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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1.1 ...

  •   婚礼结束后,沈郁翔单独请了自己的同学朋友一回,算是赔罪。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完后,没有度什么蜜月,沈郁翔正式进入母亲的运输公司接手潘小姐的工作。沈郁翔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手上已经有两辆卡车,经营运输工作。自他意外身亡之后,卡车也废了一辆,潘小姐屏蔽了亲戚们让她卖掉另一辆车过日子的建议,坚定地守在这个阵地上。开始时因为不熟悉业务,潘小姐眼见着手上的资本一直在赔,但她咬牙坚持下来,硬是想尽各种方法又添购了一辆车。二十多年过去,她已经拥有一家同时经营客运货运的大型运输公司了。她自己,则由一名心高气傲不谙世事的歌唱家,成为了一位精明能干的商人。
      沈郁翔从未接触过运输行业,一点一滴从头学起,根本没有休息日,天天忙得要死。回自己家的时候有阿河照顾还能撒撒娇放松一下,回到这边则是倒头就睡。
      如此这般度过了一个月新婚生活,就到了八月。
      开庭之前,宝心拒绝去做人工受孕。她说必须把一件事处理完,再开始另一件。黎嵩觉得这人简直就是傻,明明让她代孕就是为了能够躲开刑事责任。不过听律师的意思,如果能算作过失杀人或者故意杀人,就由公安机关提起公诉了,现在死者家属自诉,就说明警方那边判断宝心的行为与死者死亡事实是不构成因果关系的。谁起诉谁举证,他们如果想要把宝心定罪,必须自己来证明她的行为对死者死亡事实有决定性作用,可是事发当时,她什么都没做,就是站在那里而已。
      “要是站着都犯法,我也别吃法律这碗饭了。”律师跟黎嵩开玩笑,他对这个案子信心满满:“她身上确实有凶器,但是从始至终没有拿出来。估计对方律师会对她是否拿出凶器这一点提出质疑,比如说如果没有亮出凶器死者不会逃开等。但是当时既没有监控,也没人目击,他们根本无法提供证据,警方倾向于相信委托人说的始终没有拿出凶器。要我估计,这案子最后最多判个民事赔偿,我至少给你压到一万以下。”
      黎嵩放了心。民事赔偿不要紧,沈郁翔不缺钱,这么一来,之前借他给宝心付的保证金也不用还了。
      宝心的案子开庭的时候,黎嵩叶飒阿河沈郁翔全都去旁听了。
      原本以为庭审现场应该是异常严肃的,所有人都正襟危坐屏气凝神。但是民事法庭比想象中有意思多了,结果还没轮到这个案子之前,先被几个无厘头的案件搅得气氛大好。
      第一个是五六十岁的两兄弟打架,从儿时父母偏心开始说起,越说越生气,互飙脏话,骂的其实都是自己父母,被法官敲锤制止;第二个案子也很奇葩,有个老人起诉养老院没有按照承诺提供服务,但是事实是他已经逾期未付费很久,养老院的证人是老人的妻子儿女,众口一致地劝说老人,他却执意不听,委托律师明知他是过错方,还要满脸不情愿咬着牙举证起诉,三位法官都忍不住打呵欠。
      两个神奇的案子过后,宝心和肇事司机坐在了被告席上。死者家属一上场就开始落泪连连,成功塑造出柔弱可怜的形象。本来这个案子是有争议点的,如果对方律师能够抓住还是很值得辩驳一番。宝心的律师特意带了自己一帮学生来旁听,很想在这里展示一下自己的雄辩风采。可惜,对方的律师是个中年发福的苦情大妈,一开始就把节奏带歪了。她先提了姜闯的案子,一再强调当时他多管闲事,最后死于非命,跟本案死者毫无关系,而他死后,宝心怀恨在心持刀杀人……其实从客观角度来讲,她所叙述的这个过程从事实上没什么错误,却夹杂了太多主观臆测和言语导向,惹得旁听席一阵骚动,都觉得她简直三观不正。
      法官不耐烦了,打断了她冗长的五官陈述,要求对方提供有关事发当时的直接证据,要不然就别说了。
      律师大妈突然发起火来:“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这可是孤儿寡母啊!”原告适时地趴在桌上大哭出声来。
      那天的旁观席上,一半都是宝心律师带来的学生,结果庭审现场一点紧迫感没有,被迫听完了整个故事,都饶有兴致地评论起来,既表示了对前半个故事的惋惜,又对后半拉故事感慨万分,而对方律师大妈的不专业的表现让他们啼笑皆非,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法官看着闹哄哄的现场,气得一扬法槌重重敲下去:“肃静!”
      结果民事法庭的法槌经历了太多次重创,断了,也不知怎么那么有弹性有个性,槌头跳出来摔到了书记员面前。书记员小哥哥是个反应慢的呆萌青年,正背对着审判席记录“肃静”,被巨大的敲击声吓得茫然抬头呆住了,紧接着一个槌儿从天而降,赶紧一个激灵跳起来后退了两步。
      整个法庭哄笑一片。
      沈郁翔低声跟阿河说:“这是我见过最蠢的事。最蠢的!”他大学时选修过法律,还参加过模拟法庭,没想到真正的庭审居然是这个样子。阿河朝他嘘了一声,自己也觉得发展到这个哭笑不得的场面可真是始料未及。
      法庭终于平静下来之后,律师大妈又开始不依不挠地指责肇事司机违反道路法,也不知背的哪里的法条,不提事实情况,光说他这不对那不对,司机听了半天气得直哆嗦,突然站起来大吼:“你他妈闭嘴吧傻老娘儿们!”
      整个法庭都被惊呆了。法官们还没来得及反应,正瞠目结舌地看着,司机又跳着高儿转向审判台咆哮:“我好端端开着车蹿出个人来滚我车轮底下,耽误我工作、又吓得我好几天睡不着觉、还花了一大笔洗车钱!法官,我要反诉死者!”
      这回旁观席憋不住了,哄堂大笑。
      审判长脸都气歪了:“休庭!”
      再开庭后,宝心的律师提供了公安部门出具的具体案件分析,以及双方口供等等证据,而对方律师则试图空手套白狼,什么证据都没有,用嘴皮子功夫来争得胜诉。
      肇事司机也冷静了下来,不再要求反诉,只是带着满脸不屑听着,不时冷笑着“哼”一声。
      法官们又不是傻子,当庭宣判被告不承担刑事责任,但要承担一定的经济赔偿。司机表示能够接受,反正他有公司保险。宝心还未表态,对方律师戏剧性地跳出来大喊:“天理何在!我们要上诉!”然后跟原告抱头痛哭。
      审判长瞪了她一眼,走了。
      宝心的律师赢了官司也觉得丢人,黑着脸跟黎嵩打了招呼便离开了,身后跟着一群还止不住笑得嘻嘻哈哈的学生。
      宝心看看迎上来的几个人,脸上表情复杂,阿河上前拍拍她的肩担心地问:“还好吗?”
      她点点头。刚刚听到那个律师讲到姜闯的案子时,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撑不住了,似乎所有积攒的情绪终于压制不住,想要找一个出口,可是随之而来的种种意外状况却让她转移了注意力。
      “那大妈是她们家亲戚吗?有她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她吐槽。
      阿河愣一下,笑起来。
      剩余的三个人也都笑了。
      人世间的生离死别讲起来严肃,可实际上的纠葛永远少不了滑稽,即使那些最悲伤的事中也总有可笑之处。生与死同在,笑与泪相伴。
      中秋时分,二审开庭。还是那个戏很足的律师大妈,还是老一套说法,她们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找。又经历了一番难以描述的庭审后,合议庭休庭讨论,都认为,没有任何一条法律禁止一个人心怀杀意但是没有付诸实践。这个女人虽坦然承认她有杀人意图,但事实上确实没有任何举动,她的行为对于死者的死亡不构成责任。然后回来仍然是当庭宣判,维持原判决,驳回上诉,同时取消对宝心的民事责任追究,不应予以赔偿。
      二审终审制,意味着这件案子已经彻底定案了。
      庭审结束后,法官还没走,原告人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宝心凄厉地哭喊道:“你就不信会有报应吗?”
      因为有辩护人,宝心在庭上几乎一言未发。经历了两场滑稽得不能再滑稽的庭审,宝心已经麻木了,好像姜闯去世的痛苦已经恍如隔世,好像无惊无险的脱罪也不值一提。但是这句问话实在是太可笑了,是整场庭审中最可笑的,于是她不由得就笑出来了。她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地笑了,越笑越停不下来,几乎笑得前仰后合。
      因为庭审已经结束,没人斥责她藐视法庭,都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报应?
      她当然相信报应,她怎么会不相信报应!除了报应,她还能相信什么呢?她曾经相信一切,相信阳光,相信温暖,相信正义,相信公平。因为姜闯的存在,这个世界熠熠生辉五彩斑斓,她坚信世界的本质是美好的,所有人只要用心经营,就可以拥有完美的人生。可是最终,他们并没有辜负彼此,却是命运背叛了爱情。
      导致姜闯死亡的人是怎么做的呢?他逃避一切,逃避责任,逃避舆论,逃避公正。甚至在直面她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逃避,从而又导致了自己的死亡,留下这么一摊可笑至极的烂事,让活着的人们为此相互为难。
      是什么在称量每一个人的生命呢?是什么给人以公平?
      除了天道轮回、命运的必然,除了报应以外,宝心想不到别的。
      最后,她好终于停止大笑,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原告,眼神中饱含蔑视,也饱含怜悯。她用整个法庭都能听见的声音平静地说:“我当然相信报应。要不然,你们家现在经历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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