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儿》修竹闲人

39、再见

　　月国匪在边境不断挑衅，边境的百姓不堪其扰，都往内地搬迁，渐渐地安居乐业的安国境内开始了流民流窜，盗匪频出，并向西北府蔓延。宋世子带着这一伙百姓往南边深入安国境内，抵达泉县后，老者带着壮汉找到宋世子，眼含泪水说道，
　　“宋公子，大恩大德老夫做牛做马不敢忘，只是，再往南就是出了太守府了，这里就是贺兰太守最后一县了，我们的根在这里，也不便往前再迁徙了。我们都知道，宋公子是富贵人家，有重任在身，不敢耽误贵人，我们今日在此与贵人一别，只希望宋公子吉人天相，顺顺利利的。”
　　宋世子心中感慨，聚合终有时，现在世面乱成这样，确实要赶紧与父王汇合，商量对策。
　　忙搀扶起老者，回道，
　　“老人家，我却有些小事要去汇报家父，待事毕，我还会来泉县，帮大家重建家园。”
　　说完，与老者拱手三次，再次拜别。
　　两人共骑一马，准备在日落前赶到西北府，也没有携带大小包裹，往马脖子上套上两个水壶，几张干粮，两人疾驰而去。
　　远远可见一个城门，这是泉县过来的第一个城门，这里就是甘霖县，城门口的士兵非常警觉，马上呵斥马匹停止，并仔细盘问，宋世子并不敢报上真名，只是回复道，来自沙湖镇，遇上月国匪烧杀抢掠，两人只好来西北府投奔亲戚，西北王府的管事宋进乃是他的姑父。小小士兵哪里知道西北王府的事宜，只好汇报给上级。
　　等待期间，小士兵瞧瞧这个公子，也瞧瞧这个妇人。看着他怀中的女子，虽未见容貌，但是身段是娇滴滴的，应该是娇养的妇人。公子也是长得气宇轩昂，气质卓然。很快，上边来人回复，西北府确实管事为宋进，应该没有问题，先让人进来，然后再仔细盘问。
　　城内俨然军容整齐，纪律严明，城门周围的房屋店铺均驻扎着军队，往城里行进几里地，才见到百姓居住地。两人被带到一处平房，里面有个妇人正在熬粥，看到士兵过来，喊道，
　　“小鸭，你爹呢，今日回来这么早。”
　　显然，这个小士兵非常反感这个称呼，
　　“都说了，我叫归亚，将军给我取得名字，以后不要叫我小鸭了。”
　　妇人懒得理这个叛逆期的孩子，看着他身后的两个人，感觉犹如朝阳灼眼，这样姿容的男女站在眼前，妇人高兴地招呼着，
　　“这是哪来的贵人，怎么来我这窝棚了。”
　　小士兵随口答道，
　　“将军说，现在月国匪犯我边境，百姓苦，来的流民都可以在这里修整几日，再寻亲人离去。但是，也怕有奸细混进来，所以，都要在窝棚这里待上几日，要考察考察的。”
　　妇人将小孩拉过一边，拉过萤儿的小手，笑道，
　　“我可不信，这样的可人儿是那奸细，姑娘，受苦了，看着小手都灰扑扑的了，来，婶子这里有粥，还有些热水，你先松乏松乏。”
　　宋世子看着萤儿不适应的小手，牵过她的小手，半拥着，对妇人温和有礼地回道，
　　“内人确实一路没得休息，劳烦您给我们些热水，我帮内人打理下。”
　　妇人看着这小夫妻这般恩爱，想起自己在军帐中忙碌的夫君，对月国的突然来犯更是憎恶了。夹住小孩的耳朵，说道，
　　“叫你爹回来歇口气，你话倒是传到哪里去了。赶紧地去给这位大哥提两桶热水去。”
　　宋世子行礼回道，
　　“倒是不必，此时热水不易得，一桶够了，我稍作整理，便想去拜见下此处管事的将军。”
　　小孩蹦跳到一旁，喊道，
　　“算你识相，我先去帐中找我爹去了，看我爹什么时候有时间问下将军才知道何时方便。”说完，就跑没影了。
　　宋世子守在帐外，等着萤儿收拾妥当了，就着她的热水，稍作梳洗，便又去取来饭食，陪着萤儿用了些。交代完事宜，便一个人往城门口走去。
　　刚行到路中央，便被人拦住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屠夫样的人，叉腰喝道，
　　“什么人在这里晃荡，不知道将军说过，修整的人员是不许靠近城门和驻守军队的。”
　　宋世子看着屠夫腰间的红巾，又想到那个小士兵袖口上的红巾，明白过来，自己这浑身上下的白布，俨然就不是被认可的装扮。忙行礼道，
　　“感谢大哥的提点，在下想拜见下将军，不知将军尊姓大名。”
　　屠夫难住了，他还真不知道将军叫啥，只知道姓周，但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哼，周将军可不是你能见的，赶紧回帐子去，我还有事忙着呢。”
　　宋世子往回走着，周将军，难道是明山兄。还是要见到这位周将军才行。看到妇人在忙着装熬好的粥，还有青菜。疾步走来，行礼道，
　　“婶子，不知我是否能帮你把这粥菜运到城门口去？”
　　妇人摇摇头，笑道，
　　“还要等小鸭过来运，这个呀，不是修整的人可以运的，你们要多休息，后面有了机会就可以帮着做些事了。”
　　显然，这个周将军是一个纪律严明的管事，看来，有可能是明山兄了，宋世子心里更加肯定了。很快，小男孩带着个壮汉来到粥棚。妇人开心到皱纹挤到一处，
　　“都三日了，也没见你歇口气，你当自己铁打的。”
　　哎，壮汉竟先叹口气，说道，
　　“将军，”看到生人，立马闭口，“这不是回来了吗，我还要赶往将军府，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别担心了，我先走了，”
　　说完，似乎想起还有些事，拉住妇人往旁边走去，说道，
　　“你二弟不是懂些草药吗，你让他帮忙去外县找找，有没有一种药草，晚间你让他来找我，我给他看那药草。”
　　宋世子见这里人都防着自己，也没有再往外走，踱步回到帐中，萤儿坐在床边，翻着一本启蒙的三字经看着，看来是闷得实在无聊了。帐中也没有多余椅子凳子，也只能坐在床沿边。两人一人一边，各自依靠着床柱子，互相望着。宋世子轻声说道，
　　“这里的驻守将军听闻是姓周，我看着这里军队纪律严明，军容颇有些熟悉，想着是不是明山兄在此驻守？”
　　萤儿听着，一喜，
　　“真的吗？那我们去找明山哥哥。”
　　宋世子听到明山哥哥几字，心内波浪又开始翻滚。也知道告知萤儿这些世俗的刀光剑影，她也是不懂的。安抚道，
　　“这里我们不能随便走动，我已经被拦下来几次了，不过，我刚听闻将军府在找草药，我想着，也许我们可以借机见一见。”
　　萤儿困惑地看着宋世子，宋世子也不再隐瞒，知道一路上躲躲藏藏，一直没有机会与她讲清楚，现在马上就要见到周明山，再不说，只怕后面要给她落下心里阴影。拉过萤儿的手，温和道，
　　“明山兄，大约是中了菊仙，只是，他不是被人下毒，而是自出生就有。”
　　看着萤儿思索的眼神，宋世子握紧玉一般人儿的手，继续说道，
　　“我姑姑当年中了菊仙，但是要彻底解毒就要饮相生相克的毒药，此时她已经怀胎五月，两难之时，我姑姑就撑着把孩子生了，然后，就找了个地方解毒去了，只是，这胎儿自出生就身中菊仙，需要细心照料直至成年菊仙发作才能解毒。”
　　萤儿定定地看着宋世子，只听他继续说道，
　　“这里有个故事，我想着应该由周老将军讲你听，可是，现在你我都已经见过菊仙，现在，还有一人饱受菊仙的折磨，我就不合时宜地，告诉你这些。萤儿，你想听吗？”
　　萤儿看着宋世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低声问道，
　　“这和周家有关系吗？不是你们的家事吗，我可以听吗？”
　　宋世子看着这个善良的孩子，忍不住拥着这个心头宝，缓缓道，
　　“当年我姑姑武艺非凡，与周大公子情投意合，两人同守边关，在西北府，被传为一段佳话。而待两人正在议亲时，当时的太子，当今的皇上，突然要来西北府投军历练。因为斗酒狎妓不慎坠马，被我姑姑救下，就被太子惦记上了。因为我姑姑武艺非凡，难以驯服，太子便找了当时乌族族长的私生子顾步明来给我姑姑下药，此药就是菊仙，你也知道菊仙是两种毒药混合，相思只是一种，更麻烦的是那蛊虫，可是，那荒唐的太子，竟然就敢对着我姑姑下药。”
　　“而周大公子，被皇后，现在的太后，骗到京城，竟然用下三滥的蒙汗药逼迫周大公子娶了她的侄女。虽未拜堂，但是，赐婚懿旨已颁。消息传来，我姑姑就再无生还意志，毒入脏腑得更快了。”
　　“知道太子的荒唐行迹，周大公子披星戴月赶往西北府，和我父亲一起救下我姑姑，可是我姑姑已再不想见人，也不想解毒。在此期间，我父亲找到乌族巫女，想要解掉菊仙之毒，可是，此时我姑姑已经有了身孕。而那罪孽之人已回京，早已就这事忘之脑后。”
　　“你知道那处山洞，我想着，应该是我姑姑最后生活的地方。后来，在周将军和西北府的压迫下，皇上惩处了太子，一干人等处了极刑，可是，又能如何。”
　　“周大公子找了一处人迹罕稀之地，守着我姑姑，直到孩子出生，这个孩子就是明山兄。我姑姑本来身中菊仙还有两年生存期，可是，因为怀胎十月，又心存死志，毒侵入太快，最后，心脉脏腑承受不住，只能解了一半毒。一年后，我姑姑就撒手人寰，周大公子再也没有踏出西北府一步。”
　　听着这些复杂的故事，萤儿呆住了，这个荒唐的皇帝是那个慈祥地问自己暖不暖和，好不好吃的老人吗？那个可怜的孩子是爽朗大方的明山哥哥吗？
　　回过神，萤儿问道，
　　“所以说，二十岁过后，明山哥哥就开始毒发了，对吗？他现在就是在找解毒草药，对吗？”
　　宋世子捏紧自己的拳头，看着萤儿，说道，
　　“你知道自己就是其中一味药吗？萤儿，你体内的赤阴之毒，不是巧合，这是十多年前，便有人预料到了。”
　　萤儿摇摇头说道，
　　“我们并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可是，我们知道的是，我可以救明山哥哥，不是吗？”
　　宋世子回复道，
　　“母胎自带的菊仙，和我饮下的菊仙，是否一样的解毒法子？你未知，我们需要和医者一起探讨。”
　　萤儿笑道，
　　“能够救人一命，这是何等造化，找到合适的办法解决掉这个菊仙，就是一件大善事了。”
　　宋世子没再回答这个呆子，只是将她拉进怀中，久久不语。
　　萤儿戳一下宋世子，问道，
　　“宋大哥，我们现在去拜见明山哥哥吧。”
　　“阳庭，萤儿，你可以叫我阳庭哥哥。”
　　萤儿笑道，两个小酒窝甜到了宋世子的心中，“阳庭哥哥，我们走吧。”
　　好！
　　两人报上名字，妇人的夫君也转身去呈报周将军去了。很快，一阵骚动从帐外传来，门帘被一股大力刷开，一个消瘦修长的人影闪入，只见人影很快奔到萤儿面前，还未有看清来人，已经被拉入一个怀抱，萤儿的眼前除了袍子上的针线，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个怀抱久久不能平静，终于，被小小地推开一些缝隙，一双红血丝布满的深情双眼盯着这个清潭的双眸。是的，是他的小小妻子。周明山伸手准备扶上萤儿的脸颊，被萤儿偏头躲过，也被轻轻推开。萤儿不自在地走到宋世子身旁，才感到心安，抬头缓缓道，
　　“明山哥哥，我和宋大哥有事要与你商量，我们知道你现在身中菊仙，我们..”
　　还未说完，周明山抬手止住，看着宋世子，说道，
　　“现在月国突然进犯，没有时间去准备解毒，现在急需要西北府和周府合计商量一个对策。”
　　宋世子点点头，回道，
　　“我明日就回西北府，此事，我父王应有对策，同时，明山兄解毒之事也不容耽搁，我回府后便收集解毒的草药。”
　　周明山拱手谢过，转向萤儿，问道，
　　“萤儿，现在军中杂事颇多，无法送你回京，你这几日随我军中出入，如何？”
　　未等宋世子开口，萤儿回道，
　　“不需麻烦的，我随宋大哥一起就行的。”
　　宋世子往前一步说道，
　　“明山兄，解毒草药，还需萤儿准备，随我回西北府，会更加便捷。”
　　周明山一手拉过宋世子的手，朗声道，
　　“自然，我自然信得过阳庭兄，多谢你对萤儿的照拂。”
　　一手拉过萤儿的手，说道，
　　“今日随我去将军府修整下，明日我们就又要分别了。”
　　萤儿非常不习惯的抽出自己的小手，绕到宋世子身边，低声说道，
　　“宋大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宋世子心中一阵热烫，这心头宝虽不懂情爱，可是，她纯净不加掩饰的亲近，更让他想要拥着她，不受伤害。
　　周明山看着空空的手心，紧抿双唇，缓声道，
　　“祖父看到你无恙，必定是能多加一餐，我要赶紧告诉姑姑去，大家提心吊胆这些时日，终于可心安了。”
　　想到这些，萤儿呆愣着。这些时日来，到处是奔着生死的战场，忽然而至的温情，暖烘了她的心，也不禁滴下来泪水。
　　周明山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雪一般的脸颊，柔声道，
　　“不必难过，你人好好的，大家就都好好的，我们一家子很快就能见面团圆了。”
　　说完，周明山突然一阵咳嗽，似乎要将脏腑咳出来，手帕也压不住。
　　萤儿慌忙搀扶着周明山，不知所措。此时，宋世子接过周明山，和门口的归亚他爹一起扶着周明山。
　　晚间，还是未有接风之宴，周明山身体委实虚弱，同时，军队中杂事颇多，几人饮过简单茶水，就着这段时间发生的变故，表达了各自看法和对策，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深夜了，看着萤儿伏在桌上熟睡的模样，两人突然都沉默下来。
　　“谢谢你带她回来，”
　　宋世子回道，
　　“是她救了我。我必当是要护她周全。”
　　周明山抬眼看着宋世子，说道，
　　“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以后，以后，你多多照拂她。”
　　宋世子冷静回复道，
　　“你既然已知我身中菊仙，并已痊愈，那你也是可以解毒的。明山兄，不必如此灰心。”
　　周明山笑道，
　　“是啊，我该要乐观的去想。”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说了，可是，好像，一切都已经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