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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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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的时候,干涸的眼皮被惨淡到发着白光的墙色刺得一痛,又不得不瑟缩地闭上。
“你醒了?”男人疲惫地抬眼,眼中少见地多了那么一丝光亮。
覆在身体上的棉被重量不得不让他的身体蜷缩在这个狭小的窝洞里,然后像一只嗜睡的猫咪一般缩了缩脑袋。张开嘴,嗓音有些沙哑:“你是谁?我又是谁?”
男人探究的目光微微一滞,颇有些伤神地皱起了眉头,脸色惨白如这房间墙壁灰上的颜色:“不要跟我玩什么失忆梗,撒谎骗警察通常没什么好下场。”
心口突然微疼,他咬牙,似乎为了缓解尴尬,又抬起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我是真的记不得了,你是警察?叫什么名字?”
见他的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男人才半是严肃地皱起眉头,一个起身踏出病房,速度快得留下一阵风。他侧过头望了望隔壁床位上因为方才那人体重挤压形成的褶皱,觉得大脑里空荡荡的,无所思也无所念。
三两个人一窝蜂挤进病房,白大褂医生站在最前面,一番测试之后斩钉截铁地发言:“确实是失忆了,不过别担心,这是换心手术之后产生的正常现象。”
原本镇静的心口忽然就突突突地蹦了起来,他觉得一颗心脏快要挣破血管跳出来,有些无措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医生同情地看他一眼,转头对刚才的那个男人道:“至于他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告诉他吧。”
*
漆黑的夜,万籁俱寂,独留一隅响亮昭彰——是陪护警官的鼾声,扰得黄明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无语,他可不可以申请换个人陪护?
刚刚得知自己的名字和身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还未开始辗转的黄明昊仿佛患上了一种未知的恐惧症。黑夜最容易吞噬人的神智,在铺天盖地的浓墨之中,他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也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警官告诉他,他曾经是个黑客,在一次恶作剧的入侵系统中无意识地窃取了一份重要文件,关系到一个被陷害官员的清白。所以目前,他是这个案子,最重要的,唯一的证人。
正因为如此,他的性命就变得格外重要。几天前的一场车祸,带离了他们同事的生命,也使得自己陷入垂危境地,然而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死去的那位同事的心脏与自己的刚好匹配,而他在生前也签署了器官捐献协议。
所以……
所以现在的黄明昊,不再是完全意义上的黄明昊。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深思和感想属于自己,可是心口那一捧炙热却让他觉得冰冷,或许是身体本能的排斥反应,得知一切的黄明昊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一个无心之人。
当务之急还是先恢复记忆吧。听着警官时浅时粗的鼾声,他这样想道。
安静了一会儿又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换个不打鼾的陪护警官吧……
*
黄明昊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伤口也在很快的愈合之中,唯独记忆却一点进展都没有,这让整天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的警署的人急得焦头烂额。
他倒是不急也不慌乱,毕竟如今的自己已经意识不到这件事情在他失忆前是不是很重要了,变得无关紧要起来。比起这个,大脑出现的奇怪之处更让他在意。
这几天他入睡之后总会反复地梦见同一个人,梦里的少年人不苟言笑,对谁都刻板着一张脸,干净得出尘不染,却总是在望见他的时候多添那么一缕温柔,仿佛他就是拉仙人步入尘世的那个人。
“昊昊。”他温柔地叫他。
他也清楚地知道那人的名字。
一直没有恢复记忆,为了不继续将警力浪费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们撤回了陪护警官,只是叫人暗中随时监视和保护黄明昊的一举一动。
这样也好,没了陌生人陪着,去哪里都自由。
可是现在要去哪里呢?
看了看患者个人信息地址栏上的文字,站在医院门口的黄明昊却变得茫然不堪。每个人都在人群之中穿梭,涌入对视绿灯之间的斑马线里,成为一个不起眼的存在。他以前的生活,是不是也是这般随波逐流。
心里有个声音在指引他前进,每走一步,一股陌生的熟悉感就在血管里多蔓延一毫米。
他要去见谁,他隐约知道,又好像不是很清楚。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又在喉管里绕了几个弯不知道消失在了哪一个细胞里。
一辆公车呼啸地停靠在车站,站台上来来去去一拨人,像河口倾巢而出的鱼,而他在这鱼群之中,发现了那只耀眼发光的锦鲤。
脚步根本不听使唤,他开始奔跑,迎着扑面而来的风,任由头发被吹在脑后,任由时间被抛在身后。所以为什么要跑,他也不知道。
好像是因为……前面有个人在等他。
*
拿钥匙打开门,蔡徐坤才惊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大胆的事情:他竟然把一个陌生人带回了家。
向来有精神洁癖的蔡徐坤此刻方知自己有多么后悔,然而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可以卖,把带回家的人又中途赶出去,似乎也不是君子的待客之道。
可是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可以在公车上准确无误地叫出他的名字,又为什么……让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和安全感,所以其实这才是他能不经大脑思考就把这个人带回家的真实原因。
“给。”
他将一杯温水递到黄明昊的手里,语气疏离,却又有些刻意和不自然。
黄明昊轻轻道了声谢,然后咧开嘴笑了。
“敞开天窗说亮话吧。”蔡徐坤从餐桌旁单手捞了把椅子过来,放在黄明昊对面,颇为随意地坐下,“你是谁?为什么来找我?”
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傻白甜,白痴到可以随便把一个陌生人带回家,虽然未经思考冲动做事没错,但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人跟他想要追查的事情是有关联的,他也殷切地这样期盼着。
“我是……昊昊。”
来不及喝一口水,黄明昊握紧手中的玻璃杯,手指的指尖碾压在玻璃分子上,被挤得有些变形,又清晰地烙印出指纹特有的痕迹,只是透过水折射而出的影像又多了那么一丝扭曲感。
一向波澜不惊的蔡徐坤后脑勺突然生出一股寒意,头皮发麻到有些害怕。温润的眸子罕见地生出一股恼意:“不要拿死去的人开玩笑。”
黄明昊突然没了底,惊愕席卷他的大脑:“昊昊……已经死了吗?”
他不是昊昊。
此时此刻,坐在蔡徐坤面前的黄明昊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一直以为蔡徐坤是他曾经认识的人,是属于自己失忆前的回忆,可是如今……
“我能问一下,‘昊昊’的全名叫什么吗?”
蔡徐坤眸光微闪,冷冷回答:“钱正昊。”
“他生前,是一名警察吗?”
有些诧异,蔡徐坤点头:“是。”
果然。
果然是这样。谜底逐渐在心底揭晓,可黄明昊却说不上来有什么轻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难过。
这份记忆竟然来自这颗心脏的主人。
这个世上所能找到的唯一的牵绊,竟然也不属于自己。他觉得从地球深处延伸出来的唯一一根线,断了。
*
清晨的阳光不太慑人,细小的尘粒在窗帘缝中存活的光束中舞蹈,像在马戏团里哗众取宠的小丑一般惹人厌烦。
蔡徐坤是个洁癖,精神上的,以及生理上的。他一向恐惧和厌恶这些密密麻麻沾满空气的小颗粒,看见就会皱眉头。
于是为了压下心底的不安,早饭都可以舍弃的蔡徐坤将屋内做了一遍大扫除。洗手的时候,看见白花花的自来水将手包裹起来,他才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出门上班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什么。低头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竟然是昨天来找他的那个人。
怎么回事?他是在门外呆了一晚上吗?顾不得此刻心底涌上来的乱七八糟的细枝末节,他蹲下身子达到与对方平视的高度,然后伸出头试探地触了触他的额头,干净滚烫的触觉惹得蔡徐坤一个瑟缩,可下一秒却更加紧紧地覆上他的脸。
这个人发烧了。
场景在雪地和火山之间交换,身体在疼痛中煎熬,黄明昊恍恍惚惚地,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是从心底身处冒出一个本我,对着谁叫嚣着“别走,我是昊昊”……
事到如今,还有谁能够接纳他呢?心如死灰的感觉真的不好受。无处可去的黄明昊在门外呆了一夜,也不是刻意赖着不走,只是很认真地在思考自己要去往何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一阵晕眩扰得站立不得。
不要学会孤独,结局永远都是你只能感动自己。
黄明昊觉得自己很可怜,也只有他自己觉得自己可怜。
他又一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所以已经没什么值得惊慌,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情。
床头柜的一个玻璃杯里盛了白开水,他认出来是昨天蔡徐坤递给他的那一个。所以这里,是蔡徐坤的家吗?
来人很快便证实了他的猜想。
“你醒了?”
又是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黄明昊觉得有些好笑,像是所有人都对他缺乏信任感,必须要问出口再度确认一遍。他上一次在医院醒来,那个警官也是如此问他。
此刻听来,倒隐隐有些亲切。
“我怎么了吗?”他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身处这里了。
蔡徐坤挑眉:“你发烧了,现在应该好了。”
“这样。”他了悟地点了点头,有些胆怯地坐起身,“谢谢你,我走了。”他自以为是地把对方的“病好了”解读为一道隐晦的逐客令。
可蔡徐坤却稳稳地抓住他的右手,黄明昊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转过头,落入他晦涩难辨的眸。
“再待一会儿吧,我有些事情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