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第二十九章 ...

  •   阴沉湿漉的梅雨天气终于在这一天下午结束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仲夏烈日。飓风过后,地表温度一下蹿升,马路之上积聚未消的雨水变得一片温热,到处升起一种犹如置身沙漠的恍惚金色热气。

      傍晚时分,高温持续不下,气象媒体陆续发布了高温预警。

      白葭一根不落的盘起长发,穿着一条天蓝的连衣裙,脚踩一双深蓝的凉鞋,拎着一个装有自己捯饬半天成果的保温瓶,走在置身于蒸笼一般的道路上却没有觉得像蒸桑拿,反而周身透着一股舒爽的清凉。

      这样的闷热天气,几乎没有人出门,昏黄的路灯下只有白葭的脚步声。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背后似乎有一道视线射向自己,脚步猛地一顿,猝不及防的转身间,一侧的灌木绿荫丛中发出窸窣细微的枝叶摩擦声。

      白葭一愣,立刻转身迅速奔跑起来。此时的她,脖间带着凌笼八角镜,右手腕上系着妨音,身上斜跨的包里放着龙骨。若是某些东西,她或许还有武器。而若是人,她只有跑才是互不相伤的万全上策。

      就在白葭那急促脚步声跑远时,那个树荫下又发出一阵窸窣的声响,接着从里面走出一个蓬头垢面,头发沾着泥土树叶,神情痴傻的女孩来。她从树荫里走出来,咬住脏兮兮的手指迷惘的左右看,傻呵呵的愉快笑出声,蹒跚的朝白葭所走的方向而去。

      白葭庆幸自己和李问真的住处实际相隔不是太远,这才让她上气不接下气的狂奔一路站到他门前还能有气。她喘了一会,抹了把额头脖颈间的汗,在门前喊了一声李问真后敲门。

      “门没锁。”门内传来李问真的声音。

      白葭依言拧动把手进了屋。转过玄关后,蓦然看到室内蜡烛影绰的光线下一头花白的李问真,她一下愣住,吃惊的看着桌前埋头写着什么的李问真。

      “李问真,你的头发怎么变白了?”

      李问真的黑发中几乎掺杂了将近大半的白发,白色细密的隐藏在黑色中,白葭不明白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内,李问真如何变成这副模样。

      李问真似乎也是怔了一下,他抬起头,歪着头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抓了几把,像是想起什么,哦了一声,转过脸来笑嘻嘻的道,“若我说是我染得,你信不信?”

      “这怎么可能是染得?你不要告诉我现在算命都要讲究装扮行头了。”白葭瞪着那参差散乱的黑白相间色,瞧了眼他一身朴素布衣布裤,瞅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并不相信他所说。

      “是你要问我的,我回答了你又不信,那还问我做什么?”李问真朝白葭翻了个白眼,耸了耸肩膀。

      “可你说的话一听就是假的。”白葭对耍无赖,说话总掺玩笑的李问真也是有点认识,自知要是他不想说便问不出什么。

      李问真斜了眼白葭,见她一脸认真,沉默了一下,难得正经道,“家族遗传的早衰,早白头。”

      早白头白葭倒是听说过,可这一夜白头未免也太过了点。她狐疑的瞧了一会幽暗烛光下李问真憔悴的面目,看了看窗帘紧闭,没有一丝光的室内,“这里黑乎乎的,你怎么总点个蜡烛,不开灯呢?”

      “省电省钱啊。”李问真语气似是满不在乎的随意,又似为自己的精打细算做法的得意。

      白葭对于李问真这小抠的本事算是再次长了见识,她无意与他在这事上斗嘴,只把手里的保温瓶放到桌上打开,“你身体好点没,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李问真闻言眼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样,但见粥菜从那个保温瓶中一点点被拿出,他迟疑的抬眼看向白葭,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白葭见他反常的神情吞吐犹豫,有些纳闷。

      “没什么。”李问真敷衍的笑了笑,从桌子后绕过来,伸着脖子去瞅白葭拿出来的食物。

      “识相点啊,别又刻意说些什么嫌弃的话来打击人的积极性。”白葭瞥见李问真脸上竟罕见的收起了漫不经心,而是一脸沉着,便急忙嘟囔着给他打了预防针。

      李问真看着桌上雪白的米粥乐呵呵的笑起来,伸手去端,“怎么会,不用花钱的免费食物,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他的脸色映着白粥没有血色的苍白,显得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异常深重。然而看他的样子,却又完全不似那般虚弱的样子。

      白葭打量着李问真,忽的发现他伸出的掌心完好,纹路清晰,那道几乎见骨的深刻伤口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不禁奇道,“你手上的伤口怎么没了?”

      “好了呗。”李问真垂着眼睛,低头呼噜噜的喝粥。

      “才一天就好了?”白葭诧异。

      “哪有一天那么快。”李问真放下碗,舔了舔嘴唇,视线落向保温瓶,“是一天一夜才好的。”

      白葭更是奇怪,“就算一天一夜这伤口愈合未免也太快了。”

      “白葭,你说你都见过那么多超出认知的奇怪事物了,我这伤口好得快怎么还那么大惊小怪。难道伤口快些痊愈还不好么,你管它怎么好的。”他抹了把嘴巴,又自己动手去倒粥。

      这话说的没错,可白葭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说不上来的不对,她思忖了一下,道,“好是好,不过你这个……”

      “好了好了,我说实话。其实是一种祖传的特制药膏,抹了能迅速治愈伤口。”李问真不欲和白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朝白葭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

      白葭瞅见桌角一堆里有一本红色封皮的书册,想了一下,伸手抽了出来,听到李问真所言,不禁抬起头,“什么狗皮药膏竟然这么神奇。”

      自古高手在民间,这偏方可能就是一个医学的进步,白葭想。

      “说了是祖传的,这就是密方。再说你还问那么清楚做什么?”李问真以一种不得多问语气说完,放下手头的空碗,不咸不淡的瞥了白葭一眼,“你来我这,应该不是只来看看我吧,是不是想问关于龙族的事?”

      “你知道?”白葭再一次被他猜到心思,意外于他的未卜先知。

      “先不说你身上带着的东西散发出龙气,就说下午天空的变化,有点缘力灵气的都看出来了,更何况我还是……”李问真神情自大,几乎不过脑子嘴快的夸夸其谈,忽然话到口边却被咬断了,他神情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波动,继而说道,“是个有本事的。”

      白葭不接话,并不太相信怎么看怎么像神棍,总是故弄玄虚的李问真,低头去翻手里的书册。

      李问真的表演没有了观众,他的关子也卖不下去了,只得清了下喉咙,看向手里的那本红色对白葭示意,一抚手掌,“对,你看看你手上那本红册,我记得里面好像有龙族的相关记载。”

      ***

      “千万年前,混沌未分化时,龙族不服于至高诸天,宣战于鸿蒙之核,最后却战败于诸天。而后诸天分离天地,因龙族和地祇一样,天生自带影响天地五行的灵蕴之气,因此,它们一族被驱逐于天地,承诺永不入世。自那之后便一直隐匿在地心深处活动。

      “只是龙心向来倨傲桀骜,龙族一直谨守誓诺直至数百年前被打破。龙族后裔敖沥泽违誓背言,由一口古井而出,擅入现世,而那次所引起飓风,海水逆流等异象持续了数日,造成现世人类死伤无数,屋舍倾塌不可计数,被视为百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天灾。诸天由此震怒,于敖沥泽施降六斩九刃与淬鳞之火,并用锁链封闭了所有与地心有所联系的井洞,将龙族永远禁锢地心不得出,而唯有龙嫁之行是最接近锁链的一刻。”

      ***

      “李问真,什么是龙嫁之行?”白葭看着书册上的大段文字,想起龙澄心曾提到过龙嫁之行。

      “龙嫁之行嘛,是龙族嫁娶所行的一条天鸿之路,其上布满了琉璃烟彩,锦绣霞云。那一日就犹如鲤鱼跃过龙门飞升成龙一般,是龙族最能接近锁链封印的时候,我想白日里的龙应该就是趁此破出锁龙井来现世的。”

      李问真像个说书人一般摇头晃脑的说着。无聊似的用手去扇动桌子上的白色蜡烛,烛火被掌间带起的风扇得忽明忽暗,他看着摇曳的烛心,眼皮微微垂敛,漆黑的眼珠中渐渐映出燃烧的青色内焰。

      “与现实连接的井洞一共七口,而其中一口通往地心的井就在灵轩寺。”他道。

      “灵轩寺?”怔愣间,白葭不由想起坐落于濯吾河前,接近地铁隧道上方那座红漆金顶,辉煌庄严,香火鼎盛的寺庙。“没想到那口锁龙井竟真的锁着地心的龙族。”

      白葭对宗教寺庙态度十分慎重,并不随便去参拜,因此也就没有去过灵轩寺。只是她一直听说过灵轩寺有一口被高围栏圈起,三面放着金鼎的神秘古井,那里面据说锁着地下的龙。她曾以为那只是坊间一个绘声绘色的传闻,不想那竟不是空穴来风,凭空捏造。

      这段时间以来,她以往的固有常态认知不断地一点点被推翻,此刻心中怔然,喃声道,“小时候听外公所讲的那些床头故事,关于水鬼,龙,人死后的彼岸归途,原来竟都是真的。”

      讲述里的那些事物离常识和认知太过遥远和接近虚幻。对于被认定为不真实的东西,人们的那些害怕也多半可能不是真正的害怕。

      那时年幼的她听着一个个既有趣又怪异的故事,总是兴奋又害怕的吵着要下一个故事。

      “可,我外公怎么知道的?还有那些似真似假的传闻,人们又是从何得知,因何流传?”白葭想起问题的始末来,那些为人们所描绘的真切传神的故事既然都有雏形,那么最初的源头在哪里,她低头捏着纸张页脚,就着心中疑问兀自揣测。

      “最初的那些人们都和你一样善于质疑。”李问真在烛火之后抬起眼睛,那隐绰的火光在他瞳仁里幽咽燃烧,“在龙族挑起那场与诸天的大战前,最初的人们和万物生灵一齐生活于大地。现世人类,地祇,龙族,归墟灵众互通共存,知晓并接纳彼此间不同的存在。”

      “而你所听到的那些传闻就是一种古老事迹存在的传承延续。流传的故事尽管只是表象皮毛,类似于道听途说,但却是一种延续,即使听上去那样荒诞无稽但确确实实是一种文化溯源的传承。”

      白葭指间一滞,抬头看向烛火之后那张少却玩世不恭,漫不经心之后不苟言笑的脸庞,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和陌生。李问真瞳光幽寂,说话的声音徐缓有力,整个人都隐隐散发着一种沉稳凛然的气势,像一个沉淀了沧桑的老者。

      “很多传闻听上去不真实,它们却不一定是假的。很多东西人们并不能证明它存在,却总喜欢武断的决定它就是不存在的,这是因为人们对不能控制的事物从心底而生的一种恐惧。”

      李问真的眼睛在晦暗摇曳的光线中漆黑深邃,比夜色更沉不见底。他的视线在白葭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落进面前的烛火里,一滴白色的烛泪顺着蜡烛滚落到烛身半截处附着其上。

      在闪动着幽暗光影的寂静房间里,白葭屏息静静听着,就仿佛小时候聚精会神的听着外公娓娓述说那一个个奇妙神秘的故事。她猜自己小时候大概是满心相信的,所以至今还能回忆起故事的许多细节,以至于故事成真后的带来的震撼难以言表。

      “人不愿意接受和承认不受自己掌握的一切事物,这一点倒是和神相像。毕竟人是神按照自己创造的,万物生灵中最接近祇的存在。而一旦不受控制的情况发生时,抹杀一切便是最优捷的手段。”

      最后的那句话混在故事里被平静的述说出来,没有刻意的着重和强调,但其中意思的无情冷酷还是让白葭一惊。

      话音刚落,只见桌上那枚摇曳的烛火猛地一蹿,一下灭了。

      寂静的黑暗中,白葭的眼前没有丝毫光亮,她觉得自己意识尚自清醒,可就是这份清醒让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场黑梦乡。

      整个房间在黑暗中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桌边有人在寂静中站起了身。

      “你出来吧。”李问真在静穆中兀自出声。

      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接着一个疏冷的女声忽然问道。“她睡着了?”

      “恩。我没想到,她能在燃心烛火里坚持那么久。”李问真的语气似赞叹似惊诧。

      黑暗中的人影顿了一下,冷声道,“你不比她坚持的还久么?”

      “我可不一样,自己的东西如果还中招,那像话么。”李问真听得她这么比较,下意识争辩。然而说得一句便住了嘴,催促道,“哎呀,不说了。黄煌,我们快走吧。”

      黄煌没有再说话,黑暗的室内响起两人细微的脚步声,随着啪嗒的门开合声,一切再度陷入沉沉的死寂里。

      黑暗在门窗紧闭,窗帘闭合的房间里极其厚重。忽然,一抹细细的白光无端亮了起来,映的满室半明半昧。

      那光来自于白葭脖间的凌笼八角镜,而此刻她呼吸均匀,浑然不察一切。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