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针》淡且独

110、番外

　　—— 一
　　“今天是个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日子。不对，我好像在天上仍然看到了云，而且是大片大片绵延起伏的白云，那就今天是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好了。

　　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方铮决定今天一起去爬山，我们准备了水和饼干，还有两个苹果，都放进了我黑色的书包里，我把书包刚刚背到背上，方铮就把它从背上拿了下来，自己背上了，他还说我这么瘦，要背也是他背。我看了看我的手臂，然后又转过头看了看方铮的手臂，他的手臂要白得多，但明明也很瘦。

　　方铮背着书包拉着我的手走在前面，我们走了很久，他擦了擦汗停了下来，把水从书包里拿出来，先递给了我，我喝完水之后，他才接过去大口大口的喝着。喝完水之后，我们一人拿了一个苹果在吃着，方铮仍然空出了一只手牵着我，直到我们走到了山顶他也没有放开我。

　　山顶有座庙，很破旧了，门都掉了，里面供着一尊已经落了好多灰的菩萨，方铮终于放开了我的手，走进了庙里，他说他记得奶奶跟他说过庙里是有和尚的，他要进去看看，让我在门口等他。

　　我知道他肯定是觉得我太累了，没有力气跟着他接着走了，但我看着他踩着破破的木楼梯上了庙的二楼，我还是跟了上去。

　　庙的二楼竟然是个环形的，里面有几个房间，我进了其中一个，那里面供着的是画着黑色大胡子的财神爷，房间到处也都落满了灰，方铮不在这里面，我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想去另一个房间找方铮。

　　可我刚走出门的时候，就听到了楼下传来了方铮的声音，很大，很着急的声音。

　　他喊着：“林路你在哪啊！我来找你！你就在原地不要动！你别动啊！也别乱跑啊！万一我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我在这里！”我也边大声的回答着，边往楼下跑，跑到下面的时候，我看到方铮就站在庙的门口，他的眼睛都红了，他一看见我，就冲过来抱住了我。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跑上去干什么啊！”方铮紧紧的抱着我不停的说。

　　我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偷偷的笑了。

　　今天是我这个暑假最开心的一天。”

　　林路把笔合起来，放进了文具盒里，这是这个暑假他最后的一篇作文了，名字是“暑假的一天”，这也是他写过的最长的作文，里面还用到了超级多他不会写的字，老师说可以写拼音，但他觉得写了拼音整体看上去就不好看了，所以他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拿字典查的。

　　这篇作文写完，明天就是新的一个学期了。

　　—— 二
　　星期一第三节课间做完操之后校长把大家都留了下来，说是要召开全校大会，给上学期获奖的学生颁发奖状和奖品。

　　林路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身上有很多地方都在隐隐作痛，那是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被人欺负的时候受的伤，幸好因为是开春，还穿了棉衣，所以别人看不出来。

　　校长拿着话筒在台上念得奖名单，从全校第五往前念起，林路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等着校长念出那个他最熟悉的名字。

　　“第一名，方铮，”校长声音很宏亮，穿过寒冷的空气传达到了每一个人的耳边，“请以下念到名字的学生上台领奖。”

　　方铮是最后一个才上台的，他今天本来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特别好看，可是因为在第二节课的时候，为了保护林路，和别人打架的时候在地上滚脏了。

　　白色的外套上尽是大块的污泥印记，但方铮脸上始终都是带着明亮的笑容的，他笑着从校长手里接过奖状和奖品，有礼貌的鞠躬，在话筒递到嘴边的时候说他下次会更加努力的。

　　林路把手放进了棉衣口袋里，握成了一个拳头，他现在就恨不得揍自己和那些仗势欺人的混蛋一拳，要是不是因为自己和他们，方铮的衣服应该还是原来那样好看的，最应该揍的还是这个懦弱无能的自己，要是没有他，要是方铮没有帮他就好了。

　　方铮应该做那一道最耀眼的光，不应该染上任何瑕疵的。

　　可他刚刚都听到有人在议论第一名怎么穿得那么脏那么难看了！

　　方铮都是因为他才会受到这样的议论！

　　“好！”校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让我们为他们鼓掌！”

　　全体师生才刚刚把手举起来，操场上已经有一个人率先发出了鼓掌声，突兀的掌声在操场上只存在了两秒不到，就被随之而来大片的掌声给淹没了。

　　林路后面的那个男生看到了林路刚刚那疯狂的鼓掌和此时他仍然在不停的鼓掌的样子，那男生看不惯的推了林路一下，不屑的说：“鼓那么积极？手不嫌疼啊？获奖的又不是你，你激动个屁啊！”

　　林路的手的确都已经鼓得手心都发红了，他听了身后那男生的话，回头死死的瞪了他一眼，把手鼓得更加用力了。

　　放学之后，方铮来林路班上等他一起回去，林路背好书包过来拉着他的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方铮笑着说，“之前开会的时候，是你最先鼓掌的吧？我站在台上一直看着你呢，就是你对不对？”

　　林路没吭声，好一会儿之后才说：“对不起。”

　　“到底有什么对不起的？”方铮把他的手展开，在手心那摩挲了一下之后说，“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你鼓掌鼓那么大劲儿，当时手都红了吧？”

　　“没，没有。”林路把手抽回来，塞进棉衣口袋里，“我害你衣服脏了，对不起。”

　　“啊？就因为这个吗？”方铮揉揉他的头发说，“你都在想些什么啊？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们一块儿闹的时候衣服脏的次数多了去了，我还弄脏过你衣服不知道多少次呢？”

　　“可你今天要上台领奖啊。”林路低着头小声的说。

　　“那又怎么了？”方铮说，“难道就因为我穿了件脏衣服他还不发奖状给了我？行了行了，快回去，冷死了，还有，回去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擦药，你身上肯定青了，那帮混蛋揍人真狠！都怪我今天发现晚了……”

　　“不怪你，”林路打断了他，“谢谢你。”

　　—— 三

　　鲜香的水煮鱼放在电饭煲里的饭上面蒸着，爷爷不在家，林路一想就知道爷爷去找他那些老棋友下棋去了。

　　方铮回家放书包去了，应该等会儿就会来。林路把菜拿出来，舀了两碗饭放到餐桌上，乖乖的等着方铮过来。

　　“林路！”方铮这人总是这样，人还没到声就先飘进来了，林路从椅子上蹦下去，跑了出去。

　　方铮一见到他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衣服还没换，电烤火开了吗？鼻子还是个红的。”

　　“你吃饭了吗？”林路仰着头看着方铮，他已经换了外套，一件黑色的夹克，衬得一张脸都是雪白的，林路抬手捏了捏他的侧脸，重复问了一遍，“吃饭了吗？我等着你一起吃呢。”

　　“没吃，”方铮拿他没办法，恶狠狠的把他一把打横抱了起来，“先带你去洗个澡再吃。”

　　方铮觉得林路真的挺奇怪的，平时稍微撩一下逗一下都会变得跟只呲着牙亮着爪子一样的猫一样，但此时这样把他当个小姑娘儿一样抱着，他却乖的很，消瘦的胳膊还牢牢的抱着自己的脖子，一声都没吭。

　　他是不是冷着了？
　　身上的伤太痛了？
　　方铮越想越担心，连忙大步流星的把人抱进浴室。

　　他把林路放下来之后，去开花洒试了试热水，是滚烫的，于是他对林路说：“你先洗着，我去帮你拿衣服和药。”

　　林路睁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好。”

　　方铮对林路的衣服和他家里的药放在哪里再熟悉不过了，林路才刚把衣服脱了，方铮就已经回来了。

　　他一看到林路身上的伤痕火就立刻窜上来了，他把东西放到置物架上，走过来揉了揉林路的头：“痛不痛啊？”

　　林路躲开他的手，把花洒拧开，水唰的喷了出来，林路把他往外推了推：“不痛，你出去等我。”

　　“怎么你还不好意思啊？”方铮把花洒拿下来，帮林路冲洗着，“我们又不是没一块儿洗过澡，你身上我哪没看过啊……别瞪我，又不凶，笑一个多可爱啊……别来拿，你想把我衣服弄湿吗？”

　　林路就不敢动了，僵直着身子站在原地，任由方铮白皙的手裹挟着滚烫的热水拂过他的身体，到洗下半身的时候，林路是彻底不好意思了，他退后一步：“现在我自己洗，你在外面等我，行吗？”

　　林路略深的肤色都能看出脸红了，方铮小孩子的玩性上来了，就调笑他：“不行，你害羞什么……那你亲我一口，亲我一口我就出去，你敢吗？”

　　方铮没有忘记给他淋着热水，他恶劣的挑着眉毛，笑着说：“那就别躲了，我帮你洗，赶快洗了擦药然后吃饭，幸好我聪明，刚刚去拿衣服的时候已经把菜又热进去了，你舀了两碗饭放在那里，是在等我吗……”

　　方铮的话还没说完，林路就踮着脚尖，湿润温暖的嘴唇贴了上来。

　　一触即发，方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路红着脸大力推出了厕所，林路还把门摔上了。

　　“你还真亲啊，”方铮回过神就笑了起来，他一边拍门一边说，“我逗你呢，林路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哎，别把门锁上啊，等会儿我还要给你擦药呢。”

　　林路淋着热水狠狠的搓了搓脸，半晌才低低的对浴室门吼了句：“滚。”

　　“那我真滚了啊……”方铮在门外还是忍不住乐，“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下去把饮水机的热水烧上，你等着我啊。”

　　林路从架子上取下来毛巾，依旧低低的吼：“滚。”

　　方铮于是心满意足的滚了。

　　林路洗完澡后，方铮蹲在只穿了条内裤的林路面前，在雾气缭绕的浴室里给他抹着药，边抹边念叨：“他们欺负你你打不过也要还手啊，要不然跑也行，跑来找我啊，我一直在的嘛，你说你这三天两头就受个伤的，多招人心疼啊……好了别瞪着我了，擦完了，来，把衣服穿上，哥抱你下楼。”

　　林路气哼哼的瞪着他，像只正在扬着爪子的小奶猫，方铮粗暴的把毛衣给小奶猫套进去，呼噜呼噜小奶猫的毛说：“好了好了，还要我伺候你穿裤子吗？”

　　“不要，”林路轻轻的踹了他一脚，“你下去吃饭。”

　　方铮不逗他了，大力的揉了揉他的头，然后飞快的跑开了：“我等着你下来，真的不用抱吗？”

　　林路把裤子套上，奶凶奶凶的喊了句：“不用！滚！”

　　—— 四
　　星期五下午，林路坐到书桌面前，刚摊开数学练习册准备写周末的家庭作业，方铮就冲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大盘洗好了的一颗颗的熟到透黄的葡萄。

　　林路视线自然下移，果然，这家伙脚踝上还沾着一点池塘的淤泥没洗干净呢。

　　“你什么时候去的后院？”林路很自然的从书桌上抽了纸，弯下腰帮他把那遗忘的一点淤泥擦干净，“我都没听到动静。”

　　“你以为我像你，”方铮在他直起身子的时候往他嘴里塞了颗葡萄，“……今天吃个饭居然那么斯斯文文，就你吃饭那个功夫我早都消化了，我吃完想吃葡萄就来了啊，你没听到动静是我没来叫你，直接摘了洗了让你吃现成的还不好啊？”

　　“好，”林路眯起眼睛，“你这叫无……无事……勤……”

　　方铮看不下去了，帮他补上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啊，”林路说，“突然想不起了，就是这个意思，你无事献殷勤，为了什么？”

　　“放屁！”方铮把盘子放到林路书桌上，接着把裤子脱了，去林路衣柜里翻了条宽松的裤衩子穿上了，然后大刀阔斧的坐在林路床边，“林路同学，林路小朋友，你还没有十岁，我们思想能不能不这么阴暗？”

　　林路啧了声。

　　“我就不能是单纯对你好吗？”方铮相当愤怒，“我平时对你不好吗？”

　　林路走到他面前，把刘海撩了上去，指着左额上的小青包说：“你昨天，欺负的。”

　　方铮立刻怂了，赶紧站起来给他吹了吹那个包：“呼——不痛不痛……我昨天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想逗逗你，谁知道我手劲儿会那么大，直接把你推地上了……好好，都是我的错，你打回来也成……哎，你怎么那么瘦啊，多吃点饭啊，要不我把零花钱省下来，给你买糖吃，林路小朋友就多长点肉好不好啊？”

　　林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的说：“你不也一样瘦吗？而且谁是小朋友，你不要仗着比我大半岁就整天把我当小屁孩儿看……”

　　“好好好，”方铮在心里暗想，还说不是小朋友，嘴都瘪上了，但嘴上还是哄着人说，“你不是小屁孩儿，我是，我们林路最聪明最懂事了，最讨人喜欢了。”

　　林路踮着脚，费劲的伸出手，在方铮头上拍了一下，凶狠的骂：“你还讽刺我！”

　　“没有，”方铮矢口否认，趁机搂住他的腰，把他一把推到床上，挠他痒痒，“你怎么这么可爱呢，其实我觉得你结巴也特可爱，可你对着我就是不结巴，你这结巴要是毛病，我是不是药啊？嗯？是不是？”

　　“少臭不要脸了！”林路虽然身材和他差不多，两个人都瘦，但身高确实是矮了方铮一整个头，被压住了压根动弹不了，只能手脚都用劲的做最后挣扎，“我对爷爷也不结巴，对阿姨也不结巴，对柯柯我也不结巴，我只不过是……怕生……你笑屁啊！”

　　“哈哈哈哈哈，”方铮笑得不行，也不挠林路痒痒了，就趴在他身上，“还怕生，林路你是小姑娘儿吗？”

　　林路真的生气了，费劲全力把方铮掀开，生气的瞪着他：“连你也拿这个笑我。”

　　林路其实真的很少会真正的生方铮的气，方铮应付起来业务就不是很熟练，只能跟个狗皮膏药一样黏过去，抱住他，拍背，摸头，哄人：“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说了，我没笑你，我就是嘴欠，我逗你玩呢，别生气了。我们去看柯南好吗？你不是最喜欢看柯南的吗？好了好了，松劲儿了就不准再生气了啊……”

　　孩子的气来得也快，去的也快，一般哄哄就好了。

　　但是林路真生气了还真就不好哄。

　　方铮抱他，拍他，说话讨好他，他都不反抗，但也都没反应。
　　就是冷淡的却又委屈巴巴的看着方铮。
　　看得方铮觉得为了哄这人笑一个，他就算把往后的零花钱全都给这人买糖吃，把自己房间所有的文具、卡片、游戏机都双手奉上，他都愿意。
　　这是一个孩子能够想出的，能够拿出的最重要的所有了。

　　两人僵持了很久，方铮在林路背上不停轻轻拍着的手都快酸断了，林路终于开口了：“走吧，去看柯南，我不生气了。”

　　方铮简直快泪流满面了，他站起来，殷勤的牵着林路的手，另一只手端着盘子，带他去客厅。

　　方铮把碟片插进DVD里面，把风扇对着沙发上盘腿坐着的林路，然后自己也坐了过去，今天要看的这集方铮挺感兴趣的，听班上的同学说特别恐怖，他就特别期待。

　　方铮不怕鬼，但是林路貌似还挺怕的，不仅怕鬼，还有点怕黑。

　　他想到这就更加期待了，被吓得一个劲的往自己身上钻的林路肯定更加可爱。

　　这一集是经典的幽灵的公寓。

　　画面挺阴森的，背景音乐也不相上下，方铮一边往自己的嘴里扔葡萄，一边时不时的伺候旁边那位来一颗。

　　林路暂时还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的迹象，就是看得挺认真的，这导致方铮有点兴趣缺缺。

　　“我听说有女鬼的啊，”方铮不爽的盯着屏幕，“她怎么还不出来啊？”

　　“等着呢，我看应该快出来了……啊！”林路话还没说完，就尖叫了一声，随后立刻扑到了方铮的身上。

　　方铮刚刚听他说话的时候就一直没看屏幕，而是在看着林路，所以他现在把头转了回去，飞速看向了屏幕——一个狰狞的女人阴森森的出现了，没两下镜头又转开了。

　　完全不恐怖啊。
　　但林路这样挺可爱的。
　　方铮感到他扑在自己身上，眼睛埋在自己肩头，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没……没鬼了吧？”

　　“没了，”方铮把他卷巴卷巴抱在怀里，“你要是再接着抖下去，柯南案都要破完了。”

　　“你怎么不害怕啊，”林路问，“……哦你没仔细看剧情。”

　　“我怎么就没仔细看了，”方铮理直气壮的说，“我看得很认真好吗？你胆子没我大就要敢认，不能不服气啊。”

　　“我胆子不小好吗？”林路话音刚落，突然四周一瞬之间陷入了黑暗——停电了。

　　林路像惊弓之鸟一样紧紧的抱住了方铮：“怎么突然停电了！”

　　方铮乐得不行：“你这还叫胆子大？”

　　林路于是松开了他，坐到了一边，偷偷的摸了个枕头过来抱着：“我又不怕，我刚刚就……顺手抱的，你赶紧去找根蜡烛来，你知道我家蜡烛在哪的吧？”

　　“你怎么不去啊？”方铮笑着反问。

　　林路又沉默了。

　　半分钟后，方铮投降：“我去我去我去，你等着我。”

　　林路在黑暗中勾起了嘴角。

　　蜡烛和打火机电视柜下面都有，方铮摸着边儿走到电视柜旁边，从里面拿出蜡烛点亮了。

　　一亮就看到某些嘴硬人傻的乐得太欢了，紧紧抱着的枕头都没及时扔开。

　　“你，”方铮举着蜡烛向林路走了过去，对着他抱着的枕头扬了扬下巴，“还敢说不害怕？”

　　“我害怕，”林路笑着说，“害怕，但现在真的不怕了，你都拿着蜡烛来帮我照亮黑暗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