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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后宫·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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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
“我路过此处,想借宿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灵染想:这小和尚也不会认得她,寺院已然换了好几茬僧人。
“师父说了,今夜不再借宿外人。”小和尚说得极认真,看上去像是个听话的孩子。
灵染闻言,微微扬唇,从袖筒中掏出一枚玉坠,道“你将这个拿去给主持看,我想,他兴许会改变主意的。”
小和尚见灵染周身透着一股清宁,和整个寺庙很是相符,对她莫名生出几分好感,半信半疑地接过玉坠,“好吧,那请施主在此等候片刻。”
“有劳。”灵染浅笑致谢。
看着小和尚小跑着向厢房而去,灵染突然生出几分羡慕,如他这般单纯干净,是多少人求一生都求不得的。
主持平日里好善乐施,但凡来借宿之人,主持必定欣然答应,今夜竟拒绝了自己,看来,这寺院中有贵客。
会是什么人呢?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和尚跑了出来,说主持答应借宿一宿,还请施主跟随他进去。
灵染倒不在意主持是否亲自出来迎接,毕竟自己也着实不是什么贵客。
小和尚向灵染交代完“小心火烛”之类的,便打着哈欠走了。
灵染开始整理床铺,突然听闻有人敲门。
“谁?”灵染警惕问道。
“是我。”稚气的声音,让灵染觉得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开门,见小和尚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食碟,搁置着一碗热粥,心中疑虑:他不是睡觉去了吗?
“师父叮嘱,一定要给施主准备些吃食。”
“多谢。”灵染感激一笑。
“对了,师父说后院的金菊开得极好,施主若有兴趣,可去一观。”
灵染见小和尚说得有些疑惑,想来他只是按照主持的嘱托转告罢了,看着他一脸倦容,脑海中想象着“他硬是被主持拽起来传话”的情景,实在不忍,便应了句“替我谢过主持。”
金菊?深夜去赏?灵染觉得此语不像是无故说的,后院,兴许能见到那位主持十分在意的贵人,也说不定。
于是,灵染便打消了就寝的想法,披了斗篷,出了门。
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苍绿色的参天古木,相互辉映,似是早已融为一体。
灵染不忍多看,只怕引起更多的苍凉之感。
后院中,一阵金菊花香扑面而来,灵染远远便瞧见亭阁之中坐着两个身影,只是距离有些远,看得不那么真切。
“施主既然来了,不妨来一起品茶吧。”主持见灵染站在原地,不向前,也不退后。
“主持既有客人,小女不便打扰。”
“无妨。”低沉的声音,像是一把有力的锤,撞在听者的心钟之上。说话的,是那个坐在主持对面的男子。
灵染抬起脚,向亭阁靠近。
见主持苍老了许多,在他对面的,坐着一个透着几分神秘的男子。
越走近,看得越清晰。
一种凛然不可靠近的气息,笼罩在男子周围,犹如一把刀鞘也藏不住的刀,五官凌厉如削,气质上的特质,甚至压倒了五官本身。
一身月牙色的衣服,衣服上用青丝绣着精致又不显浮夸的图案,质地极好。
灵染看不出男子的真实年龄,可从衣着来看,应该是个大人物。
男子正端着一个青瓷茶盏,低眸抿茶,双眼皮的形状,有种刀割出来般的干脆利落,并未抬眸看向灵染。
“今夜的月色,极好。”灵染缓步向前,行至亭阁之中,态度不卑不亢,她知道,这样的大人物,最见不得谄媚的嘴脸。
“施主请落座。”主持指了指男子对面的空座。
灵染扫视了一眼男子,见他未抬眸,便索性坐下了。
古老的寺庙在月色笼罩下,像一幅飘在浮云上面的剪影一般,分外沉寂肃穆。
主持将一个盛着热茶的杯盏递给灵染。
灵染恭敬地接过。
“杯中月,到底是美过天上月。”
灵染余光可以瞧见,自己开口说出这句时,主持和对面坐着的男子皆是一怔。
男子抬眸,看向和他面对面坐着的灵染。
只觉得此女子眼神娴静,可却看不透她的心思,虽是个少女,心智却超过了实际年龄。
“此话怎讲?”主持向杯盏中添了新茶。
“杯中月和天上月,虽皆是你我触碰不到之物,可天上月,却是被天下人惦记着,这杯中之月,是我自己个儿的。”灵染端起杯盏,品了口香茗,也不抬眸去看对面正看着自己的男子。
“哈哈,多日未见,还是这般快言快语。”主持笑了。
二人都不曾察觉,男子听闻灵染的这番“绝对利己主义”之语,微微勾唇,笑得如空气中的微弱蝉鸣,不易察觉,像他的心思一样沉。
“好茶。”灵染说不出原因,只觉得对面的男子透着股说不出的神秘,她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不好言语过多,主持是个聪明人,听出灵染这句夸赞之辞,实际是在岔开话题。
接下来,灵染便“专心”喝茶,听男子和主持追忆这帝都昔日景象。
灵染只能得出一个信息:这个男子离开京城已久,近些日子才回来。
他的言辞虽然沉稳镇定,可却透着难掩的思乡之意。
“姑娘可是京城人士?”
灵染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男子,见他正目光淡淡地看着自己,才确定:他确实是在跟自己说话。
“算是吧......其间有几年光景,不在京中。”灵染答得含糊。
“城东有一家店铺的豆腐花极好吃,店铺应该还在,在一条不显眼的巷子里,姑娘有机会,可前去一试。”男子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被他咬得清楚,可并不显生硬。
“哦,多谢。”灵染此刻在意的是,男子如何知晓她在京城中的行动并不大自由的?他似乎很确定她没去过那间豆腐坊,他甚至是在怀疑她的真实身份?!
这不是好的预兆,灵染以“一路劳顿”为理由,离开了亭阁。
她知道,那个男子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背影。
不寒而栗,原本想问这位贵人借个光,不想,却惹了祸……
这一夜,灵染睡得并不踏实,天色还未全亮,他便托小和尚带给主持一张告辞字条,匆忙离开了寺院。
灵染回到宫中,见到皇后。
皇后笑看着灵染,未曾问她一句此次前去的见闻和所遇之人,便交给了她一项任务。
在灵染看来,这任务明显是在警告她。
掌事太监端上来一个朱红色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小瓷瓶。
灵染看到小瓷瓶的一瞬,浑身的汗毛不由战栗。
那是毒药!!
端着它的老嬷嬷,面目冷静,眼眸透着杀意,勾起了灵染骨子里的恐惧,不知道后宫哪个可怜的女人,又要死了......
“把这个,送去娇容殿。”
皇后温婉的声音,此刻,化作一口催命钟,敲在灵染心口。
娇容殿中所居住的,唤作“兰香”,她在陛下有病期间,因一直以来仰慕陛下的天威,买通宦官,偷偷在他榻前献舞一曲,岂料招致杀生之祸。
这件事,灵染不知道皇后崔氏是如何知晓的,可她没想到,皇后的处置办法,竟是如此决绝!还要她亲自去送毒药,看来,崔氏是想告诉她“你要是敢动其他心思,我同样可以赐你一死!”灵染不想当杀人凶手,法治社会对她的影响,根深蒂固,再者说,她不愿背上怨恨。
“你愣着做什么?”崔氏微微俯身,目光平静地看着灵染。
“奴婢夜行数十里,手脚僵硬,一时抬不起来,还望娘娘赎罪。”灵染俯身叩拜。
“现在,缓过来了吗?”崔氏一向偏爱用这样温婉的语气说话。
“是。”灵染缓缓抬手,从嬷嬷手中将托盘接了过来,她不接,下一刻,她便可能成为兰香的陪葬品......
活着,从来不是件容易之事,尤其是在宫墙之中。
她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没有自由,不能随意说笑,倘若有朝一日能够回去,她一定要痛快活一回!
灵染站在娇容殿门口。
楼阁被池水环绕,池水碧绿而明净。
推开珊瑚长门,奇花异草在殿内的每一个角落,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甚是清丽。
灵染突然想放声大笑,笑权力之争中的无辜,竟是那样不值钱。
身后跟着方才那个端着瓷瓶的嬷嬷,她也不催促,可灵染现在的每一个举动,都会被她记在心里。
大殿的中央,一个曼妙的身姿,正在独自舞动。
动作轻盈,目光灵动,最好的年纪,最单纯的仰慕,却成了她的催命符。
“灵染姑姑。”嬷嬷唤了她一声。
“知道了。”灵染向前迈步。
那个女子摆出了舞曲最后的定型姿势,背对着灵染,继而缓缓回过身,看着灵染,眼眸明亮,干净天真。
灵染想,她大概会永远记得这个眼神。
那是已经做好了“随时被赐死”准备的神色,虽然也透着害怕,但她又如何能避免?
无力,这一刻,灵染感受到了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无力感。
灵染握着托盘的手,微微颤抖,无论如何克制,依然抖个不停。
她已经没有时间再迟疑了,微微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