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里的我们》四时栖

1、第一年-初识

　　“我要一个深海鳕鱼堡、一对辣翅、一盒鸡米花……中份！然后再要一杯中可，一个草莓味圣代。最后要一个老北京鸡肉卷。”宋昭若点完单，等待配餐的同时扭过头看了看去找座位的戴宇航。
　　那哥们儿已经在正对着餐厅大门的位置坐下，侧过半边身子，好整以暇地朝餐台旁边的她微笑——怎么看怎么欠揍。
　　宋昭若也学他一样，露出一个做作的鲨式微笑，然后迅速地转回头望着配餐区的保温餐柜。她怕再多看他一眼，她就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过去给他两下子。她双手手肘撑在白色柜台上，左手扶着下巴，而右边整只胳膊都几乎与柜台水平，只在手腕处略略抬起，拇指和食指扣在一起，余下三根指头半蜷着，小幅度高频率地轻击着台面，嘴里还念念有词：“要忍耐要忍耐要忍耐，忍耐忍耐忍耐。”
　　肯德基接待员备好餐端过来时，正好把宋昭若这副狂躁症的模样全看在眼里。于是她脸上的微笑又加重了几分：“让您久等了。您的餐齐了，一共是57元。”
　　宋昭若搞不清楚面前接待员突然加重的笑容是为了安抚她还是嘲笑她，但她这时候也无暇关心这个，麻利地把早就准备好的钱递过去，端着这盘大部分属于戴宇航的午餐小跑着到了座位处。
　　她把餐盘往戴宇航面前稳稳一搁，右手伸进去拿了自己的鸡肉卷出来放在自己身前的桌面上，而左手也几乎同时摊开五指摆在戴宇航眼前：“拿来！”
　　“哎呀，至于搞得跟交易似的吗？”戴宇航的视线从她手心上移到她脸上，虽然语气里有些嫌弃的意思，但两只手也还是乖乖地去旁边书包里翻找起来。
　　面对戴宇航的质询，宋昭若答得理直气壮：“咱们老早就说好了的，你给我你们班的成绩单，我请你吃饭，不是交易是什么？快点儿的！”
　　戴宇航把书包抱到面前，埋头去从书本间找那张成绩单，嘴里依然用嫌弃的语气念叨宋昭若：“哎呀，他第一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着什么急啊？”
　　接着，他从一摞试卷里抽出成绩单，说：“拿去拿去。”
　　没等他完全拿出来，宋昭若已经上手把那张13班成绩单抢了过来，扁扁嘴，说：“13班，啧，你说我要是当时选理科，现在是不是就跟你们一个班了……怎么就把你们班并到我们原来班上了啊？”
　　她说着，直接将目光放在第一行抬头处——
　　张行思。
　　他果然又是第一名。
　　好像是自己考了第一名似的，宋昭若吃吃地笑了起来。
　　戴宇航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端起可乐，却并没有在餐盘里找到吸管。
　　“若姐，连个吸管也不带帮我拿一下的啊？”戴宇航又一脸好笑地转过脸去看宋昭若。
　　“哇……数学148，他到底是什么怪物变的？”虽然这么说着，但宋昭若脸上笑容不曾削减半分，连带着眼睛里都开始放光——她究竟是喜欢了一个多优秀的男同学啊？
　　这是文理分科后第一次月考，公共科目还都用的同一套卷子。都说这次数学题难，理科班一众尖子生都跪碎了膝盖，宋昭若作为一个文科生考了123分，很是沾沾自喜，没想到张行思居然还能考出148分。
　　宋昭若想，啧，真是不得了。
　　反正她第一次见张行思时，一点儿也没从他身上看出哪儿有学霸的气质。

　　那是在一年前，高一刚刚开学的军训。
　　雨下了一整个上午，到中午时才停了。雨停之后没出太阳，微微有风，是军训时最舒适的天气。
　　来带军训的教官也不过是些挂着一拐两拐的义务兵，比受训的学生大不了几岁。比如高一（13）班这位教官，虽然看起来很是老成，但实际上只有十八岁，因为执行带训任务而短暂地离开了军营的约束，活泼而跳脱。
　　“一、二、一！”
　　“一、二、一！”
　　13班的方队，踢着正步，踩着教官的下达的口令向前行进——前方站着14班的方队，正秩序井然地静止着站军姿。
　　哒、哒、哒。每前进一步，两个方队之间的距离就缩短75厘米。教官的口令声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眼看着就要踢进对面的方队里，他仍然没有喊“立定”的意思。
　　整个方队向后转之后，原本站在最后一个排面的宋昭若就成了第一个排面的大排头，首当其冲。急如星火之际，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纪律，扭头大喊道：“报告！要踢到人了！”
　　和宋昭若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教官口中的那声“立——定！”。
　　她还是踢到了人。所有人都在这声立定之下及时地刹了车，隔着不多不少的半米距离和对面的同学面面相觑。只有宋昭若，依然直挺挺地把腿踢了出去。
　　才刚刚过了一个暑假，初中学过的物理知识她还没有忘记。
　　牛顿第三定律这样定义：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宋昭若踢得用力，对面男生的军姿也站得用力，她的脚和他的腿，两败俱伤。
　　不等她那从脚趾头处传入心神的疼痛缓过劲去，附近的同学已经笑出了声。刚才差一点就要短兵相接的那点尴尬全都消弭殆尽，气氛瞬间活跃了起来。站在宋昭若旁边的胡自欣甚至在哈哈大笑的间隙还不忘问她：“宋昭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惯性是不是太大了？”
　　宋昭若慌忙抬起头看了一眼，她面前那个14班的大排头，张行思，也正表情扭曲地看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四肢不协调，我反应太慢，”她连声道歉，却也被四周同学们的笑声带动，一个没憋住笑了出来，“……可你干嘛不躲啊……”
　　张行思也跟着笑了，语气里隐隐约约有些痞气：“姐，在队列里，我怎么躲啊。”
　　被同龄人用这种语气叫“姐”，即使理亏的是宋昭若，她也觉得有些不爽，脸上笑容一收，硬是一句话就怼了回去：“打报告躲啊怎么躲。”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挺秀气的女同学这么硬气，张行思一怔，无奈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宋昭若似乎仍不解气，抬起眼眸用目光越过那十余厘米的身高差剜了他一眼——长得周周正正的，竟然这么不会说话。
　　14班与13班的第一次民间“外交”，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和结束，不免显得失败又尴尬。
　　小教官折腾了学生们这一番，眼看着秩序散漫得要招来领导过问了，这才赶紧过来整队带开，把宋昭若和张行思一并从尴尬里解救出来。可宋昭若向来心思重，哪怕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她心里的这份尴尬也可以一直持续到这次军训结束，或许还可以一直陪伴她念完高中。
　　奈何13班同学们的队列动作始终不标准，教官只能让他们分成排来一遍遍地过，走得好的就可以站在对面原地休息。
　　倒转过来以后，宋昭若站在第一排面，一遍通过之后就在这一头等着剩下的四排——其中两排是男生，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只能来来回回地走了一遍又一遍。
　　等待的过程很漫长，在这份漫长中，14班的教官也带着他的队伍逼向13班离他们最近的这唯一一排女生——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有了刚才宋昭若闹出的笑话，双方其实都已经有所防备。14班第一排面的男生们，似乎是宁愿违抗命令也不愿对女生们“有所冒犯”，在离她们一步之遥的地方便齐刷刷地停下了脚。而后面排面的没有做好立定准备，全都朝他们的后背扑上来。
　　受到关照的13班女生，并没有因此感激他们，反而又一次笑起来。
　　只有宋昭若没有笑，刚才的尴尬，使她对如今的他们感同身受。
　　被她踢到并且双方还进行了并不怎么友好的交涉的张行思这时又一次站在她面前，他也没有笑，宋昭若抬起眼眸时，正好撞上他看她的目光。
　　虽然这厮不怎么会说话，不过长得确实干净利索。要不是刚才跟他过了一招，宋昭若可能就被他这张脸给骗了。
　　但说来奇怪，宋昭若心里是很想再给他一个斜眼，然后调转目光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的。只是这种想法却怎么样也无法落到实处，她越是想翻白眼，她就越觉得自己的目光被他那张脸给黏住了动弹不得似的。
　　可真是让自己的颜狗属性给害苦了。
　　宋昭若在心里把自己鄙视了一通，刚好这时13班的教官跑过来，对着14班教官笑着斥道：“捡我玩过的招有意思吗？”
　　宋昭若连忙把一整张脸都转到面向两位教官的方向，用看热闹来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
　　“你申请专利了啊？要不要练练？”14班的教官不甘示弱地还击，两人打闹了三两招后，14班的教官终于假装认输，推着13班的教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转而向14班下达了“向后转”、“齐步走”的口令，把他的队伍带得比刚才更远。
　　鬼使神差地，宋昭若也将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扭转过去，目不转睛地看着之前被她一脚踢到的那个男生。按照生物课上讲过的知识，被宋昭若踢中的，是他的胫骨。
　　她的脚趾还在隐隐作痛，她对他胫骨的疼痛，似乎也可以感同身受。
　　一些奇妙的因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宋昭若心里发了芽，最终那声“姐”还是在张行思的颜值压制下随风飘散了。
　　在后面的几天时间里，宋昭若总是会逮住一切时间看向被她“加害”过的他。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灼灼目光过于热烈，在阅兵式的那个下午，张行思终于发现了来自13班的异常。在他和宋昭若的短暂对视之后，张行思将头转向了另一边，向他的同学说着什么。
　　干坏事被抓包的感觉总是不好的，目睹了自己被人发现的全过程，宋昭若知道，她该收敛了。
　　她心里也很清楚，这一次她这么执着于去看他，和往常她去看其他好看的人不一样。从前那些人只要看一眼就够了，看不到也不会怎样。而这个男生，看一眼没够，看不到了会失落。
　　这样的情绪促使宋昭若又一次慢慢转动脖子，把头偏向了14班所在的方向。
　　“最后一列的大排头！你干嘛呢！”这次却是站在前排的教官发现了她的异常，老远就朝她喊起来。
　　宋昭若被这一嗓子吓得一个激灵，然而满脑子却想的是“完了完了，这么大声肯定14班也听见了”。
　　情急之下，她不得不更加刻意地保持着她侧头的动作，继而编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谎言来为自己的行为开脱：“报告教官！我昨晚睡觉落枕了！”
　　胡自欣在旁边噗嗤一下笑出来，引得周围好几个人都吃吃笑了。
　　这一年宋昭若十五岁。
　　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来得这么早，又这么迟。

---

作者有话要说：　　2020.6.18 修订重发。首日三更，之后保持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