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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章 ...

  •   “孟大哥!孟大哥!”

      在城墙边斜倚着的褐色身影正就着日暮的天空仰头喝着葫芦里的酒,这猝不及防地连声高呼让他喉咙里的一口酒,不上不下的呛住了。

      没想到躲到那么偏僻的地方,还是给那丫头找到了。

      他闷声猛咳,手下慌忙塞起葫芦口。

      “孟大哥!你还在喝酒。你知不知道我们就要大祸临头了。”那个远远里咋咋呼呼的声音几乎转瞬到了身畔,一把夺去了他来不及藏起的葫芦。

      孟楚衍被呛的不轻,还没缓过劲来,低头猛咳间,眼角瞥见那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缠着自己打闹的少女竟是反常的面色凝重,他眉头不由皱起。

      “清瑶……”他下意识想说什么,然而低咳着愣是说不出话来。

      木清瑶垂眸捏着那只葫芦,没有像以往一样不满的跳脚指着他一顿数落,而是神色有些不安的咬着下嘴唇。

      “偏殿里那个圣女姐姐救回来的孩子醒过来了。”

      木清瑶明明只是个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女,然而却总是喜欢骨碌碌的转着圆溜溜的眼珠,用一种过来人的沧桑玩笑语气称呼打趣别人,以年老长者自居。久而久之,孟楚衍也就习惯了木清瑶那故作老成的说话方式。

      只是,此刻她说话时那双灵动的眼睛却不再转动,而是定定的看着他。

      孟楚衍意识到这一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木清瑶显然是认真的,他强行咽下了喉间蠢蠢欲动的痒意,哑着声音问。

      “怎…么了?咳…出什么事了?”

      “这次来的是漠王阿秀明主的那支垢面军。信塬乡已经被屠灭殆尽,那个叫白葭的孩子中的就是那些无面人的六星黑羽箭。想不到他们……他们这么快就要来了。”

      木清瑶捏着葫芦的指节微微发白,说到最后,竟咬起了牙。

      孟楚衍从来没见过她如此慌张的样子,不由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额发。

      “不要担心,那些来犯的异域外邦俱不足为患,哪一次不是都夹尾而逃了吗?这一次也定然一样,清瑶你不用太过担心。

      “不,楚大哥,这次不一样。“木清瑶缓缓摇头,一把拽落他的手,急的直跺脚,“真的,这次不一样。你会死的!”

      话说出口,木清瑶脸色刷的一白,仿佛说了什么会招致不详的禁语,猛的闭上了嘴。

      孟楚衍一愣,看着木清瑶不断变幻的神色,心中恍然明白过来,这个少女是在真切的为他担心,心中忽然柔软下来。

      “垢面军么?我在四处游历时也曾听说过,由无心无面之人组成的一只黑色军队,确实不易对付。不过,对方再强悍凶狠,终究和我们一样是凡身肉胎。我可是曾经为取这真刚剑连穷奇这等异物都杀死过的人,不会轻易死的。”

      孟楚衍拍了拍身后背着的褐色长剑,试图安慰木清瑶。

      要是以往,这个少女听到此处,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便会亮闪闪的缠着他问杀死异兽的相关细节,而此刻的木清瑶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紧紧蹙眉。

      半晌,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胡子拉渣,额角垂落的发丝凌乱,看上去有些邋遢的孟楚衍。一双眼睛犹如两颗琉璃流转过晶莹的光泽。“孟大哥,……要不你离开这里吧。”

      “清瑶,你到底怎么了?”孟楚衍终于意识到木清瑶的古怪。

      木清瑶低头,咬唇不言。

      就在孟楚衍想要再度开口时,她猛然仰起了头,一双明媚的杏眼中竟有一道湛碧的光华流转。他吃了一惊,定睛去看却只是一双深沉漆黑的瞳眸,只是木清瑶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眼神异常坚定。

      “孟大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这一句话,仿佛是一句誓言,木清瑶几乎是咬着一个一个字说出。

      不再咋咋呼呼,叽叽喳喳找茬,缠着自己打闹的木清瑶让他有些不安,他看着平日里活泼好动到近乎耍无赖的少女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静,皱紧了眉,忍不住唤道,“清瑶?”

      “这个酒。”木清瑶摇了摇手里的葫芦,歪着头听着里面汩汩的水声,瞥了眼孟楚衍。“酒多伤身,还是我收了。”

      木清瑶不给孟楚衍开口的机会,不知想着什么,如同风风火火的来一般,又火急火燎的离开了城墙的这个角落。

      这已经是他被木清瑶没收的第八个酒壶,他倒是完全不在意没酒喝,但木清瑶反常的态度却让他十分介意。

      孟楚衍看着木清瑶像是一只兔子般绝尘而去的小小身影,略微沉吟,转出城墙角落的阴影,极目远眺。

      城墙外是大片的树林,参差的分布着许多村子与乡落。风从广袤的黄土大漠汹涌猛烈的吹刮而来,却被这郁葱千万的树木所格挡过滤,等刮到孟楚衍脸上,等进入这月见城,等潜入那高台大殿,早已单薄而旖旎。

      微风拂起孟楚衍额间垂落的发丝,带起了他眼中的波动。他微微蹙起眉,向着遥遥远处的那一抹碧翠眺望,视线的尽头是客尔伽的边际之村,信塬乡。

      “垢面军么?”

      他压低眉头,低低呢喃。不禁想起了那个浑身透着疲惫和沧桑的异域剑客说起这支来历诡秘的垢面军时,浑身战栗的样子。

      垢面军是大漠王阿秀明主的一只诡秘暗军,由众多黑盔覆面的无面人组成。成立之初,因声明一旦投入此军便脱离一切,不会再出现在原来的生活中,因此即使漠王重金悬赏,也未有一人参军,然而没过多久,事态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那个异域剑客说到这里,古怪而生硬的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

      那些参军的人经过炼狱般的训练和残酷考核后,合格者会被烙去面容,融上无法摘下的铁盔成为无面人,不合格者的尸体则被扔去石崖喂秃鹫。而所有合格的人成为无面人后所做的第一件事都是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了一切与其相关的人,只有那个把自己投入无极地狱的人则被留下来一点一滴的折磨,自己活一日,那么折磨便持续一天。

      “那些原本也都是普通人,可却是被排斥受虐待,悲惨过活的可怜人,以至最后被至亲至爱之人所憎恨背叛而被上报申请参军。然而,只要一副遮住面孔的铁具,那些可怜人便能释放出心底那凶残可怖的恶鬼,轻易变为另一个截然相反的人。”

      那个浑身裹得严实,头戴黑色斗笠,像一道黑影一样的男子,像是克制着什么极大的愤怒,又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发出像是被灼烧了喉咙一般暗哑而难听的声音。接着,啪的一声脆响,他手里的那只酒碗应声而碎。

      孟楚衍忽的想起自己那时瞥见的那一只像是被什么啃噬去血肉而结起一个个凹陷伤痂的手,而那个不知面容的男人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像烫伤一般猛然收回手。

      当时,他只觉得自己唐突冒犯,也并未细究,只道是剑客比试或某种意外所受之伤。但此刻,他却意识到什么,心下一凛。

      那个异域剑客或许就是被扔去喂秃鹫却因此意外活下来的一个不合格者。

      “垢面军的可怕就在于每一个无面人无谓生死,没有弱点,无痛无感,像一具具死尸,残忍且嗜好杀戮。而更可怕的,是那个如同修罗恶鬼一样的男人。”

      这一句话,似乎让这个异域男子惊恐难以,浑身竟像是病症发作一般由细小的颤抖开始,居然开始一个劲前倾后仰的颤栗起来。

      孟楚衍当时大为吃惊,和自己比试的这个剑客在和他过招时完全不惧生死,周身空门大开,此刻却只是光说着,便会这般骇然惊恐。

      那个修罗恶鬼一样的男人是谁?又究竟是多么可怕?

      当时的疑问,此刻再次猝不及防的跳上心头。

      孟楚衍感到嘴里残留的酒渍有些苦涩。他回头往月见城看去,白色耸立的高台大殿如同一块巨石悄然危立于中心,而四周则围绕着颜色各异,多如牛毛的屋舍顶瓦,像是一个往外发散的圆环,金光璀璨的天际有一排白色的鸟悠然翱翔。

      刚到而立之年的他是个已萌生归隐之心的剑客。也许是从看着那个活泼的小师妹谢泷稚死在自己眼前的那刻开始,那一颗曾心高气傲的争斗比试之心就已淡了。

      那个腥风血雨的江湖已经不再适合他了。而只以信仰为尊的客尔伽没有王权阴谋,是他选择的最终归隐之处,只是到了这里,他才发现这个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平静安详的。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杀戮,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孟楚衍看着碧色的树海尽头,全无尘土烟气,一片祥和宁静,心中隐隐觉得不祥。

      琼盏圣女经由地下暗道殊途往返于克什族各处。从弭罗村回到客尔伽的月见城,经由殊途只需几个时辰,而若是从地面上走则最少需五日。如今已过去两日,屠灭信塬乡后的那只人数众多的垢面军却像消失一般悄无声息,人踪俱灭。

      他皱眉最后看了眼遥远的天际,想着什么转身下了城墙。

      ***********************

      深沉冷寂的夜色之中,一幢冷然高耸,远离尘嚣的大厦顶上,一个穿着松垮紫色兜帽卫衣和黑色裤子的男子曲起一条腿危坐在栏杆边,支着下巴的胳膊撑在曲起的膝盖上,俯视着地面,一双眼睛像是暗夜里反光的镜子,有隐约的光亮。

      地面上那一粒粒不断闪耀的‘砂砾’,星移走位,在光影交织间而起一张巨大的星盘。

      高处的夜风无遮无拦的疯狂肆虐,男子拉起卫衣的帽子罩住脑袋。他伸手打开身边的白色塑料盒,只见里面放着许多烧烤,他从中挑了一串烤鸡肉,看着脚下的星辰大海般的车水马龙,大快朵颐。

      “岁牢?”一个声音夹在着风中,有些飘摇迟疑的传来。

      岁牢正有滋有味的嚼着一块鸡胸肉,听得声音停止了嘴巴的咬合,循声侧首看去。

      只见身后隐约的光线里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站着一个蓝格衬衫,深牛仔裤的年轻男子。他带着一副细边黑框眼镜,整个人看上去清秀且文绉绉的,虽然高台的风呼啦回旋作响,他干净利落的短发却丝毫不乱。

      “般蒲?”岁牢鼓着腮帮子打量了几眼蓝衣男子,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眼神有一丝意外。他顿了一下,继续咀嚼起来,眼神揶揄的瞧着前蓝衣短发的年轻男子,吞咽下嘴里的东西,笑道,“一向最循规蹈矩的老实人居然也离了归墟来现世了,真是令人意外。”

      蓝衫的般蒲像是没听见一般不作声,整个人单薄的站在原地不动。

      岁牢清晰的感觉到般蒲虽沉默着,但一双眼睛在镜片后细致的打量自己。

      “虽然尔善窟进行了那么多次的‘秉烛’,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来,要不要尝下这串串,味道可是相当不错。”他从塑料盒里挑出一串烤的油光滋滋的鸡翅,向般蒲抬手晃了晃,嘴中啧啧有声的向他推荐。

      般蒲板着一张脸,抬起一只手阻挡了他的好意,用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沉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没有坏了规矩,七贤者互不相见指的是在归墟,但在现世可没有这个规矩。”

      岁牢闻言,饶有兴趣转过眼,这个在‘秉烛’圆桌上从不主动发表自己观点,一味附和的般蒲竟会像自己一般钻这样的疏漏空子,这让他对一直觉得刻板的般蒲有些刮目相看。

      确实没有七贤者在现世互不相见的规矩,不过只怕至高诸天也没有料到归墟的七贤者会相继来到现世。

      不过,他并不想告诉般蒲自己还见过那个人。

      岁牢不置可否的瞧了眼般蒲,耸了耸肩。

      “你未刻意敛去身上气息,因此找到你并不费劲。最近风波不断,归墟近日更有生魂潜入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现在是多事之秋,七贤者必须各自严守归墟阵法,但你迟迟未回……”

      般蒲说着看了一眼岁牢身边一片狼藉的塑料盒,眉心一皱,直接转入了正题,“我记得你来现世是为追查从万劫炼狱下逃脱的那个人,是否有进展?”

      岁牢听出了般蒲的话中明显意有指向,在向自己隐隐暗示什么。他瞥了眼般蒲,从竹签上咬下一块肉,腮帮子不住的动着,努力的嚼着嘴里的食物。“唔……任务好像结束了。”

      “结束了?”般蒲眉梢一挑,不明白岁牢的意思。

      岁牢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般蒲,点头,“因为我发现了一件相当诡趣的事情。”

      般蒲的视线透过眼镜落在岁牢身上,等着他往下说。

      “据我们所知李良歧如今就藏身于现世。可我总觉得有点问题,诛狱底部的万劫炼狱结界异常牢固,自我修复能力也非一般,所以我就特意去那里看过。结果你猜怎么着?雷霆锁链下有一具焦黑的躯体,而据我确认,那应当就是李良歧。”岁牢晃着手中的细长竹签,目光若有深意。

      “什么?你的意思是李良歧确实在数百年前就死在天惩里了?”般蒲眉宇往下一压,掩饰不住惊讶道。

      “就我所知的目前情况就是这样。唔……这样一来,现在就会出现一些疑问,比如现世的那个‘李良歧’又是谁?还有,他为什么要冒充?又或者……他真的是冒充的么?”

      岁牢一边说着,转动那根细细的竹签的手指忽然一顿,啪的一下捏断了竹签,然后把折成两截的竹签再次用力捏断,最后他把那断成小段的竹签洒下了脚下那片星辰汇聚的海洋,拍了拍手里的碎屑。

      般蒲在那脆响中,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这是怎么回事。宴已的蛾子向来传递消息精准,这次居然会出这样的纰漏,事情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岁牢瞥了眼般蒲一脸的凝重严肃,满不在乎的道,“你也不用太过杞人忧天,即使翻了天,再出现百年的那场天变,最坏的结果不就是破坏掉我们守着的那个阵法……”

      “不行,只要还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就不能轻易破坏那个阵法。否则,天地秩序便要被打破,这所有的一切便要重新再来。毁灭后的肃清重置,这个代价太过巨大。”般蒲立刻打断了岁牢的话,他的语气也是不同以往的强硬。

      岁牢无谓的耸了耸肩膀,“不过,就算是你想打开阵法,还有人不乐意呢。”

      “是扶风吧,那家伙一直就居中而立,说什么稳中求胜,向来不支持任何一方。”般蒲顿了一下,蹙眉接口,竟似有些不满。

      在片刻的沉默后,般蒲看了眼依旧背对自己,面朝着遥遥夜色天穹的岁牢,“事态此番变得严峻棘手起来,看来,我必须得先找其它几位贤者商议,岁牢,也请你务必出席下一次‘秉烛’。”

      一阵风低旋而起,轻轻推着岁牢的背,背后般蒲的气息渐渐游离直至消失。

      “不乐意的人,又没说只有一个。”蚀未咬下手里最后的烤串的最后一口肉,龇牙咧嘴的嚼着,扔了手里的竹签,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硬币和纸钱来。

      “这串肉都太少,简直还不够塞牙缝的。”他掂了掂手里的钱,忽的身子向前一倾身,居然直直从大厦顶上跃落出去。

      一只乌鸦在半空中微眯着眼睛借着风势趁机滑翔,懒懒的用学了鸭子的变调叫声“嘎嘎——”的装模作样叫了几声。

      这时,一个黑影骤然迎面撞落而来,乌鸦猛然受惊在半空一个倒旋,急切慌乱的拍打翅膀,发出一阵尖利急促的“呀呀——”声。等到它稳住身形,转动玻璃弹珠般的眼珠子,却发现四处寂寂无声,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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