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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琴师 ...

  •   看来真的是在说她了,田姜尴尬的移步走出山石的阴影,站在了月光下。弹琴的人已经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她,身形高大,距离有些远,背着月光看不清面容,可是挺拔的身影气势很是压人。
      对方看着她,似乎怔了一下,已经不再年轻的声音很是浑厚:“这么晚了,你还在四处游荡,莫不是在找什么人?”
      田姜局促的笑笑:“打扰了,我是循着你的琴声过来的。”
      “感觉怎么样?”对方饶有兴味的语气问她
      “很磅礴!”田姜由衷的赞叹。
      “是吗?”他无所谓的说道,向她走来。距离渐进,田姜看清楚了:虽已近中年,但是依旧健朗,宽肩窄腰,丝毫不见臃肿。合体的黑色细帛外罩长衫,一丝不苟的衣着和发式,显然是个细致工整、考究的人。方正的脸庞,剑眉星瞳,俊雅中一丝狂放,犀利无忌的目光带着目空一切的傲岸。
      他走到田姜面前不远处,站定了,双手背在身后,漆黑的眼睛俯视着她,自上而下仔细的打量着,目光让田姜觉得只能用“肆无忌惮”来形容,不觉得皱起眉头。他问话的语气也很倨傲:“你是哪个宫里的人?怎么没见过?”
      “这有什么奇怪的,难道这宫里的人你都见过?”
      他的嘴角也牵起弧度:“那倒没有,不过总比其他人见得多些。”
      “是吗?”田姜讶异于他的笃定。
      “我是琴师,各个宫馆都去过,基本上每位夫人都见过,除了----”忽然顿住,看着田姜,似有所悟。
      原来如此,那想必他已经知道她是哪个宫里的人了。六国宫的每个馆里整日都忙乎着排练秦皇喜欢看的歌舞,想留住秦皇的脚步。她却从没请过琴师,当然彼此就没有见过了。
      琴师看看中天的清朗月色,说:“既然偶遇,不妨聊聊,你怎么还没见过皇上呢?”
      田姜轻摇头:“皇上岂是随便什么人能见到的!”
      “不好奇?”
      田姜笑了:“当然好奇,想看看千古一帝的风采。”
      琴师眼中荡起一丝笑意,剑眉舒展:“‘千古一帝’?你很会说话啊,会弹琴吗,不妨试试!”说着侧身,为田姜让出路来,通往他刚才拂过的筝。
      田姜远远的看着那架很大的筝,琴弦上跳动着月亮的光华,黑色的琴身却带着冷凝的气质。不禁望而生畏,惭愧的摇头:“我不会。不过你的筝弹得真的很好。不叨扰你的雅兴了,我得走了。对了,你可知道齐馆怎么走,我迷路了。”
      “顺着这条小径直下,绕过山坡,遇到一座石桥时过桥,再顺着路走一程,看到一片梨树林,就到了。”
      田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默默记在心间,带着谢意的看看他,浅笑盈盈:“多谢。”轻揖一下,移步离开。
      皎洁的月色笼罩着翩翩的裙裾,长发丽影恍若轻盈的蝴蝶,在璀璨的星空下,逐渐消失在满山遍野、娇艳斑斓的杜鹃花海中。
      “琴师”目不转睛的看着田姜一袭白衣在暗夜里渐渐远去,嘴角的笑意已淡,目光渐硬,沉声喝道:“侍卫呢?怎么会让一个女人如此轻易的到朕的身后!”
      一个仪表堂堂、与秦皇年纪相仿的太监笑盈盈的从假山后出来,恭倒身:“回陛下,是我让他们放那个女子过来的,您看----可好?”说完,虽不敢直身抬头,却偷偷的扭转头撩起眼皮偷窥秦皇,眼底一丝笃定的得意和邀功的笑意。
      秦皇冷眼看着他,轻哼一声,用力踢他一脚:“赵高你个狗奴才!”

      自从那晚后,每当听到脚步声整齐的传来,田姜总会守在门边,透过门缝儿仔细分辨着经过的巡防护卫军,从每个人的样貌里,寻找着心中的影子,可总是失望,不禁怅然。却在几天后的傍晚,看到那晚偶遇的“琴师”,独自一人信步而来,一派悠然,边走边看,然后停在了齐馆前,恰与田姜隔着一扇门,举手要敲。
      田姜赶忙转身,穿过庭院跑回了馆内:一个后宫里的女人和琴师私下来往?会不会落人口实?她在齐王宫里看惯了后宫里的算计争执、明争暗斗,深知其中厉害。此时阿宛又不知跑到哪里去玩儿了,就装做人不在吧,他看到没人应声应该就会走了。
      田姜听着敲门声响了几下,再没响起,想必人已经走了。于是坐在梳妆台前,目光扫过台上的妆奁盒,不由自主的打开。一眼就看到了那块圆形的龙形玉佩。心,莫名的就又疼了起来。伸手拿起,摸索着起伏圆润的花纹,还有背后镌着的“武辄”两个字,眼泪忽然就从心底深处涌了出来:让阿宛做个香囊把它包起来吧,她已经不再是有恃无恐的公主了,而是一个后宫的女人,被人发现这块刻着武辄名字的玉,两个人都难逃噩运……

      “田姜?”忽然响起的男声吓得田姜一哆嗦,慌忙把玉攥在手心,扭过头: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已经站在了门口,正是刚才敲门的琴师,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进来了,而且好像看她了很久。见她慌张,忍住笑意:“吓着了?田姜?临淄城里的月华公主?”
      田姜把玉放回妆奁盒里,轻轻的盖上,扣上锁,起身看着他,面色不愉:“你怎么进来的?请回吧,我这里不方便招待你。”
      对方颇不在意的一晒,毫不拘束的径直走了进来,四顾环视着她的住处:“齐王的宫殿就是这样的吗?不够气派啊!”
      田姜皱起了眉头,声音渐厉:“田姜是深宫女子,男女有别,更有碍礼法,恕不远送。”说完转过身背对着他,不再言语,已是要送客了。
      他却毫不在意,看着她清丽的背影,不见气恼,悠闲的说:“我是禀报过皇上才来找你的。盛传齐国人善弹瑟,音质舒缓、曲调绵绵、海内闻名,齐国的公主更是通晓音律,特意来讨教。”
      田姜苦笑:“亡国之女哪里还有雅兴弹琴?”
      琴师眉头微皱:“如今天下归一,何来‘亡国’一说!”
      田姜幽幽的回转身,看着他,怅然道:“你一定本就是秦国人,怎会理解离乡背井,与至亲的人被生生拆散的苦楚。”
      琴师浓眉拧紧,微微眯起眼,目光中一丝冷凝,凌厉的看着她:“你对皇上的一统天下不满?”
      田姜摇头:“不满?怎会不满?平熄几百年的割据纷争,统一是造福万代苍生的创举。我不过是历史车轮下的尘埃,随着开天辟地的伟人挥挥衣袖,聊聊细语,命运就会被扭转,何等渺小卑微。只是,苟且偷生的人何来弹琴的兴致?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她长叹口气,看向他:“听琴?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琴师看看她,似乎被她忧伤的情绪感染了,沉吟一下,接着说:“那我们聊聊吧,这里住的习惯吗?”
      “还好。”
      “到了咸阳,有没有什么心愿?”
      “有,想看看长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她向往的憧憬着。
      琴师微微的笑了:“这极容易。”
      田姜摇头:“不容易。”只怕自己被圈在这深深的宫闱中,再也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琴师若有所思的看看她,说:“我时常面见陛下,可以帮你引见,你可以对陛下提出请求,他一定会答应的。”
      田姜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千万别,如此小事怎敢惊扰皇上?”
      “你怕见皇上?”
      田姜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对于秦皇,她是既好奇又惶恐,她内心的深处一直深埋着一个梦:有一天能遇到武辄,然后一起逃离这禁宫。那么秦皇,还是不见的好……
      琴师皱着眉瞪着田姜,似有怒气要沸腾,是气恼她不领情吗?田姜忙道:“天下初定,皇上一国之君,日理万机,诸事繁忙……”
      “你倒是很懂事啊!”琴师笑了,很是洒脱自在。
      田姜不由得也笑了:“这世间每个人都有烦恼,皇帝也很不容易的。”
      琴师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许久后,说道:“你父亲田建死了。”
      一语落地,溅起水花万千,田姜忽地睁大双眼,惊诧的看着他,满脸不可置信。
      琴师接着说:“田建一生享乐,怎能忍受饥寒煎熬,前几天共城传报,他和你母亲先后抑郁而终,你的弟弟跑进深山,下落不明。”
      田姜怔怔的看着他,双眼空洞,秋水般澄澈的眼里失去了光华,就在他以为她要哭出来的时候,她却凄清的笑了,眼中似有波光萌动,掩饰的目光飘向一边,眼底雾气迷蒙,闪着莹莹细碎的光,却始终没有滑落……

      日落前,田姜送走了齐馆里唯一的“访客”。
      暮色降临后,阿宛才蹦蹦跳跳的抱着新编的花环开心的跑了回来。叽叽喳喳的和田姜说着一天的收获:“……这几日皇上都不理楚国公主了,住在城里的咸阳宫。听说今天来了六国宫也没去楚馆,大家都猜呢,不知道什么人又蒙皇上宠爱了,楚国的公主急的都不吃饭了。看她以后还能那么霸道不,还真以为自己能当皇后啊!”
      田姜皱眉:“阿宛!你以后少出去乱跑,这些话不是随便能说的。”
      阿宛忙收住口,吐吐舌头,低头认真的绣田姜要她绣的香囊。
      田姜看着阿宛稚气的脸,暗自思量着自己对这个孩子是不是过于放纵了。她这里清冷,几乎没什么人往来,所以规矩也就少了许多。但是这里毕竟是残酷的后宫深处,一个疏忽不慎,也许就会成为争宠暗战中的牺牲品。阿宛要是就这样下去,会不会闯出祸来?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呆着着六国宫里,不想被卷进任何风波中去。
      又想起曾经夜夜歌舞不断的楚馆里的那个佳人,帝王对她失去了兴味,恐怕她再也没有蒙宠的日子了。后宫女人命里的沉沉浮浮:浮起来如果没有及时抓住一闪而过的救命稻草,迟早都会沉下去,沉下去后,就万劫不复了……
      六国宫中的人哪个不是看惯了这些的嫔妃和公主?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只是不甘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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