶是看我们可怜，小孩子要补充营养，她一个老人家又真正能吃多少呢！
　　奶奶还爱打点小麻将，但是输多赢少，有次我妈妈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劝她不要打那张牌，妈妈越是这样说奶奶偏偏要打，像个小孩子，惹得同桌哈哈大笑。很明显不听妈妈的又输了，奶奶照样笑呵呵，散场后，妈妈还在埋怨奶奶不该打那张牌，奶奶却说你明显看了别人的牌来教我，就算我真的赢了也不光采。奶奶还说做人看人品，打牌看牌品，是输是赢坦然面对，赢了不得意，输了也不懊恼。最讨厌那些赢了钱就喜笑颜开，输了就发脾气，拍桌子，摔牌的，妈妈就再也不说了。
　　村里乡亲谁家闹别扭都喜欢找我奶奶评理，我奶奶总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慢慢开导，直到他们合好如初。整个过程，我都在旁边认真地听着，奶奶说话很有道理，别人都心服口服，好崇拜奶奶！谁家有困难也喜欢找奶奶帮忙，奶奶总是倾尽全力，能出力就出力，能出钱就出钱。奶奶没有大钱，小钱还是不愁的，谁家买种子缺200块来借钱，奶奶是二话不说拿钱就给，从不问还钱的事；谁出门缺路费，奶奶拿出200块，就往人家口袋里塞，不用还的，在外面好好干。也不知奶奶暗地里资助了多少人，我很好奇问奶奶，这样资助下去，奶奶您会血本无归的。奶奶却笑着我，恰恰相反，我没有亏反而赚了，我一脸不解。奶奶笑着说只要她资助过人，大部份都会把钱还回来，而且会翻2倍、翻3倍、有的甚至翻10倍的还回来。她借出200块，人家在外面赚钱了还2000块，奶奶说什么也不要，人家哭着对奶奶说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您帮了我，您比我亲妈还亲，这2000块远远不够还您的恩情，如果不要就是嫌少 ，奶奶没办法只好收下。奶奶的衣服、鞋子大部分都是人家送的，奶奶还有一件很高档的毛呢大衣，估计要几千块，也是奶奶曾经资助过的人送的，买都买了奶奶只好收下，但穿的很少。我问奶奶有没有没还的，奶奶说也有，但是这样的人借一次后他不敢来借第二次，见着奶奶都会躲着走，奶奶也无所谓，从不提起，就像已经忘记了一样。奶奶跟我说帮人一定是雪中送炭，不是锦上添花，在别人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你伸出援助之手，才是最有价值的帮忙，我点点头。
　　奶奶这个小店把她的日常开支除去，还有一点点结余，她觉得很满足。奶奶快80岁的人，一直自劳自给，不需要爸妈给一分钱，反而不断补贴家用，也确是很难得了。爸爸妈妈则就是老老实实的农民，每天辛苦经营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年到头还不够我和哥哥的学费。在爸爸妈妈身上我只看到生活的无奈与艰辛，而在奶奶身上我看到了旷达、豪爽、乐观、博爱、仁慈……。而这些都深深地影响着我，这就是做人的智慧。
　　奶奶回来很晚，我已经睡了，隐隐约约听到说话，但听不真切，后来声音越来越小，窗外青蛙的叫声却越来越大，我听着听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早上起来，爸爸说带我和奶奶一起去医院，我要住院，奶奶照顾我，妈妈留在家里。吃完饭，我们叫了一辆三轮车就出发了，妈妈站在路口送我们。第一次觉得妈妈身影好单薄、好瘦小，妈妈是典型传统中国妇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都有脾气，只有妈妈没有脾气。她的勤劳、温柔、体贴在无声无息中慢慢渗透进我的内心世界，我知道我的身上一直就有着妈妈的影子。
　　到了镇上，我们换乘公共汽车，又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一脸茫然望着窗外。奶奶坐在我旁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手心，好像说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的心稍稍稳定下来，有奶奶在我身边，我什么也不怕。
　　车子摇摇晃晃，一路颠簸，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了车站。我们跟着人流下车，周围全是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骨科医院在哪里呀？奶奶找了一个老爷爷问路，我还在说奶奶应该要找个年轻人问路，老爷爷能知道骨科医院吗？没想到老爷爷还真知道，骨科医院在这里很有名，他告诉我们出汽车站往先左拐，一直走过桥第一个红绿灯再左拐，第一个红绿灯右拐，注意看右手边，骨科医院就在附近，说走路去可能要二十分钟左右，我们非常感谢，看来处处都有好人。按照老爷爷指点的路我们一路走去，很快就找到了医院。
　　到医院已经中午了，门诊科医生已经下班了，听说下午2：30才上班。奶奶说：“我们去吃饭吧！”医院左右两边都有小餐馆，很多病人家属都在这里吃。我们随便挑了一家，老板娘热情地招呼我们，我们点了三碗面条，因为面条最便宜，吃饭要炒菜，相对来说会贵些。一会老板娘把面条端上来了，好大的碗，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碗，奶奶让我先吃。我右手拿着筷子，碗太大汤很满一只手明显有些不方便，左手一点也帮不上忙，只是无力地搁在我的大腿上。老板娘很精明，一眼就看出我的手有问题，笑着问：“小姑娘的手怎么啦？”
　　奶奶说：“骑自行车摔跤骨折了。”还把我的袖子掀起来给老板娘看。
　　老板娘看了倒没有像别人那么吃惊，不过很亲切地说：“这个手臂还算是小问题，年纪轻很容易恢复的，不要太担心。像这样胳膊、腿有伤的每天都有，比这严重的多得是，这是小问题。”
　　老板娘又说：“你们是外地人吧？”
　　奶奶说：“我们是石首市的，一大早就出门了，现在中午才到，医生又下班了，只有下午再去看。”
　　老板娘说：“难怪听你们说话口音不像本地人，这一路过来也挺辛苦的，吃完面条在这里休息一会吧？两点半再去医院。”老板娘人真好，面条也好吃，一大碗我竟然全部吃完了，爸爸也吃完了，只有奶奶没吃完。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一个能让我们坐下来休息的地方心里暖烘烘的。
　　我现在才好意思认真看一下老板娘，她大约40岁左右吧 ，穿着一件小碎花连衣裙，身上斜背着一个小包包，圆圆的脸庞，五官还是蛮秀气的，皮肤细腻红润，比妈妈的皮肤好多了，也比妈妈胖多了。奶奶开始跟老板娘聊天，说：“我们第一次来这里 ，东南西北都找不着，多亏老板娘这么热心，真的很感谢！”
　　老板娘招手打住，豪爽地说：“芝麻大点小事，不用放心上，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都是为了孩子，我们家女儿也差不多这么大。”又问：“您老多大年纪？”
　　奶奶说：“75岁！”
　　老板娘很吃惊：“您75岁啦 ！我以为您最多60岁呢！身体还这么硬朗，说话这么有条理，气色也这么好，好难得！”
　　奶奶说：“多亏孩子们孝顺，没让我操什么心，特别是我那儿媳妇对我好得不得了，可以说我们村里没人比得上。”奶奶平时在家总是喜欢教育妈妈，怎样待人处事，还从来没听过奶奶如此夸奖妈妈，可见在奶奶心里还是感激妈妈的。
　　老板娘说：“儿孙孝顺是福啊！您一脸福相，一定长命百岁！”说完哈哈地笑起来，奶奶脸上也有了笑容。
　　小店的客人慢慢散去，炉子边炒菜的老板也停下了，老板比老板娘要高一些，不胖不瘦，穿着一件白色背心。老板娘连忙接过老板手里的菜，放在一张小桌子，总共三个菜，盛好饭摆好碗筷，老板走过来坐下。老板娘到里间叫出来两个孩子，一个女孩跟我差不多高，一头短发，撅着嘴说不饿，还要看电视，另一个男孩大约十岁左右，也是一脸不高兴，说姐姐要看电视我也要看。老板娘吼了一声，说你看人家小姑娘跟你差不多大，那么听话，你们羞不羞？是说我吗？我在想如果我的手没摔伤，我在家里也可能跟他们一样。那女孩看看我，也就不说话了，乖乖坐下拿起碗筷，男孩也跟着拿起碗筷。老板娘说：“一放暑假就天天窝在家里看电视，哪里也不去，真拿他们没办法。”
　　老板边倒酒边说：“生活不容易呀！我们夫妻俩开这么一小店，供两小孩读书都够呛！”
　　奶奶也说：“现在读书真读不起，我们农村人就怕两样，一是小孩读书，二是生病住院，现在我们家两样都赶上了。”
　　老板和老板娘都说：“是啊！”
　　老板娘说：“学校和医院是不讲价的，说多少就多少，一般人是负担不起。”
　　老板突然想起什么，说：“骨科的陈医生做手术很厉害，好多人点名要陈医生做手术，宁愿晚几天等都要等陈医生，你们最好找陈医生做手术。”
　　奶奶赶紧道谢，说道：“我们初到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多亏老板指点，老板真是好人啊！”交待爸爸记住要找陈医生，爸爸点头说好。就这样奶奶跟他们夫妻俩一直聊着，我听了一会，眼皮开始打架，趴在桌子上慢慢睡着了。
　　爸爸把我推醒，说我们该走了，我才发现他们一家人早就吃完饭了。老板和两个孩子可能去休息了，没看到人，只有老板娘趴在桌上睡觉。我们站起来，老板娘就醒来了，把我们送到门口，还交待我们要找陈医生，说陈医生不仅医术好，人品也好。我们应着，说着感谢的话，慢慢离开了。
　　我和奶奶坐在医院椅子上等，爸爸去排队挂号，挂完号我和奶奶跟着爸爸走。到骨科(1)室爸爸脚步停下来，里面有很多人，有的还柱着拐杖。毕竟是骨科啊！到这里来的，不是断手就是断脚的，我想起老板娘说的话我的伤确实还算是轻的了。一位大约五十多岁老医生坐诊，戴着一副眼镜，脸庞清瘦，眼睛很有神。面前坐的是一位七十岁左右老奶奶，旁边是她的女儿，大约四十岁左右，女儿说妈妈上个卫生间不小摔跤了，髋骨疼，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老医生叫她抬腿和挺直腰板，老奶奶说疼，老医生说先拍个片，很大可能是骨折。问什么名字？多大年纪？飞快在纸上写上着。
　　看老医生开完单，爸爸赶紧挤过去，递上片子，把我拉过来站在医生面前。老医生看也不看，一脸不悦说：“要排队，排队再过来。”我有些不好意思，拉着爸爸走去排队。突然老医生问了一句：“在哪里拍的片子？”
　　爸爸说：“在我们镇上拍的。”
　　老医生说：“给你开个单重拍片子再过来。”
　　爸爸说：“片子前天才拍的，能不能不拍？”
　　老医生说：“医院有规定，只接受本医院拍的片子。”爸爸还是不愿意，说是浪费钱，没必要。
　　老医生有些不高兴了：“你在别的医院拍的，万一拿错片子，或者拍片医生不专业，选的角度不合适都会影响主治医生判断，我们这里毕竟是专业的骨科医院。再说你两天前拍的，说不定跟现在的状况又有了新的变化，你自己想清楚。”我觉得老医生说的也有道理。
　　奶奶说：“重拍！”爸爸也只好听了。
　　老医生问：“叫什么名字？”
　　“方猗兰！”爸爸帮我回答。
　　“哪个猗？”老医生问。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的猗。”我回答。
　　“多大了？”
　　“15岁！”爸爸答。
　　我赶紧纠正：“我已经16岁了！”
　　爸爸又改口：“16岁！”
　　又去排队拍片，医院的人真多，等了快一个小时才轮到我。取到片子，急急忙忙往刚刚那位老医生那里赶。这次还好，前面只有一个人，是一个大概二十岁的男孩，骑摩托车摔跤了，裤子膝盖都摔烂了，还流着血。老医生说膝盖倒不是很严重，手臂可能骨折了，先去拍个片，又飞快地开了一张单，男孩拿着单就走了。又轮到了我们，老医生看了一下片子，又叫爸爸把之前拍的片子拿过来对比一下，终于说话了，指着片子对爸爸看说：“之前拍的裂痕小，现在拍的裂痕已经变大。”爸爸看了也点点头。
　　老医生问旁边的年轻人：“今天哪个医生当班？”
　　那年轻人是实习医生，可能刚从学校毕业，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年轻人说：“好像是陈医生。”是传说中的陈医生吗？我们听了都很兴奋。
　　爸爸说：“我们就找陈医生做手术。”
　　年轻医生笑着说：“陈医生很忙，要排队等哦。”老医生开了一张单，把单和刚刚拍的片子给年轻医生，叫他带我们上楼去找陈医生。
　　跟着年轻医生走，我们来到一间办公室，年轻医生说：“那个正在打电话的就是陈医生。”
　　一个很温柔的声音说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最近天天加班累死了……。可能是打电话给他老婆吧？神情那么专注，当他看到我们进来，就勿勿挂了电话。年轻医生把单子和片子交给陈医生说：“小姑娘左肘关节骨折要动手术。”
　　陈医生边看片子边说：“知道了！”有点不敢相信刚刚甜言蜜语，柔情似水，转眼就变了一个人。
　　年轻医生交待完就离开了。
　　陈医生大约三十多岁，长得很帅，符合我对年轻有为医生的所有想象，只是再帅的五官也掩饰不住他的疲惫，可能真像他说的一样天天加班累坏了。
　　陈医生说：“方猗兰，是吧？”
　　爸爸赶紧答应：“是的。”
　　“袖子掀起来看一下。”
　　我便把肿肿的手臂拿出来，好像比第一天消肿了一点点，他的手很纤细，轻轻地在我肿的地方按了按，问：“什么感觉？”
　　我回答：“麻木、没有知觉。”
　　爸爸问：“骨折为什么整条手臂都会肿？”
　　陈医生说：“局部渗血以及软组织损伤导致，这是正常现象，还好，不算严重的。”
　　又说：“先住院，等通知手术，可以吗？”
　　爸爸说：“好的！”
　　陈医生边开单边说：“一个小手术，不用太担心。”写着写着，突然想起什么来，问：“你们带了多少钱？”
　　我们这样的寒酸样，陈医生出于职业习惯友好的提醒一下吧！
　　爸爸说：“带了2000块。”
　　陈医生笑着说：“2000块怎么够呢？这样吧！今天先交2000块住院，排队等做手术，手术之前还要交的，我尽量给你们用最便宜而又最实用的药。”
　　爸爸问：“大约还需要多少？”
　　陈医生说：“再准备10000吧。”还要10000啊！真不敢想像，这么多钱去哪里凑？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陈医生，陈医生笑着送我们离开。
　　爸爸去交钱，交完钱我们去住院部找床铺。306室1号床，到了三楼，我们一间一间看门牌号，看得我心惊肉跳。骨科绝对是医院里最痛苦，最恐怖的地方，我一路看过来，大部分病友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有的躺在床上全身缠着白色的绷带，只露出嘴巴和眼睛；还有双腿高位截肢的，躺在床上大腿以下都是空的，截肢部位缠着厚厚的绷带。奶奶说：“天啊！活这么一大把年纪，今天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重伤病人，真是心惊肉跳。”
　　我也越看越怕，不敢再往病房里看了，走廊前面迎面走过一男一女，男的左胳膊柱着拐杖，短袖长裤穿得很周整，但再周整的衣服也掩饰不了他左腿空荡荡的裤管。女的可能是家属，一路扶着他。我连忙走到边上为他们让开路，这时我们前面又出现一个背影，虽然双腿没有问题，但一条空荡荡的袖管是那么刺眼，深深地刺痛我的眼睛，我的胳膊不会这样吧？想起前两天我还高高兴兴在上学，现在就变成这样子。如果不发生这样的事，我现在说不定正在家里看电视呢！“天上浮云如白衣，期须变幻如苍狗。”人生真是变化无常啊！比白衣化作苍狗还来得快！
　　爸爸说：“找到了306。”我们进来，病房空气流通，凉风阵阵，没开风扇也闻不到那种医院特有的浓浓药味。果然1号床是空着的，一个房间共3张床位，2号床是一个30岁左右的大姐，坐在她旁边的可能是她老公。3号床是一位老奶奶，可能比奶奶年纪要小一些，有一位老爷爷坐在旁边照顾她。她们都是腿部骨折，只是行动不便，不像其他病房那么恐怖。把我们安顿好之后，奶奶叫爸爸先回去，明天再过来。爸爸拿200块钱给奶奶说买一些日常用品，奶奶说：“我有钱，手术费帮不上忙，生活费这点小钱还是有的。”爸爸就不再坚持了。
　　爸爸走后，奶奶开始跟2号床的大姐聊起天来，大姐是本地人，骑摩托车不小心摔跤，左腿膝盖骨折，动手术已经一个星期了，明天可以拆线了。
　　奶奶问：“是找陈医生做的手术吗？”
　　大姐说：“本来是想等陈医生的，但等了10天都没排上，只好找别的医生了。别的医生也很好啊！不一定要找陈医生，陈医生太忙了。”
　　1号床的奶奶也是本地人，她说：“还是找陈医生好，我的手术就是陈医生做的。”她是下雨天不小滑了一跤，脚踝骨折了。奶奶跟她们慢慢聊熟了，把我们的情况全部告诉了她们。她们说我只是手臂骨折，在这医院里应该算是最幸运的了，如果是腿就麻烦多了，上厕所，洗澡都不方便。我暗暗庆幸我的腿没事，如果腿骨折真的很难想像，大热天只在躺在床上，多难受啊！她们告诉奶奶医院有锅、灶可以租，自己买点菜到这里做饭，比去外面餐馆吃饭强多了，而且菜市场就在这附近。奶奶也觉得有道理，带着我去逛菜市场，顺便买点日常用品。
　　奶奶到菜市场买了一个煲汤的小汤锅，奶奶说：“这个锅可以煲汤也可以煲稀饭，天太热，晚上我们吃点稀饭，好不好？”
　　我回答：“好！”又买了碗和筷子，买了一个榨菜团和一点米。奶奶看到卖熟食的地方，有一些小鱼裹了面粉油炸的，外皮金黄酥脆，老板说可以尝，奶奶给我尝了一个。问我：“好不好吃？”
　　我点头说：“好吃！”奶奶就买了一些。我们又买了牙膏、牙刷、毛巾、脸盆等生活用品，然后高高兴返回医院。
　　一回到医院奶奶就忙开了，打听租灶在哪里？要开始准备煮稀饭。交待我坐在床上，不要乱跑，她去煮稀饭。
　　奶奶走后，我一个人有些无聊，站在走廊边上望着远处，爸爸不知到家没有？想起陈医生说再准备10000元，我就心如刀割，去哪里准备这么多钱？爸爸这两天明显瘦了，妈妈虽嘴上不说，我知道她心里急，奶奶这么大年纪还要来医院照顾我。想到这，我泪如泉涌，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小心点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因为我的疏忽大意导致我们家陷入这么大的困境，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伤心，难过，而没有一点办法。
　　过了一会，奶奶说可以吃饭了，我看见桌子上摆着两个小碗，一碗是奶奶切的细细的榨菜丝，切得非常的均称，很好看，另一碗是我们买的油炸小鱼，金黄酥脆也很好看。奶奶帮我盛了一碗稀饭放在桌子上面，搬来一个凳子给我坐，坐在凳子上，用一只右手刚好可以把稀饭划到嘴里。小鱼很香很好吃，榨菜也很好吃，我看奶奶只吃榨菜，就夹一条小鱼给奶奶，奶奶说不吃，让我吃，我一定要奶奶吃。我一碗稀饭只吃两条小鱼就够了，那点小鱼和榨菜我和奶奶吃了五天。出院后奶奶每次回忆起这段时光，总说我懂事，说我们婆孙俩一点小鱼和榨菜吃五天，真是为难我了。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苦，我是真的觉得小鱼和榨菜很好吃，以后再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小鱼榨菜了。反而是奶奶连一条鱼都舍不得吃，只吃榨菜。
　　大姐的老公送饭来了，保温桶里面一层一层的菜，花花绿绿，诱人的香味直往我这边散来，旁边还放着一桶骨头汤。老爷爷也提着饭进来了 ，这时我已经吃完饭了，正坐在床上休息，面对这样的场景，我只有逃到外面走廊里去透透空气。天已经黑下来了，街道灯火辉煌，车辆喧闹声依稀可闻，我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术啊？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我就这样站在走廊窗边望着远方发呆，直到他们吃完饭，我才走进来。大姐和老公还是挺恩爱的，有说有笑，就是老奶奶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冲着老爷爷发脾气，而老爷爷又总是笑呵呵地认错。
　　奶奶帮我提来热水，叫我去洗澡，医院只有公共洗澡间，我手不方便，奶奶说帮我洗，我说不用。我这么大了，还叫奶奶洗怎么好意思，奶奶也看出来了，帮我提水到洗澡间里，我自己拿着衣服过去。随便洗一下，冲一把就出来了，不管怎样，洗了之后还是舒服很多。奶奶去洗衣服，我躺在床上，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我和奶奶共睡一张床，奶奶说第一晚，她几乎整夜未眠，而我只是刚睡下的时候觉得好孤单好无助，后面想了什么我就不知道，应该是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洗脸刷牙，奶奶又帮我梳了两条辫子。2号床的大姐说：“小姑娘，你奶奶对你真好，将来你奶奶死了，你可要好好的哭哦！”
　　我说：“奶奶死了，我是不会哭的。”她们都愣了，我奶奶也愣了。
　　我又接着说：“为什么要等奶奶死了才去哭呢？我要在奶奶生前好好孝敬她，让她老人家开开心过好每一天，死了再去哭又有什么用呢！”
　　我说完大姐和另一个老奶奶都夸我，我奶奶也开心地笑了。出院后奶奶跟别人聊天时经常说，我死了，我小孙女不会哭的，她说死了再哭有什么用，要在生前好好孝敬我。
　　大概上午十点钟，爸爸来了，爸爸还带了些妈妈炒好的菜。奶奶说：“这里有灶和锅可以租，明天来可以带些米、油和菜园里的蔬菜来。”
　　爸爸说：“昨天舅舅去我们家，送了5000块钱过来，当时只有你妈妈在家，饭都没吃就走了。”奶奶说舅舅对你这么好，你长大了要记住啊！好好报答你舅舅，雪中送炭才是最暖心的帮忙啊！我点点头，我记住了。
　　这时其他病房一阵喧闹，爸爸跑出去看。过一会进来说：“又来了一个新伤员是长途货车司机，头都破了，车上共2个人，他的同伴死了，他现在重伤刚刚做完手术转过来。”奶奶吓得半天不说话。
　　3号床的奶奶说：“这样事几乎天天有，都麻木了。”我开始觉得人类的渺小和灾难的无情，跟他们比起来，我是何其幸运。
　　爸爸说：“我去问一下陈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术。”爸爸去了很快就回来了。
　　“听说陈医生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大手术，熬了一个通宵刚刚下班走了。这个大手术可能就是刚刚转来的那个病人吧 ！”
　　原来做医生也这么辛苦，今天是没希望做手术了。
　　奶奶说：“没办法毕竟是人命关天，肯定是抢救生命最重要。”奶奶做了一顿简单的中饭，我们吃完后，就叫爸爸先回去，还嘱咐爸爸明天要些什么东西，交待清楚后，爸爸就走了。
　　奶奶洗完碗筷后，坐在床上跟3号床的老奶奶聊天，2号床的大姐在眯着眼在休息，我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2号床的大姐已经去医生那里拆线了，老奶奶躺在床上睡着了 ，奶奶刚从外面收回昨天晒的衣服在床上叠。奶奶跟我说：“3号床的老奶奶以前是位小姐，书香门弟，二十岁时父亲不幸身染重病撒手人寰，母亲也因伤心过度不久追随父亲而去。老奶奶是独生女，一下子失去两位亲人，痛苦不已，原来幸福美满的家庭现在只剩她一人，孤苦无依。这时她现在老公出现了，一个穷人家的儿子，据说他还大老奶奶将近十岁，一直默默无闻地关心她，帮助她，本来老奶奶不喜欢他的，但最后还是被他真情感动，嫁给了他。”好美的爱情故事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这么美的爱情故事，我被老爷爷用情至深所感动。那天老奶奶冲他发脾气，他却一直笑呵呵，我就觉得老爷爷好可爱。
　　2号床的大姐在老公的搀扶下回来了，说道：“已经拆线，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好羡慕她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术呢？这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进来，嘴里直叫：“妈妈！妈妈！”后面跟着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孩，手里拎着一些水果。
　　小女孩是大姐的女儿，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旋旋，这个名字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小女孩眼睛大大的，非常漂亮，小女孩拉住妈妈的手说：“旋旋想妈妈了，妈妈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大姐说：“妈妈也想旋旋呀！旋旋在外婆家听不听话呀？”
　　“听话 ！”
　　“听不听话我问小姨就知道了。”
　　旋旋小姨说：“还好，挺乖的，你们放心好了！”然后小姨把哈密瓜切开，大姐让小姨给我和奶奶一块。好甜啊！这是我第一次吃哈密瓜，我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品味，比我们家菜园里种的瓜好吃多了，我还在想以后能不能让妈妈在菜园里也种哈密瓜。
　　吃晚饭的时候，大姐把她的骨头汤给我喝，我说不喝。大姐说她是倒出来喝的，没有弄脏，反正她喝不完，叫我帮着喝，免得浪费。我还是不喝，大姐跟奶奶说，我现在正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吃干巴巴的菜会营养不良，喝一点骨头汤对身体好，吃什么补什么，吃骨头汤补骨头，说完大姐笑了！奶奶叫我喝，难得大姐一片心意，奶奶开口了，我才开始喝，好香！好鲜！这味道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里。
　　又迎来新的一天，上午十点多钟，爸爸准时来到医院，带来的米和菜交给奶奶，奶奶就去忙着做饭了，我们吃了一顿非盛的午餐。
　　到下午医院还没通知做手术，奶奶和爸爸很着急，这一天天等下来怎么行，我们等不起啊！这已经是住院第三天了，爸爸决定再去找陈医生问问，很快又回来了，陈医生不在办公室，没找到人。2号床大姐说她等了10天才手术，医院生意太好了，没办法。如果要等10天，那要花掉多少钱，又没有打针又没有吃药，光床铺费也不少啊。奶奶叫爸爸先回去，明天再去找陈医生。
　　爸爸走后，奶奶跟我说她出去一下，我一个人无聊躺在床上，没有书看也没有电视看，只是傻傻地发呆或者一不小心又睡了一觉。过了一会奶奶回来了，说是打算去找陈医生的，还没走到陈医生办公室，听说有一建筑工人从5楼摔下来，手术中就已经去世了。去世了！我的天啊！一条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大姐和老奶奶都很惋惜，感叹不已。人啊！面对灾难时是那么渺小与无力，逝者如斯，活着人好好珍惜现在吧！
　　陈医生现在肯定很痛苦吧？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手上逝去，那需要一颗多么坚强的心，尽管他已经尽力，谁也不会怪他。他一定很痛苦，我在想他现在也许躲在某个角落暗自垂泪吧！
　　奶奶说：“有时候觉得我们已经够可怜的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比我们更可怜的人，我们再等等吧！现在这个时候也不好再去找陈医生了。”
　　大姐说：“这里事故最多的是交通事故，其次是建筑工地，还有一些是工厂工伤的。”其实经过这些天，我也感觉到了。
　　一下安静了，大家都不说话了，能说什么呢！
　　我住院第四天，爸爸上午又准时来到医院，说要去找陈医生，奶奶说别去了，把昨天的事跟爸爸说了。爸爸听了以后也很难过，爸爸说我还是去一下，如果他心情不好，我就不提。过一会爸爸回来了，我们问怎么样？见到陈医生了吗？爸爸说见到了，看他样子心情不是很差，就问了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术？陈医生说会尽快安排，最近突发事件比较多，而且都是大手术，再加上我们之前还有一些在排队，手术时间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需要医院安排的。
　　没想到陈医生这么快从昨天阴影中恢复过来，医生毕竟是医生，早已看惯了生死，如果在工作中过分投入感情，那他每天都要经历常人一辈子才有几回的伤痛，那还怎么工作啊！
　　就这样我们一直等着，直到第七天，大姐要出院了，爸爸再也等不住了。大姐说要不给陈医生送点礼，现在医院都流行这套。爸爸问送什么好呢？大姐买点水果再送几百块钱现金试试 。
　　我觉得陈医生这样的人是不会收礼的，之所以手术没排上，是有别的原因的。爸爸还是出去了，大姐也在这个时候出院了，2号床一下子空下来了。
　　奶奶开始跟老奶奶聊天，说差点没有这个小孙女了，妈妈怀我的时候，也是计划生育是最严的时候，妈妈差点被拉去引产了。后来生下来是个女儿，要罚款300块，300块那时候不是个小数目，奶奶到处去借钱。人家都问是生了孙儿啦！奶奶说是孙女，人家说生了孙女还这么高兴，以为是孙儿呢！奶奶说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也可以挣起半边天。这一段故事，其实我听奶奶讲了很多遍了，每一遍我都会泪流满面，我知道如果没有奶奶的坚持，就不可能会有今天的我。爸爸妈妈老实人一个，面对那么严厉残酷的计划生育，是不会生下我的。
　　爸爸回来的时候拎了一包水果回来，有葡萄和香焦，难道是买给我的？平时爸爸上街连一瓶水都舍不得买的人，会买水果给我吗？
　　爸爸说：“买给陈医生的，但陈医生不收，说带回来给你吃。”
　　奶奶问：“钱给了吗？”
　　“没有，水果都没收，钱就没好意思拿出来。”
　　“水果收不收没关系，给钱就好了，现在没收钱肯定没希望。”奶奶失望地说。
　　爸爸说：“陈医生说了会尽快安排，跟收不收钱没有任何关系。”
　　爸爸这么老实的一个人，从来就不懂得送礼，今天能拎着一包水果去，也算是鼓起了很大勇气的。我在想爸爸拎着水果在陈医生办公室的那个样子，肯定是战战兢兢，语无伦次。
　　下午2点的时候，我刚午休醒来，一位护士小姐来到我们病房，高声说道：“306室1号床方猗兰。”我说了声：“到！”就像老师点名一样。
　　“明天上午9点手术，手术前12小时不要吃东西。”
　　奶奶、爸爸和我听了高兴坏了，护士小姐问爸爸：“今天能不能交钱？”
　　爸爸说：“明天交，今天没带钱来。”
　　护士小姐说：“可以，明天一定要交哦，否则会影响手术。”护士小姐朝我走过来，看了看我，跟我奶奶说：“动手术整条手臂都要拿出来，穿着长袖到时要解扣子，一个女孩子很不方便，最好给她买2件可以外穿的小背心，菜市场就有，最好买棉绸的，柔软舒服，十几块一件很便宜的。”
　　奶奶说：“好，马上去买。”护士小姐临走前再次交待手术前12小时不要吃东西，我们都回答记住了。
　　奶奶叫爸爸回去，明天早点来，9点之前要到。爸爸说回去的时候问一下，最早的车是几点，赶最早一趟车过来。奶奶交待爸爸记得带钱，爸爸说知道了。我和奶奶跟爸爸一起下楼去，爸爸往车站方向走，我和奶奶去菜市场。
　　下午的菜市场很安静，我在东张西望到处找卖衣服的摊位，一会我们就找到了，而且一条路都是。各种睡衣，内衣……眼花缭乱。奶奶问有没有适合我穿的小背心，老板娘从摊位下来拿出花花绿绿一大把，奶奶说这是棉绸的，摸起来很柔软，夏天很多人用这种面料做睡衣。我们选了一件粉红小碎花和一个蓝色小碎花，奶奶给我比了一下，大小刚好合适，付了钱我们高高兴兴回去了。
　　我们回到病房的时候，发现2号床来了新的病友，这么快！大姐上午才出院，下午就有人住进来了。奶奶去收外面晾的衣服，我坐在床上看着2号床的新病友，一个短发女孩躺在床上，大约二十多岁，她妈妈在收拾东西。奶奶收了衣服在床上叠，开始跟2号床的妈妈聊天，问她们家闺女怎么啦？她妈妈说被摩托车撞了，膝关节骨折。奶奶问肇事的人抓到没？她妈妈说抓到了，医药费都是人家出的，就是闺女受苦了。奶奶说抓到了还好，然后就去做饭了。
　　过一会风尘仆仆跑进来一个男孩子，老远就叫：“瑶瑶，你怎么了！吓死我了！接到电话我都要晕倒了。”看来是女孩的男朋友。
　　女孩妈妈说：“你来得正好，我现在回去做饭，送饭过来再换你。”
　　男孩说：“好的。”
　　那个叫瑶瑶的女孩一脸不屑，笑着说：“我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呢？我都没晕倒，你还晕倒，说实话我还真想晕一次，电视里面的镜头多美呀，一个美女单手抚着额头，眉毛紧蹙，眼看就要晕了，帅哥肩膀及时递过来，就这样晕倒帅哥怀里。”
　　我听了突然笑出声来，我觉得这个镜头确实很美，她们俩都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瑶瑶问：“小妹，今年多大了？”
　　我说：“16岁了”。
　　瑶瑶问：“还在读书吧？”
　　我回答：“是。”
　　瑶瑶说：“哎！读书的时光才是最值得怀念的 ，现在工作了，好疲惫。”
　　吃完晚饭，奶奶提水给我洗澡，我换上了那件粉红碎花上衣。衣服挺好看的，就是我的手臂全部露出来，一个粗，一个细，一点也不对称，我觉得好难看，扭扭捏捏半天才从洗澡间走出来。
　　奶奶说：“很好看，大小也刚好！”然后把我衣服收去洗了。我没有急着回病房，站在走廊上，向远方眺望。那些缺胳膊少腿的病友来来往往从我身边穿过，我笑了，我一只胳膊粗，一只胳膊细又有谁注意到，人家缺胳膊少腿日子还要照样过，我这点小事又算什么。
　　我回到病房，瑶瑶看到我惊叫：“小妹！你皮肤好白呀！我简直没法跟你比，差好几个色号！”
　　3号床的老奶奶也说：“皮肤真好，白得像莲藕。”
　　我低着头不说话，我在想明天就要手术了，很快我也可以出院了。
　　第八天终于要手术了，爸爸九点钟刚好赶到，交了钱，一切准备就绪。九点半我被推进手术室，听到拉窗帘的声音，室内暗下来，叭！无影灯直射下来。一个很温柔的女声跟我说话：“小妹，不要紧张啊！手术不超过一小时。”
　　我说：“好的。”有一双手在我手臂上捏，过一会忽然感觉一阵麻，我在想可能打麻药吧？那个很温柔的声音开始跟我聊天，问我叫什么名字？今天多大？我一一回答，慢慢放松了。
　　过一会好像有针扎的感觉，问我：“疼不疼？”
　　我回答：“疼。”再过一会又好像针扎一样，只不过比刚刚要轻一些。
　　问我：“疼不疼？”
　　我回答：“还有点。”再过一会，感觉我的手臂麻木了。
　　问我：“疼不疼？”
　　我回答：“没知觉，不疼。” 我想这应该就是麻药打完了吧。接下来是不是要用刀子划开皮肤了，我真的感觉刀子在我皮肤上划一样，那个很温柔的声音又开始找我聊天，说我像她女儿，一眼就喜欢我，听到这么暖心的话，我的心开始慢慢放松。耳边两种声音反反复复，剪刀咔嚓的声音和剪刀落在盘子上的声音，我在想这要用多少把剪刀啊！我在心里默数，至少也有100次这样的声音，那个很温柔的声音又响起，叫我闭上眼睛睡一会，手术很快就完了。我闭上眼睛，其实心里很清楚，我一点也睡不着。不是说一个小时吗？我感觉至少有半天了。剪刀咔嚓的声音和剪刀落在盘子上的声音一直就没停过。终于，我听到那个很温柔的声音说手术完成，松了一口气。
　　爸爸和奶奶在门外等我，出来我看到我的手臂打上了石膏，从肩膀一直到手包着厚厚的绷带，难怪那天护士小姐说要穿无袖的衣服。我的手掌都包了绷带，只有五个手指露出来。陈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一个星期后可拆线，里面打了2根钉子，钉子可能要2－3 个月才能取出。记住术后8个小时不能吃东西。”爸爸和奶奶都说记住了。
　　我手臂打了2根钉子吗？刚刚手术的时候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我以为要拿着锤子在手臂上锤呢！也不知钉子是怎么打进去的？
　　爸爸拿着还没打完的吊针输液瓶，奶奶扶着我回到病房，我的左手臂劳劳地被石膏固定着，整个手臂差不多成直角弯曲，手心刚好在我肚脐上面一些，一根带子托住我的手从脖子绕过来。
　　我是大概十一钟手术完成的，那我必要要等十九点才能喝水吃饭。不吃东西倒没什么，就是不喝水太难受了，我的口干得要命，一直忍着。下午三点钟的时候，这时爸爸已经回去了，实在忍不住了，嘴里一点口水也没有发，嘴唇发干，喉咙发涩。我求奶奶给我喝一口水，奶奶说不行，医生交待过的。我叫奶奶问一下医生，一定要等那么久吗？或者能不能喝一口水？奶奶知道我一直忍着没开口，等到我开口的时候，也就是我忍不下去的时候。奶奶说好，现在去问医生。
　　一会，陈医生来了，这是我住院以来，陈医生第一次到住院部，我坐在床上，陈医生弯下腰与我视线平行说：“小妹，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我也知道你很坚强，手术很成功。现在只需要你再忍一忍，想想你爸爸和奶奶，为了这些爱你的人，你也要忍下去呀！我相信你 ！告诉我，你能忍吗？”他一脸温柔，嘴角微弯，眼睛真诚地看着我，
　　我清晰地回答：“我能忍。”
　　陈医生跟奶奶说：“小妹很坚强，她可以忍的。6－8个小时就可以喝水了，实在渴可以用毛巾蘸水打湿嘴唇，或者含一口水再吐出来，记住一定要吐出来。”
　　奶奶连声说：“好的，好的。”
　　陈医生走后，奶奶帮我用毛巾蘸水打湿嘴唇，含了一口水我真的一点也没吞就吐出来了，奶奶还担心我不小心会吞下去，看到我吐出来就放心了。我一直忍了6个多小时，奶奶说总算可以喝了，我也只是小口小口地抿着喝，享受着甘甜的水慢慢滋润我的喉咙。
　　到了晚上麻药慢慢醒了，我的伤口好像有人在用手掰开一样，又好像无数针扎一样，疼得我怎么也睡不着。奶奶今天太疲惫了，已经睡着了，其他人也都睡了。平时我睡眠很好，都是一觉睡到天亮，今晚我听着众人的呼吸声、呓语声辗转难眠。实在疼得厉害，我轻哼了一声，奶奶就醒来了，小声问我：“怎么啦！”
　　我说：“没事。”奶奶调头又睡了，我在床上动来动去。
　　奶奶又醒了，问我：“是不是麻药醒了疼啊！”
　　我说：“有一点疼。”
　　奶奶说：“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我不敢再动了，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快快睡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又被一阵疼痛惊醒，又睡去，又醒来，一个晚上不知道睡着了多少次又醒了多少次。
　　早上九点，陈医生和护士小姐一起过来，陈医生笑着问：“小妹，昨天晚上还好吧？”
　　我说：“很好。”
　　“麻药醒了疼吗？”
　　我回答：“不疼。”
　　陈医生很吃惊，笑着说：“小妹果然很坚强。”护士小姐先给我换药，一层一层解开纱布，陈医生让奶奶把我的头偏向一边，不让我看。
　　陈医生说：“伤口很好，小妹年龄小，恢复很快的，奶奶不用担心。”换完药护士小姐帮我挂上吊针，就和陈医生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陈医生又和护士小姐一起过来，看着我的伤口陈医生很满意。第三天，第四天就没再来了。我的手臂渐渐消肿了，手也不肿了，手指头可以弯曲了。
　　瑶瑶有很多朋友，经常来看她，有一天来了6个男孩子，我们病房一下子显得特别拥挤，奶奶觉得他们疯疯癫癫的，就躲出去了。我则觉得他们聊天很有趣，瑶瑶问其中一个男孩子：“这里都有女朋友了，就你没有，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男孩回答：“不一定要漂亮的，但一定要有感觉的。”都笑他！
　　瑶瑶又说：“你们这么多人，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还环格格》里的小燕子型和紫薇型的女朋友，你们喜欢哪种？”都说喜欢紫薇型，说小燕子疯疯癫癫的。
　　瑶瑶生气了：“哼！都给我滚。”
　　有个男孩子说：“我们喜欢紫薇型的，但有人喜欢小燕子型的。”说着把瑶瑶男朋友推过来。瑶瑶就笑了，他们都跟着笑。
　　我在想我是小燕子型的还是紫薇型的，可能两者都有一点吧？有时候我像小燕子一样活泼可爱，说话直来直去，有时候我又像紫薇一样，多愁善感，心思细腻。人是很复杂的，有着多重性格，有时候坚强，有时候软弱，有时候直爽，有时候含蓄……，哎！说不清楚。
　　手术后第七天，我可以拆线了，是陈医生拆的线，说伤口恢复很好！爸爸很感激，陈医生笑着说：“没事，看着病人好起来，我们做医生的也高兴。”
　　这天瑶瑶也动了手术，晚上麻药醒了，哭闹了一个晚上，吵得我们都没睡好。奶奶才想起，我麻药醒的时候，一声也没叫，只是床上翻来覆去，后来回村后奶奶总是跟别人提起这件事，说我好听话、好懂事。
　　拆线后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了还没来打吊针，奶奶觉得奇怪，去找陈医生：“刚动手术不消炎怎么行，万一伤口感染怎么办？”
　　陈医生说：“奶奶，先回病房，我查一下马上过来。”
　　一会陈医生带着护士小姐过来打针，对奶奶说：“已经欠费了。”
　　奶奶说：“你们医院要提前通知呀！不能什么也不说直接停药吧！”
　　陈医生说：“这是医院不对，所以现在先给你们打针，但明天一定要记得交钱 。”奶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等一会爸爸也赶到了，奶奶跟爸爸说：“已经欠费了，明天要交钱。”爸爸没说话，又去哪里借钱啊！
　　最终爸爸还是又凑了2000块钱交了，不知道从哪里借的钱，我也不想去多问了，那些痛苦的事情，实在不愿去想。我年龄还小，这些重担也不是我能承担得起的。
　　又住了四天，那天下午三点左右，刚打完吊针，我一天要打2次针，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一位不认识的护士小姐来到我们病房通知：“306室1号床方猗兰两天后要交钱，赶紧准备哈！”奶奶听了浑身没劲，才交了几天，又要交钱了，不交钱肯定会停药的。自从拆线以后，奶奶叫爸爸不要天天来，隔一、二天来就可以了，这天爸爸刚好没来。
　　奶奶说出去一下，叫我呆在病房，我点点头。过一会奶奶回来就开始收衣服，说我们现在出院，我感到很吃惊，现在能出院吗？奶奶说问过陈医生了，我现在只是每天打针消炎，清洗伤口换药而已，别的都不需要了。打针消炎我们可以到你叔叔那里去打，换药他也可以帮你换啊！我想起舅爷爷的大儿子好像是医生，在镇上开小诊所吧。奶奶只收了衣服、毛巾等日常用品，盆啊桶的说等爸爸明天结账时过来拿。奶奶又想了想，把那个我们第一天进医院买的可以煲汤、煲稀饭、又可以煮饭的锅子带上了，奶奶说这个锅子很好用。好像没什么了，该带的都带了，最后跟瑶瑶和老奶奶告别，看到我们出院瑶瑶好羡慕，老奶奶因为年纪大，骨骼愈合比较慢 ，所以我出院的时候老奶奶还没有出院。
　　走到楼下，我回过头再看了一眼住院部，心情很复杂，在这里我整整住了二十天，那些断手断脚的影子在面前晃来晃去。想起奶奶说的虽然我们不幸，但这世界上还有好多比我们更不幸的人。这里是另一个小世界，没有贫富、贵贱之分，我们都是病友，在灾难面前我们人人平等，都是那么脆弱、无力。我们相互帮助，相互关心、互吐心声，是那么的和谐与美好。我竟然有点舍不得了，还有陈医生是这里的天使，他帮助病友恢复健康，找回希望。
　　我问奶奶：“我们出院陈医生知道吗？”
　　奶奶说：“肯定不能让陈医生知道，知道我们还能走吗？陈医生希望我们留在医院打针消炎，但这不现实，那需要多少钱啊！”
　　我跟着奶奶走，我记得有一座桥的，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
　　我问奶奶：“是不是我们走错了，怎么还没到桥？”
　　奶奶说：“没错，跟着我走就对了。”
　　我都不敢走了，我说：“奶奶，一定错了。”
　　奶奶拉着我，笑着说：“听我的，再往前走一会就到桥了。”
　　果真见到桥了，奶奶笑我是个小路痴，“嘿嘿！可能不光是摔到了手，头也摔傻了。”我自嘲道。
　　奶奶说：“来的时候注意到旁边有很多酒店餐馆。”
　　我说：“可是奶奶您不认识字呀！”
　　奶奶说：“我不记字啊！我只记酒店外形及招牌的颜色。”
　　哦，原来这样！
　　到了车站，我忙着看车牌，有没有去我们镇上的车子，奶奶叫我上车，我不敢轻易上车，我要走到车子前面去看牌。奶奶说我虽然不认识字，但我有嘴可以问啊！我已经问过售票员了，就是这趟车，上来吧！我才放心上来。
　　“奶奶，现在快5点了，我们到镇上都已经天黑了，还怎么回家呀？”
　　奶奶说：“今天不回了，直接去你叔叔那，你以后打针换药都要在那里的。”
　　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变换着，房子、车子、行人、树木……，这些都与我无关。现在只有奶奶是我的依靠，我用右手去握奶奶的手，奶奶也握紧我的手，奶奶手上的老年斑以及皮肤的纹理是那么的可爱。我是不幸的，同时也是幸运的，我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一个这么疼我、爱我的奶奶，还有勤劳、老实的爸爸妈妈，一直让着我、爱护我的哥哥姐姐，可以说除了没有钱，我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