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安娜斯塔西娅》阿蓓尔

2、萝莉

　　书桌上的木刻机械座钟显示时间为3点30分左右。几层厚厚的褥子依旧阻止不了翻身时嘎吱作响的古董硬板床。我目光呆滞的望着天花板，楼下书房几缕微弱的光线从枕头旁边橡木制的窗户中穿过。我起身，大脑中的血液突然窜至下半身，我没有站稳，晕乎乎的打开了卧室的门。
　　我下楼，来到了硕大客厅隔壁的书房。
　　“哥哥，我睡不着，我们一起来聊聊天吧。”客厅里的窗户估计没有关严的缘故致使我打了个冷颤。
　　“进来吧。”哥哥回应道。
　　书房里的哥哥在鹅黄色的台灯映衬下，脸颊的肤色依旧是没有光泽的灰白。
　　“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件事，哥哥你还记得吗？“我坐在了书房一角的木椅上。”那个，关于…… “我停顿了下，忽然听到客厅传来了一声窗户“啪嗒”的巨响，我望向书房虚掩着的门，”这恼人的风还在刮……“。我起身去客厅把窗户关严之后重新回到了书房。
　　渐渐，我追忆起了我刚上高中那年，入学仪式的前几天我因为刚从紧张的考试中解放出来，身体一直处于亚健康状态。我在医院休养了近半个月左右，从那时起几乎每个夜晚都会梦见一些同样的人和事，可他们在我的记忆中却是陌生的。直到哥哥生病，我无意中在哥哥的办公室抽屉里发现了一张残缺不齐的画布一角，画中的女人是一个身穿宫廷式长裙的女性，双目温柔，气氛庄严。这幅灰暗色调的肖像画给予我的是一种现实与梦境分不清的缥缈感。最后才从哥哥口中得知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好奇怪，感觉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我难道曾经失忆过吗？我不记得任何事情了。”我苦恼的拍了拍额头，我怀疑自己以前可能真的失忆过。
　　“我亲爱的尤娜。回头抽个时间我会给你说明的。“哥哥放下手中的那本《穿裘皮的维纳斯》，”妈妈和爸爸都很爱你，我明白你现在长大了有些事情你也会去渐渐了解了。我感到很抱歉。 “
　　“可你总是这样说！我感觉自己真的一点都不记得这些了！关于父母的，其实就是我5岁之前所有的东西我统统不记得了，我现在回想起来就好像我5岁之后的时光就是突然出现的一样。这真的是太不正常了。爸爸妈妈究竟……”我刚要继续解释时，哥哥的面色忽然阴沉了下来。我低头，眼前尽浮现了之前我写辞职报告的画面。 “哥哥，你这个病真的可以自己就能好吗？”
　　“……尤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和我说呢？”
　　“我辞职了！”莫名的气愤又再次让我对哥哥大吼道。“每次你都是所有的事情自己扛着！从来不会告诉我……到最后也是，你的这个病如果我没有早点发现的话……”我哽咽了。
　　“你就是个骗子。”
　　“尤娜！我生病没有及时说是我的失误。可是！你为什么要辞职？露西知道了吗？“哥哥这时突然站起，水蓝色的瞳仁里划过不可思议的震惊，他打算朝我走来的时候我一把推开了他，哥哥咬了咬唇，蜜色的发丝挡住了他憔悴的脸，“尤娜，都是我自己太自作主张了，我希望蛋糕店的事情你回去和店长说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会没事的。”
　　如天使般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左右的灿烂微笑，不知自己是从何时起已不再憧憬哥哥这如蜜一样甜的宠溺笑容了，就像远离现实的梦境，优雅温柔的不像话的样子让我望而生怯。
　　我从书房跑了出来，来到客厅随便披了一件风衣打算离开那个恼人的地方。开门的瞬间，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我望着眼前漆黑无比的道路，将手收进了大衣口袋。
　　“尤娜！回来！别走！”我身后响起了哥哥担忧又疲惫的声线。
　　“不要出来！”我大喊道：“你要是出来！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我把风衣裹紧，很果断地从庭院跑了出去。
　　逃脱而出的我努力使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一阵又一阵的刺骨寒风迎面而啸，渐渐意识到几分钟前的自己真是可笑至极，嚣张的气焰通过伤人的气话发泄出去后才明白最愚蠢的人就是你，尤娜•瓦伦蒂！
　　我回头从远处望去，书房的灯已被黑夜中雾气腾腾的白雾吞没。橡木别墅在凌厉的风中瑟瑟发抖，上了年代的木板颤颤巍巍的扶持着这栋庞大而不实用的哥特风建筑。商店街尽头的后方是一片片无人问津的地带，毫无生气的乱枝丛林俨然滋生出了一种使人敬而远之的戾气。我望着我和哥哥唯一的家，此刻的内心除了发愤之后的迷茫无知还有一直处于焦虑之中的担忧和恐惧。

　　已数不清是多少次我自己在太阳还未升起的凌晨穿过这条四周只有灰色水泥墙壁组成的商店街了。为何要叫做商店街呢？只是城里的人都这么叫罢了。胆小又怕黑的我时刻被恐惧缠身，像一个上了年纪得了佝偻症的老太婆般在深窄的巷道里变扭的行走着。
　　不一会，我在前方看到了几粒似巧克力包装袋般的金黄色灯光。之前静谧的四周窜入了几声熟悉的车鸣声。我大大呼了口气，加快了步伐。
　　可能是习惯驱使我再次来到了红白相间的店面门口，我孤零零的站在这里，望着里面熟悉的场景。透过收银台后的小窗口可以看到店长正在准备室制作奶油，我苦涩的笑了笑正准备离开。
　　“尤娜！你来啦！快进来！”娜娜莉不知何时提着大袋小袋的材料来到了门口边冲我热情的笑着。因为自己的走神，没有看到她，我有点尴尬，示意她小点声。
　　“不了不了，我要去买鱼子酱，我就不去了。”
　　“你必须来！店长有话要跟你说！”
　　我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已经决定了！是我自己的问题！”我随便敷衍了几句后就要走。
　　娜娜莉一急，叉着腰霸道的朝我袭来，接着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她娇小的身躯使劲往后一拉，“如果你不想和店长说，那我就代替店长给你说好吗？”
　　我望着眼前身穿洛可可洋装的娜娜莉，有点疑惑，她金色的天然卷在店门前霓虹灯的照耀下像极了维多利亚时代古堡中的公主。
　　我真是服了她，她身上随时散发出的贵族气息使我觉得她就似个古灵精怪的小精灵，我仿佛无法直接拒绝，我点点头，示意她告诉我。
　　“其，其实……不是店长的请求，我来这里打工时间比较短，我很希望你能够再次来这里指导下我。“娜娜莉睁着一对圆溜溜的铜铃眼，双手合十乞求般的看着我，”不，不过不用每天都来啦！这，这样也许我就可以为店里做更多的事情，而且马上就是圣诞节了，店里的任务很重，我很心疼店长。“娜娜莉说到这，我才幡然醒悟。我苦涩地笑了笑，脸颊微红。
　　“尤娜？尤娜？外面太冷啦，要不我给你泡一杯热可可好吗？”娜娜莉揪了揪我的衣角，有点担心。
　　我摸摸她的头，弯腰说道：“好的，那一会我去超市买个鱼子酱回来的时候我会找店长重新安排的！ “我冲她欣慰地笑了笑，或许这个笑容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最纯粹，最心无旁骛的笑容吧。
　　之后，我来到距离店面不远的大型购物商场，没错这个地方就是上次事故发生的地点，我意犹未尽的在商场门口驻足了会。
　　今天的早餐还是平时的吐司加鱼子酱，哥哥很喜欢俄罗斯产的黑鱼子酱。让我以此为灵感开发出一种黑鱼子酱沙粒，店长此后将这个沙拉当作招牌餐点进行售卖，后在顾客中赢得了不错的口碑。
　　我望着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各式品牌的鱼子酱。
　　“请问这个口味的鱼子酱还有没有了？”我找到店员，给她看我手机上拍的照片。
　　“这个口味的好像已经卖的差不多了，还没有补货呢，不过刚才有个人买了不少，你要不要看看别的口味？我们这个口味在做特卖哦。”店员说着给我拿了一款我从未吃过的鱼子酱，我摇了摇头，接着问道：“请问那个人去哪里了？”
　　“好像是从这个方向走过去了，应该是去收银台了吧。”
　　“好的，谢谢”我推着购物车，朝收银台的方向走去。
　　走到收银台附近，目光聚焦在了一辆辆花花绿绿的购物车里，这时，各类颜色的商品中突兀地出现了一瓶瓶如紫水晶般的玻璃瓶。我锁定了那，有些忐忑的上去询问。
　　购物车的主人正在选购吐司面包，黑色的发丝整齐顺畅的刚好落在耳朵的根部位置，他背对着我，我走上前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
　　“请问，先，先生？”
　　那个人转了过来。
　　当目光再次与其对焦时，我吃惊地张开嘴巴，握着手机的双手突然松开。
　　“噼啪。”手机从手中滑落，清脆的声响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
　　色若死灰的面容，毫无生气以及隐约闪烁着银光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我。
　　我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我不会忘记这个人的脸，他就是那个出现在事故现场提着工具箱的人。
　　我讶异的说不出话。感觉自己的视线无法转移，他的眼睛，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明亮、深沉，像是一池柔静、清澈的湖水又像是一汪充满死寂的泥潭，又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引力牢牢地将我束缚在他面前，动弹不得。
　　“这么巧，居然自己找上门了？”那个人说话了，没有任何语气的说道。
　　“跟我来一趟吧。”他举起手中的面包放进装满了一堆鱼子酱罐头的购物车中，我注意到他拿着面包的左手居然比身旁米白色的墙壁还要白，如一道清晰透亮的高光从黑色风衣的巨大阴影里一闪而逝，又似满月之中的暗夜潜伏者迅猛滑过。
　　无形中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使我心跳加速，我仿如一具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生命似乎随时受到他的肆意掠夺，刻骨铭心。
　　我咬住下唇，狠狠咬着，努力挤出了一句话：“请放过我。求求你。”
　　我眼中渗出了泪花，可那危险的目光却一直在我身体表面上下徘徊。
　　“我，我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我鼓起最后一丝的勇气再次向这个似看待猎物一样的猎杀者乞求道。
　　那个人迟疑了一会，没有说话，他随后终于移开了目光看向了购物车。他的左手拿起了一瓶紫色的鱼子酱罐头。
　　“跟我来一趟警察局，之后会把你想要的给你。“他说完径直朝收银台走去。
　　我微张着唇，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走后，自己的身体立马松懈了下来，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小心脏。
　　我，我这是怎么了？他是杀手吗？不对，他是警察才对，为什么会联想到杀手呢？我慌乱之中颤抖的蹲下身去捡起掉落的手机。
　　“死，死神。”
　　“…… “
　　“肯定是死神，我真的摊上不得了的人了。”
　　“……你在说我吗？”
　　低沉的声线再一次不紧不慢地响起，我被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的一抬头尽撞在了身后的水泥柱上。
　　“啊……！”我呜咽了几声，赶忙伸手去摸逐渐红肿的脑袋，手掌心中鲜艳的红色缠绕着几缕黑色的发丝，在灯光下异常显眼。
　　“……”我忍着剧痛有点不好意思地捂着脑袋，脸颊迅速泛起红晕，不敢抬头看他。
　　“……我只是让你去警察局做个口供罢了，你紧张什么……”工具箱男人见状有点苦涩的解释着，令我意外的是他这时的语气居然有了些起伏。
　　我微微点点头，可脑袋后方的阵痛又再次撕扯着神经，我又低沉的哽咽几声。再次湿润的眼睑模糊了视线，我知道周围已经有不少人正在看我的笑话了，我真是个小丑。
　　“拿去。”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银灰色的手帕，它静静躺在男人白皙的手掌上。我被这一幕的举动给惊到了，杀，杀手居然……不，不是，箱子主人居然给我手帕……
　　“不要让我一直拿着，很尴尬。”他语气平静的示意我拿上。
　　我低着头，不敢注视他的眼睛，默默地伸出了双手。
　　“谢，谢谢你。”我接过手帕，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被鲜血糊脏的右手。“我一会擦完洗干净还给你。“
　　“不用。”
　　箱子主人径直走向了收银台，我望着手心里的这个银灰色的手帕，细滑丝质的触感一直敲击着我依旧无法平复的心脏。
　　最后直到抵达了超市的出口我才想起来鱼子酱的事情。
　　“先生请问您怎么称呼？”
　　“尤娜瓦伦蒂，我应该没有记错吧？”他邪魅地一笑。
　　我攒着手帕的手一紧。
　　“后天，也就是平安夜的前一天，到中央街的市警察蜀来，那里会有人接应你的。“他吩咐完后，抱着刚买来的一大袋鱼子酱和面包渐渐消失在了地下车库的入口处。
　　我呆滞的望向那里，我明白自那场商场事件之后我似乎已陷入了一场无法抽身的泥沼之中了。